查看原文
其他

被遗忘的庞麦郎:我想批判现实卑微的无奈

凹凸镜DOC 2019-07-17

庞麦郎的脸上褶子很多,能想到山的痕迹,我看了很久他的眼睛。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一位曾经频繁出现在媒体面前的人物,心理总是充满好奇,但是在和他相处的一分钟之后,我发现我所有热情就开始减退,好奇心也荡然无存了,原因可能是庞麦郎毫不掩饰的朴素,太普通了吧。


纪录片《流行歌手庞麦郎》



每个人都想待在加什比克

 

者:任一鹏  来源:片儿翠


1

我在后台看着他演出很久,他的脚步显得有些笨拙,但极其认真,看上去小心翼翼的样子。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五官的轮廓棱角分明,那是一种在陕南地区很熟悉的面容,细瘦,质朴,有着在城市里难以寻找到的眼神,他像个映射物,台下的敷衍,热情,寡淡,失恋,不合时宜的摇摆,种种人群被他冷漠地吸收进他黑色的眼睛里,并停留在他的表情上,那表情时而空洞游离,时而坚毅。


他很满足自称为流行歌手,并且极其有力的把热情留在了舞台上,即便看上去还是会流露出四线歌手的落魄,但依旧显得不服输。他是约瑟翰庞麦郎,一个快被大家遗忘的名字。


得知庞麦郎要来杭州开演唱会是光郡告诉我的,在这之前,他早就去了庞麦郎的家乡拍了很多素材,“我要拍个名人, 他答应了”  早在一个月前, 他便把这个消息公布了,像是挖掘到了宝贝一样难以掩饰兴奋,到处招兵买马,精精细细的准备设备和采访的问题。那时他刚刚从一家短视频公司实习离职,我记得他辞职说的最清楚的一句话,是觉得太无聊了,不够有意思。


 “他是个名人很久没有人报道他了,然后我们可以采访这些猎奇的人.”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但依稀记得他谈的时候,眉飞色舞,似乎能够预判到这是一个可以火起来让他出名的视频,又或者是这是一个好的毕业作品。


这样突忽其来的创作热情,虽然让人激动,但又不免引起怀疑,我试图用我为数不多的理智,揣测这个纪录片拍摄的真正用意。


庞麦郎在演出后台


“你要去拍庞麦郎,是想真正探究他的人物,还是蹭一个名人的热度?” 去陕西宁强县的前一天,我对光郡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点起了一根烟。


“都有,应该都有。”他坐了下来,像个小老头一样,靠在电脑桌边。


我没料到他承认的这么迅速,一下子透支了我所有的疑虑。传媒就是把东西传播出去,有大批的人爱看,这年头做自媒体的大片大片,都学精了,要想过活,蹭蹭热度也没事情,我虽然可以想到这一点。但庞麦郎这个人物,我总是觉得不简单。或者说,我总想,得严肃的对待人物,有深刻的角度,充满人文关怀。不要那种哗众取宠的配乐,这显得肤浅极了,我想。


光郡,是比我小三岁的朋友,三年前在一次烧烤摊认识,当时大家围在一起喜爱拍照,那时在桌上谈得最眉飞色舞的人是我,回忆起来那个时候,舟山东路的周围还没有被拆掉,有着廉价热闹的夜市。


所有关于有着小镇主义倾向的情节就是在那样的环境被迫滋养出来,说到被迫,是因为我们这个群体在不知名的大学里常常处于散养状态,面对一些名校精英的威严,常常一方面仰慕一方面厌恶,  就像舟山东路周围的夜市一样,在城乡集合部里建筑群里建立的大学,而带动周边的商业集合,所有小人物因为大学生活好,而发出光彩,产生独特的城乡校园文化,而这也是我们初步接触到的社会。在这样环境里,我常常觉得自己有种说不出来的平庸。


 这里虽然谈不上什么学术环境,但接着商业,和满足步入成人社会倔强的稚嫩,显得颇有谈资,即便这种谈资回过头来,显得渺小和荒诞。青年们围着一起坐着,讨论摄影,贾樟柯,台湾,诗歌和民谣。


不是在咖啡厅酒吧,而是在能够听到十元五双的袜子摊吆喝,和能唱出来的冰糖烤梨宣传曲的马路上。市井气充足的像一个小镇一样,所有都在这里建立,一种不自觉的气质会感染你,让你更愿意和生活接近。


