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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请投我一票》的陈为军导演,用《城市梦》向你道别

凹凸镜DOC 2021-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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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纪录片爱好者来说,导演陈为军的名字并不陌生。有人评论,他是在"以厚重、老辣的视角关注着中国人与中国社会”。获多项国际大奖纪录片《好死不如赖活着》,入围2008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讲述小学生班级选举的《请为我投票》,以及其它观众耳熟能详的纪录片《生门》、《出路》, 都是出自导演陈为军之手。


就在观众期待着他的新作之时,我们得知,拍完《生门》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得不一直在国外休养。


武汉首映场的前一天,他特意给戴年文发了一条视频用作告别——



曾提名奥斯卡的武汉纪录片导演,
拍下鲁磨路上城管和小摊的“城市梦”

——

撰文:无双

排版:杨杨L菲、


在陈为军导演团队的新片《城市梦》上映前,我提前在一场观影会上看到了这部产自武汉的纪录片。观影会选在南湖边的一处居民区内,是主创兼摄影师程春霖老朋友的家。


从主路下来,需要一连拐几道弯,再穿过一片高低不同、风格迥异的别墅群——湖景区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才能抵达紧邻湖边的目的地。


全国公映日:8月28日


那是立秋的第二天,也是这部片子开机的第六年。


阳光浓烈,马路对面在建的工地,大型吊车从绿色假草皮装饰的围挡后面探出头来;人行道上刚铺好的灰色水磨石被重新撬开,换上红色的陶土透水砖,墙角的水泥砂浆散发出浓烈的尿骚味;


三三两两的农民工拎着编织袋从便利店前经过,踟蹰了一会儿,最终没有走进去;


一只瘦骨嶙峋的狸花猫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叼起地上的冰淇凌包装纸又迅速跑开。


武汉,每天不一样。



2014年,纪录片《生门》的拍摄接近尾声,摄制组开始寻找下一个拍摄题材。


那一年武汉发生了不少大事儿。经济总量破万亿;国务院正式提出要在武汉“开展国家创新型城市试点”;光谷大学生含量创历史新高……


也是那一年,新版城市形象宣传片《大城崛起》在武汉电视台8个频道轮番播出,一夜之间“武汉,每天不一样”的城市标语便出现在街头巷尾。


举城跑步前进,有些东西就注定要被抛下。例如不合时宜的老旧居民楼、影响市容市貌的城中村……环境规划起来不难,难的是身处其间的人。谁也不想成为被抛下的那一个。


鲁磨路嘈杂的街道


在武汉生活了数十年的陈为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冲突,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城市梦》。


在官方的解读里,这个名字代表着两重含义。一面是从河南农村来到武汉谋生的王天成一家,他们的“城市梦”很简单:留下来,活下去,让孙女在这里结婚生子,成为真正的“城里人”。


而作为城市的管理者,城管一方的“城市梦”则是维护城市秩序,用洪山区城管局二中队队长胡毅峰嘴里常嘀咕的那句话来说就是:“城市要发展,武汉要当大城市。”



而这两重诉求显然是冲突的。


因此,《城市梦》的主线,就是一场场对抗。


故事发生在彼时像是城乡结合部,市容市貌待“优化”的鲁磨路。六十多岁的王天成熟练地骂脏话、摔东西,在马路中央写大字报,举着喇叭高声朗诵宪法,让人几乎有一种时空穿越的错觉。城管部门则回以卧底、暗访和“无间道”……


片子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就是每当王天成到达“战场”时,背景音就会插入一段轻快的锣鼓声,有点像京剧里英雄登场的战鼓,但又因过于轻快而颇具喜剧色彩。



这种滑稽的喜感也是贯穿全片始终的。有点像像周星驰的电影桥段,看着搞笑,细想起来却是无尽的悲伤。


如大多数影片一样,故事最终走向了happy ending的大和解。王家的两个小摊在一个阴雨天被拆除,王天成擎着伞与胡毅峰套近乎,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城管队为王兆阳准备的新亭棚早已粉饰好,婆婆李书香在镜头前抹眼泪:“感谢政府,感谢城管队……”



有观众质疑其间的“表演”成分,制片方解释说,这并不是一个刻意寻求的结果。“‘妥协’也好,‘和解’也好,这样的结局在整条街上都是常见的。”


例如程春霖跟着城管跑的时候,注意到过一个支板栗摊的中年男人。男人年轻时候因为赌博卖掉了一颗肾,之后便失去了劳动能力。城管要求他把库存的板栗卖完就收摊,但拖拖拉拉了快一年板栗也没能卖掉,几十岁的人坐在城管中队的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但最终那个摊子还是消失了。如今的鲁磨路高楼林立,珠宝交易中心的牌子在太阳底下泛着刺目的光。


如今的鲁磨路


就像电影里,胡毅峰一遍遍向拒绝整改的小摊小贩强调:“城市要发展,武汉要当大城市,国际化的大城市”,似乎也在说,在滚滚而来的历史车轮面前,没人能真的抵抗。



比起略显宏大的命题,片子里对王天成一家的记录反而更动人。


过去数十年,中国在经济、社会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习惯生活在一个永远上升的世代,以至于几乎要把它当成一种永恒的常态。


但贾樟柯说过:不能因为整个国家都在跑步前进,就忽略掉那些被撞到的人。


二十年多前,王兆阳在一次工伤事故中失去一只右手,“300多吨的液压机落下,一下就没了。”



工厂判定是操作失误,一分钱也没掏,最后社保陪了两万八,王兆阳拿这笔钱娶了媳妇,生下女儿王展萍。


一家子五张嘴等着吃饭,王兆阳又是个工厂不愿收的残疾人。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拖家带口到武汉来谋生。


俩人先是卖垫子,垫子卖不成又卖打火机,打火机卖完又卖鞋子。武汉的冬天风特别大,俩人数着赚到的第一个三百块钱,高兴得不得了。



片子里有一段,讲的是城管队偷偷派人“监视”王家的水果摊以估算其月收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天营业额约为1500到3000元,“一个月下来就是几十万,这是暴利啊!”