2016年,整个杭州都在互联网文化创业热潮的后半段,关于app的创业接近尾声,而短视频的创业才刚刚兴起,这一年因为和光郡拍摄了一个旺旺的广告获得了小奖而对自己产生的信心,那种信心就好像新生的力量,以为可以获得一切一样无所畏惧 ,那时我22岁,而光郡才19岁。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大学毕业一年半多了,光郡也即将毕业。


我每次都会和光郡在这个大学社团的房间里探讨拍摄的作品,从地上的图书馆到这里要十层,这样一个高度,站着远望,可以看到整个学校乃至更远的地方。有的时候站在这里,会有进入某种阶级和身份的感觉,一下子可以让人自信阳光,说话大声了起来。


我们每次讨论影像拍摄,都很兴奋,虽然这样的讨论对于我们两个非科班的人来说显得微不足道,但它包含了某种不一样的感受,在这个谈白色的机房里有着可以在稻田奔跑的自由感,倾注时间,以至于灯光的冰冷会让你有种暖色的错觉。


现在是入了深秋,外面的天气是萧瑟的乳白混合了暗黄,透着结束的意味。我常常觉得我是个老人,在阳光微弱的抚摸里,把浮尘打得通透明亮,陪着我的是细微的尘粒,把各种微不足道吸进我的肺里,再呼出来,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微不足道,但是我知道,我的肺在时刻衰老着,在悄无声息的运作着,构建我安抚我的生命。


“其实也是个旅行,就是出去看看,就跟个仪式感一样。”光郡的语气有点缓和,平静的说着。


“旅行?,我以为是个是像徐童那样的纪录片呢,有细节那种,人文关怀的,而且那其实也是在消费他啊,就跟那些媒体鲸书这类一样,就····”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心里嘀咕的意见说了出来,虽然有点生气,有着很多意见想要表达。好不容易回趟学校,除了叙叙旧,就是对这次纪录片行动有多么期待。


“我高中就觉得庞麦郎挺牛逼。” 他轻声的说,揉了揉眼睛,显得有些疲惫。


嗯?我似乎没有确定刚才他说的话。但是之前积累的情绪刹那间烟消云散了。光郡把手里捣扯的烟灭了,座椅转了过来,看着我。现在回忆起来,那种动作特别想谍战片里遮遮掩掩的秘密,在危急关头的时候抽烟冷静,之后才透露情报,更何况那个空间光线并不充足,如果远远望去,我们两个像剪影一样立在机房里,显得更加神秘。


光郡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那是一种把之前所有嬉笑都否定的严肃,像是一个开关,一下子把他打回到能透露一切的原形。


“我高中就觉得庞麦郎挺牛逼的,特别喜欢听, 但是不敢告诉别人。”


他说的小声,我没有说话,脑海里回忆了自己高中爱听的音乐,不多,见识短浅的只知道许嵩和周杰伦,显得有些恍惚。


“为什么,不敢?”


听庞麦郎会被人取笑,他说。


事实上等我问的时候,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那是一种下意识,能回忆起自己童年成长所触发的感受的意识,交织在了他将要回答的问题上,类似或者不类似都变得不重要。这时的我变得很安静,而光郡站了起来。


“难的有这个机会,做个作品,大学最后一个片,不知道下次拍这个片是多少年以后,也给庞麦郎正正名。”


我们待的房间是机房,空间不大,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听得很清晰。而他刚才说的,明明很轻,却似乎是加了话筒,有了扩音,我就像在看舞台剧一样,每一句台词都突然变得铮铮有力,他望着窗外,默不作声。像赋予了一个舞台上少见的仪式感,像望着比观众席更远的地方。


 “行吧!” 我似乎妥协了。


 “ 吃鸡吗? ”


 “  吃!”


走道里的学妹活泼的嬉闹声打断了我。她们可能下课了,一种强烈的吵杂声开始从门外溢了进来。一种比我们更青春的气息洋溢进了我们的对话,轻柔还是温柔都可以形容她们的声音。我意识到话题差不多该结束了,也不提玩游戏的事情,主动的打开了门,光郡也紧随出来,他还要整理拍摄的设备,要忙很久。


光郡要去跟其他人打交道的时候,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很快递了烟,乐道的打成了一片。而我留意的是从我身边走过的女孩们,我甚至怀疑有没有她们存在,脑海的显影是在那个走廊里,比我小几岁的她们走入走廊的尽头,在嬉笑的讨论属于自己的事,有种巨大的空灵从那个昏黄的出口穿过它们娇小的背影直达我的身体。显得特别不真实,这一时间我突然产生了莫名的情绪,一种无法言表的低落,堵住了我原本的平静。

 

我记得那天,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它们一起去宁强县,心中总有种参与这场旅途的愿望,可以不管自己的工作,扬长而去。甚至是给我们这个不成熟的业余团队拍一个纪录片,这个想法是在和光郡的对话里酝酿出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不想吝啬自己的表达,也许只是期待有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2


前去宁强县的拍摄大概一个星期。进展并不顺利,庞麦郎西安的演唱会取消了。他和光郡他们约好再来杭州开一场。我也去了,再次见到光郡,他兴致洋洋到描述他在宁强县拍庞麦郎的经历。


 “庞麦郎根本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他超级好。”


 “他还请我们吃饭,给我介绍他家的农田。”


“还有还有,庞麦郎给每个地区都取了名字。就是那种混合的译名,还给宁强县取了名字!”


光郡一下子讲了很多的话,似乎在强有力的告诉我,他没有看错庞麦郎。


 “什么名字?”


“加什比克。”


我的情绪并不激动,只是觉得有趣,甚至是感受到庞麦郎在我脑海产生了神秘感。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类似塞尚的圣维克多山的画面。我们没有说太多,走在舟山东路的林荫道里,只是享受回到熟悉的地方,比较亲切。


2017年是嘻哈音乐开始介入主流的元年,谁知道再后来大家心里都产生了说唱表达的夙愿,其中在我认识的人里就有ofeng。庞麦郎来杭州唱歌的那天,我们热情好客,又一次汇聚在了社团办公室。


此时,ofeng正在吸着大口的电子烟,带着瞎子阿炳一样的眼睛,和复古的礼帽,坐在社团的沙发上。他是我的学长,也是这次短片创作的重要帮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ofeng显然没有注意到我,在见到他的时候我毫不客气的跟他打起了招呼。我不记得他们聊了什么,但是看到手里的电子烟,我突然很好奇这种新潮的玩意,问他借了过来,猛吸了一口。


坐在他旁边的林肯一直聊着开心,林肯同样是我们的创作人,早些时候我和光郡都离不开他,他具备我们都缺乏的交际能力,有着做为温州人的健谈和酒量。在他念书的那四年。把大半个中国都走遍了,这回他是摄影师。


林肯不高,微胖,但是五官端正,显得福气,说话响亮,字正腔圆,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总是穿着黑色的卫衣,像极了一位背包客。只是我不知道ofeng的健谈是同样的优秀,我只记得他们的说笑,自己默默无闻的听着,抽着那个电子烟。


社团房间内的沙发安逸舒服,这本来就是教师工作的地方,我们像是几个世故的老教师一样占着那个角落,头顶的烟雾飘着,散漫出自己谈话的闲适,这对于在旁边的还在念书的学弟学妹而已,就是活脱脱的几根老油条。


我看着窗外被拆除的一切,以及乳白色的天气,有时候会产生陌生感,仿佛我重来没有来到这里,但是只有见到朋友,才能激发你觉的匮乏虚无的记忆,我没想到我们相聚的时候,不是庆祝某种成功,也不是分享自己事业还是爱情,而是等待庞麦郎。


庞麦郎来了,他的眼神很干净,穿着一件淡色的夹克带着口罩,带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显得有些害羞。庞麦郎的脸上褶子很多,能想到山的痕迹,我看了很久他的眼睛。我曾听光郡说,庞麦郎很善良。


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一位曾经频繁出现在媒体面前的人物,心理总是充满好奇,但是在和他相处的一分钟之后,我发现我所有热情就开始减退,好奇心也荡然无存了,原因可能是庞麦郎毫不掩饰的朴素,太普通了吧。


“去吃奶酸菜鱼吧。”     


 我不记得是谁提出了这个想法,但考虑到晚上演出会很久,而大家都有点饿了。已经是下午两点,酸菜鱼馆子里人数不多,我们找了一张大圆桌围坐了起来。


“庞哥你吃的惯吗,这是南方的菜,奶酸菜鱼是这里的特色。”


我像个导游一样,用及其生硬而客气的语气招呼这位来自西北的朋友。


“好” 庞麦郎轻微的应了我,但是没有看我。


“大家喝点什么?”