一天3000,一个月几十万,这大概是我今年听过最玄奥的数学题。



且不讨论这道题是否有解,至少在镜头里,你很难看到这个歌在武汉摸爬滚打十几年的家庭有任何和“暴利”有关的痕迹:一家子住在两间出租屋里,除了王兆阳夫妻的床头,再没有一张像样的桌子。王展萍写作业的时候,就把一条凳子放倒,再拖一把靠背椅当桌子。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没想过再回去。


影片里,暴脾气的王天成唯一一次和儿子吵架,就是因为儿子在跟领导谈条件时,提出让萍萍能够在地大附属中学读完初二。王天成不同意,他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萍萍读完初中再走,“我必须要她在这样好的一个学校里读完书。最好还能读个大学,然后再找个婆家。这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后来有人在影评里说,这部片子与其说是王爹爹在水果摊与城管抗争,不如说是一个老人为了下一代的生活和现实做斗争。


影片的结尾,萍萍在餐桌上和父母兴奋地讨论今天去游乐园玩。听到门票花了88块的时候,王兆阳,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笑着说:“那挺好啊”。王天成和妻子在下过雨的鲁磨路上游荡,走着走着突然感慨:


“你别看我在这里磕磕碰碰,我非常喜欢武汉,我死都要死在武汉,哪里黄土都埋人。”




《城市梦》的发行,原本并不在陈为军的计划之内。


2012年拍完《请为我投票》之后,陈为军就有撒手不干的想法,2017年《生门》上映后,他也多次向外界表示,这是最后一部片子了。



他的理由是:拍纪录片太辛苦。尤其是后期剪辑里,一幕幕真实的生活被放置在千万双眼睛的审视下,“他们随时会评价某个细节,这个细节是否放进去?不放进去,有失客观。放进去,会让被拍摄者和我都受到伤害。“


这样的纠结在《城市梦》里也时有发生。有一幕,王天成回家给自家的杂货铺拿货,那时城管已走完取证程序,拆迁势在必行。于是王兆阳便和父亲商量,多拿点存货过来,“能卖一点是一点”。王天成便用两只畸形地胳膊托了一整篓衣架下楼,拐弯的时候,镜头狠狠一晃,就见老爷子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从家里拉货的王天成


这个时候举着摄像机的人应不应该介入呢?对于一部纪录片来说,这始终是个无解的问题。


2014年结束,片子拍下了600多个小时的原片。此时《生门》尚未收尾,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完成。看着《城市梦》冗长的素材,陈为军几度想要放弃,但同样是《生门》制片人的戴年文觉得很可惜,在他的坚持下,这部片子最终还是出炉了。


600个小时的原片被剪至104分钟,光后期就做了足足两年,过审又花了两年。直到武汉首映的一个星期前,片子才拿到公映许可证——这也是陈为军拍了二十多年的纪录片,唯二在国内拿到过公映许可的片子,另一部便是《生门》。


龙标在银幕上一闪而过时,有观众在底下嘀咕:“对陈导来说,拿奥斯卡入围可能都要比拿龙标容易些。”


《城市梦》武汉首映的影厅,紧挨着洪山区“扶贫指挥部”


和审查打交道是中国导演的集体命运,为了过审,一些妥协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我们有时候会特意保留一些一看就过不了的镜头,好给审片员找点事做”,在接受采访的时候,程春霖偷偷抱怨。


问到有哪些镜头被删掉了时,他眨眨眼,笑着转移了话题。


2017年《生门》上映时,刚好和张艺谋的《长城》撞了档。当时陈为军老神在在的说:“我只负责用心把故事拍好就是,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好了。”


后来《长城》票房1.71亿,转年在国外又卖了1.6个亿,《生门》票房才百万出头,刚好抵《长城》一个零头。


 陈为军团队几年前的纪录片《生门》在豆瓣上有8.8的高分


中国电影拍了几十年,观众还是更喜欢穿金戴银、飞来飞去的故事。


这次《城市梦》原本的公映日选在8月21日,谁知又和拖了一年的《八佰》撞了档。主创紧急开会,将公映日又往后挪了一周,并选择在武汉率先上映。


唯一的遗憾,是导演陈为军没能看到这部片子的任何一场国内首映。他是山东人,但自从1994年进入武汉电视台之后,就开始拍武汉故事,一拍便是20多年。


拍完《生门》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得不一直在国外休养。武汉首映场的前一天,他特意给戴年文发了一条视频用作告别。



“喜欢我片子的朋友,我们就在此别过了。”



作者 | 无双

图片 |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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