 “ 一大杯可乐吧。”


“行 ,可乐。”


林肯当机立断,作为一个决策者开始展露出在饭局的控场能力。上菜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可能都有点累了。只顾着慢慢的吃着,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林肯开始讲他的台湾往事。


“你知道吗,我在台湾学过一年中餐。”

     

我知道林肯去过的地方很多,并不好奇,只是学中餐这件事似乎是个好的话题。原本比较平静的饭局一下子开始热了起来。我们在展开大肠包小肠和鸡翅包饭等台湾美食的讨论,这时似乎回到了某种让人兴奋的本能,食欲和经历的分享,一下子让人不断的产生表达欲。


 “我觉得鸡翅包饭特别像是营销起来的事情。” 我说道。


我看了看庞麦郎,他显然对食物热情不高。他的面无表情一直带着那顶红色的帽子,在他低下头吃饭的时候就遮住了他的面容,低调安静,用筷子的时候有些僵直,每一口都用很小的量,来喂满他干瘦的身体。


庞麦郎的眼里,很多时候没有看着我们,而是看着一个没人察觉的视角,显得很安全。他有点紧张,但是似乎不是陌生人相遇的紧张,而是一种像小孩子突然在成人饭桌上的紧张。我意识到气氛的奇怪,但是没有说什么,光郡也很沉默,是一种静观其变的沉默。


吃完饭的我们打算叫车,我的手机没电了嘴里嘀咕了几句。庞麦郎向我走了过来,拿出了他的手机。手机是iphone4,对于2018年来说是十足的老款,但是他用的很新,像刚买了的。


他用粗糙的手点开了链接找到一个地址,这是他开演唱会的地方。我很感激他的热情,虽然他会错了意思。但这一刻我发现他刚才面无表情一下子被他的诚恳驱逐出境,就好像一渠活水注入了他的面目,神情开始舒展,像是孩子在分享他最喜爱的玩具一样给我展示。我其实很在意他的变化,从一种放空木讷到一种充满和激动,像是在看电影里有曲折故事的角色,只是谁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会在哪里。


演唱会的地方是一个酒吧,在这了有过很多独立的音乐人登台表演,我其实是第一次来。光郡导演到了这里,开始发挥作为主创导演的架势,和林肯其他朋友们干起了活,自己也架着机器拍了起来。而庞麦郎似乎变了一个人,及其享受舞台,从下午一直到晚上的八点一直都在彩排。


他的舞台没有任何鲜艳醒目的背景,只有他那魔幻主义的名字,什尼亚克约瑟翰庞麦郎,亮白白的标注他的身后。他就想一款不知名的现实主义网络游戏里的角色,标注了一个可以响亮服务器的名字,却又是没有队友组队,而独自经历一场冒险。


庞麦郎在演出现场


这样想,加什比克多么像一款游戏世界地图刚开始的起点,可以不断有新人物诞生在这里开始踏上对世界的探索。只是庞麦郎给现实的每个地区都取了名字,他想要在这个世界观的设定里再创造新的设定,在现实世界的惨白活无奈里构架符合脑海里的奇观,这好比是真人版的我的世界。


在那里呆着的时间是很快的,八点还不到,酒吧就开始展现夜生活的魅力,来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检票的地方排起了长队。很多朋友也听闻过来,害怕庞麦郎来的观众太少过来支持一下。


演出还没开始只好闹闹腾腾的出现在后台,不知不觉那个空间成了校友聚会的包间,各种零食矿泉水混乱的铺在桌子上,我那个时候似乎并没有在意庞麦郎在什么地方,只是一直有响亮的伴奏,覆盖在我们属于青年的吵杂里,以一种习以为常的热闹来充满周围红色的隔音背景,用一种烤串店的景观展开每个人的情感交流,包含着一些目的或者没有目的,一涌而上出现在你所看到过的电影或者电视剧里,一阵一阵的欢笑来的突然但适宜,充盈着团聚的安全感。


相比较这个时候的庞麦郎,他的音乐很巧妙的成了我们的背景板,即便我们的热闹完全和他割裂了开来,后台和前台突然变成了两个世界,也在这里有机的结合了,这放在每个直播间,或拍成短视频,都对得起互联网人民的和谐。即便我幻想过把每个人归顺到倾听的位置,来好好坐下来露出乖巧的样子,但是青春的小鸟是关不住的,我很快就否决我的念想。


人员都进了场,我似乎渐渐忘了这是庞麦郎的演唱会。演出开始的时候ofeng为了热场,把原本稀疏的人群聚拢到台前。开场白浑厚有力,作为说唱歌手的他魅力一下子就盖过了庞麦郎。

         

而庞麦郎脱了衣服,安静的在后台坐着。


知道他上台了,底下都观众自然捧场,该给的欢呼尖叫一样不少。唱歌的时候,伴随灯光变换的颜色照在台下每一个的脸庞,惊奇,惊喜,冷漠,善变。我并不知道低下的观众是否真的喜欢庞麦郎,直到我听到《甲号街的夜曲》。

       

“ 卧槽”我突然飙起了粗鄙。


我完全忘了庞麦郎唱到了第几首歌,但是突然间这个伴奏和他的声音在一瞬间产生了悲天悯人的立场。


 “我想批判现实丑陋的人性,我想批判现实卑微的无奈”


庞麦郎在唱这首歌的样子,是一场行为艺术。此时的演唱会灯光照在观众那里,总是沾满了鬼魅的气息。一种巨大的苦涩在刺激我的毛孔。我试图在观众的表情里寻找可以安抚我的共鸣,然后发现无处可寻的时候,感到强烈的自我怀疑。我意识到观众作为一个奇怪的群体的起哄粗鲁,意识到这场演唱会的意义是如此荒诞的构成。整个人就傻傻的原地杵着。


光郡走了下来,  “有点不舒服 ”他看着我说道。


 “ 我也是。”


“  我有点拍不下去了。”


“他怎么可以唱的这么不舒服。台下人在笑什么?”


我和他同时看着庞麦郎的现场,被庞麦郎这场行为演出生生的吸引了进去,面露难色。只是光郡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而是虚了口长气又拍了起来。只是他把那种在吃饭时候的沉默再次翻涌出他的表情里,无声而遗憾的的表情似乎在诉说什么。


 过了很久直到演唱会结束,该散了都也离去,我们约了一家饭店在深夜里庆功个会儿,送庞麦郎回去了。


深夜的聚餐相比于白天,气氛融洽许多,庞麦郎和大家渐渐熟悉,也没有了原先的生硬,我们聊了很久,庞麦郎说的依旧很少,但是能够敞开心扉的和我们交流已经感到很欣慰。


那天深夜,我回到舟山东路附近的旅馆,迷迷糊糊的躺在了床上。我看到到光郡发来的微信。


“我觉得我不想拍纪录片了。”


 “拍纪录片的人得多冷漠。”


我想他可能喝醉了,回了他一句,睡一觉再说。


 3


这个事情结束了后,我回去了工作,光郡去了台湾旅行。关于片子,大家都有拖延症一样没有任何行动,在好多人的催促下,他才剪了一个预告片。我们大家都看了觉得特别不错,觉得一切都顺利。直到他剪辑出正式的第一个版本。


事实上第一个版本,我觉得他剪得很烂,以至于大家都严重怀疑预告片就是剪辑的巅峰,最好看的都在这里,将要步入了烂片套路的后尘。我们也没有办法。我说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理清楚,让他给我试试。他就把他的硬盘给了我,我没想到这一下,又拖延了两个月,他也丝毫没有催我。这下就将临过年,我大概把结构理了一遍给他,尽可能的用上能用的镜头,不过镜头语言杂乱,大家依然很灰心。


其实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多次通话,就是我们不知道这一堆素材究竟想展现则么样的庞麦郎,他的热度已经发生过了很久,太多比我们正经的媒体采访过他,我们还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最后得出的结论回到了原点,正面评价他。


“时间时间会给我答案,多么准确的孤独啊”贾樟柯是这样评价庞麦郎的滑板鞋,可是时间真的会给我们答案吗?并不知道。就好像我们不知道拍纪录片的意义,我们知道其实是一群学生在做一个作业,但是我们想象是一群伟大的艺术家在记录人物的真实弧光,大多数人会觉得我们在策划消费过气的网络红人,在制造注意力,把这一切展示在他们的视角里。然后所有被记录的人和故事叠加我们的视野里,在繁华的闹市里出现再消灭。只是为了不消灭在人海的默读里,尖叫都是允许的。


我和光郡在年前再次决定一起讨论下剪辑,躲在滨江区垃圾街店的旅馆,我们依旧是整理可以用的素材,庞麦郎的语言能力并不流畅,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处理好久。到了深夜,我们都有点饿了,我去下楼买点吃的。


在垃圾街的路上已经是深夜,大部分人都收了摊,有部分深夜买醉和爱吃的人在纠缠夜色的富裕和食物带来宽慰,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生动可人,天冷,只是我裹紧了衣服走在被称为垃圾的路上,我突然觉得有种无法摆脱的难堪,我和光郡似乎又回到了在舟山东路的感觉。


“你知道楼下的人少的可怜,而且我有种边缘感。”这是我上楼第一句话。


这次光郡没有回答我,他躺着揉眼睛,然后眯了一会起来喝起买来的奶茶。


“ 我觉得我们拍庞麦郎也是在拍他的边缘感。”


因为很困,我们说话都很小声,但是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们都意识到了边缘意味着什么。


我想起某次和光郡的吃饭,他和我说看了贾樟柯电影,非常动人。外面的雷阵雨下的猛烈,我们躲在学校的食堂讲山河故人,我们在没有山河的地方谈论故人的情感,但是我告诉他八五新潮,八十年代的时候,他觉得惊奇,像是一位故人。那个谈话可能是某种共识被激发了出来,能配合做事情直到现在。只是我知道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了。


光郡似乎忘记了那天在庆功宴后发的内容。我没有提到。他嘀嘀咕咕躺着告诉我,他觉得这很徒劳,他要挣钱。


我意识到,对于拍摄,很多时候只是为了陷入一场情怀的共谋之中,一场属于我们练习能力的大型作秀。


只有庞麦郎在这极具象征性的歌声里,在做着他自己的音乐,做着最纯粹的自己,在代表某些我们无法触及几乎隔离的群体,在乡村田野里,被人遗忘的歌声里,积聚起来在他干瘦的躯体内,来唤醒我们的关注和他的尊严。


我眯着眼,再次像一个地下党一样说道。


 “我觉得庞哥还是厉害的。”



“我也觉得。”


 “我们不坚定。”


 “嗯。”


后来,光郡回了家,他说那个时候他的父亲特别嫌弃他待在家里若无事事的样子,他也没有办法,宅在家里剪自己的片子,图个清静,他就只好被迫走出家门透透气,还带上笔记,他觉得待在街道上很失落,就一点一点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罗列出来,写着写着自己就清醒了,片子也理清楚了。


如果庞麦郎是个少年,当他在显示屏里说出我的故乡加什比克,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来自人群的唏嘘嘲弄。成年人不懂青少年的中二,对于青少年,一个地名更类似于某种特殊的信念,越坚守,越是害怕在成年后被车水马龙淹没,那种在心里幻想的遗世独立,比任何用语言形容的梦想都来的纯粹。庞麦郎自称自己是90后,莫种意义上他确实活成了青少年。


庆功宴那天,ofeng希望我们跟他合作拍一个杭州嘻哈音乐纪录片,他的规划很长远,每一句话都很自信,告诉我们过几天要有聚会,邀请我们。


左边依次 林肯 江明远 任一鹏 庞麦郎 章子昂 ofeng


结束的时候林肯和我一起回去,他告诉我,不太想待在自己的家乡了,要回到杭州,然后默默的望向窗外。


回到舟山东路,我漫步了一会,面对前面的车辆滚滚的路口,觉得充满内疚,想起宁强县那里的大山,厚实稳重的卧在加什比克,延绵不绝。我停住了看看这里的树荫,在枝叶缝隙间隔像找到了星星一样。突然对自己的周围发生的一切感到柔软。


每个人都想待在加什比克,那时我这样想。



放映信息



《流行歌手庞麦郎》


导演: 章子昂

编剧: 任一鹏

主演: 庞麦郎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上映日期: 2019-04-28(中国大陆)

片长: 33分钟


2018 年 9 月我因为一个特别的机会认识了庞麦郎,一个四年前因为一首歌爆红网络的歌手。在五年后的今天,面对平淡的生活,对未来迷茫的庞麦郎吸引了我。


片名叫做《流行歌手庞麦郎》,这里的“流行歌手”一词来自庞麦郎自己的陈述,我们带着好奇的心在庞麦郎的老家“加什比克”生活了一段时间。


在经过一次意外爆红,五年之后,生活还在继续,但他很快就被遗忘了。面对平淡的生活,对未来的迷茫,在经历了巨大变革后的无所适从,对现实的无力,对自己偏执追求的坚持,他将以什么姿态被大众接受?




凹凸镜DOC

ID:pjw-documentary

微博:@凹凸镜DOC

推广|合作|投稿  加微信☞pjw200951288

加入交流群或工作团队加微信☞aotujing-doc 

用影像和文字关心普通人的生活

长按或扫码关注

凹凸百态   光影日志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