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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业投入本来就很有限,大量的投入用在了造景上,很多该做的事没有做,该关注的问题没关注。财政收入就这么多,用在了面子上就没钱用在里子上。光着屁股穿西装虽然可以光鲜一时,但时间久了容易得皮炎的。




01
一个“小男孩”

前两天贺雪峰教授在网络上发布了《贵州农村“三变”改革要警惕》(简称“贺文”)一文,读后感觉酣畅淋漓,随即转发,并在群里表达了对贺教授的钦佩之情。

贺文后边有人发了一条评论,饶有趣味,内容是“你敢说,我敢看”。群里也有一些朋友赞叹贺教授敢言。这些评论的言外之意是贺教授可能发表了“越界”的观点,或者触碰了某些不可明示的禁忌。

然而,本人仔仔细细阅读了该文三遍,实在看不出贺教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但不越界,而且说的是再直白不过的道理。懂点农村治理问题,或者从农村出来的且有点头脑的人都很清楚:贺教授只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小男孩”罢了。

贺教授将自己的论证依据放在了村集体经济的经营能力上。他认为农村集体经济可以稳定获利的领域主要集中在土地和房屋出租上面,这种带有很强“食利”特点的集体经营主要获利于二、三产业发展所附着在土地上的超额地租,这是由区位和资源决定的。只要进入到竞争性的经营性领域,集体经济几乎没有不失败的。

他认为包括六盘水市在内的全国绝大多数中西部地区农村根本没有这样的获取超额地租的区位和资源前提。因此,贵州“三变”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三变”所变出来的农村集体股份合作社经营不善,亏本破产。由此必然导致国家投入资源打了水漂,试图从国家投入资源中获利的社会资源血本无归,通过资源抵押获得贷款难以偿还,村集体经济再次负债累累。



02绕不开的“委托-代理”难题

贺教授讲的逻辑再透彻不过,折射出的“历史教训”也几乎是明明白白的。只是,贺教授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只要进入竞争性的经营性领域,集体经济几乎没有不失败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它是目前农村集体经济发展中必须要认真面对的问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不止六盘水的集体经济改革要反思,各地推行的农村集体经济改革都要认真审视。

懂点经济学的人都知道,搞好村集体经济的一个核心工作就是解决好村民和村干部之间的委托代理关系。搞好了,村集体经济就是为村民谋福利,搞不好村集体就是村干部和其他干部的老鼠仓,搞村集体经济就是养“硕鼠”。

先说几个命题:

第一,每个人都是自利的,都会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第二,唯一能让个人不作恶的办法就是设定好制约机制让恶性无法遁形,否则任何拥有特殊权利的人都会千方百计损人利己或假公济私;

第三,道德在利益面前是虚弱的,一个好的社会不能求诸于道德,而要求诸于有效的制度。一个优秀的制度可以让恶人作善,一个坏的制度可以让好人做恶;

第四,任何组织的管理者和拥有者之间信息都是不对称的,实际的管理者拥有信息优势,他们都倾向于利用自己的信息优势最大化自己的利益,尽管这些做法未必违法或者违反委托合同,这就是所谓的“委托-代理”难题。

第五,一个组织的运行绩效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委托人和代理人实现了某种程度的利益兼容。如果委托人能够有效激励、控制和监督代理人,那么代理人就会向有利于委托人的方向努力,否则,组织就会出现“内部人控制”,委托人的利益就会被代理人侵害。这也是为什么夫妻店的管理成本最低,初创时期的家族企业几乎不用监督,而现代企业就要构建复杂的治理结构。

如果认同以上几个命题,您还能往下读;如果反对其中任何一条,请您把这篇小文当作胡说八道,哪里舒服哪里呆着去吧。

以上五个命题可以解释,为什么改革开放之初我国数以万计的各级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最终绝大部分走向了改制或破产。

要发展农村集体经济,不就是要构建数十万个类集体企业吗?

如果认为村集体经济能发展好,请认真思考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现在的村干部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国有企业干部道德觉悟更高吗,更有大公无私吗?

第二、现在的村干部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国有企业干部工作能力更强吗,个人素质更好吗?

第三、现在的村民比国有企业的职工更有工作能力吗,更能有效监督干部吗?

如果答案是“是”,麻烦说明一下。

如果答案是“否”,那么在数以万计的国有企业被更优秀更有素质的国企干部和职工干垮的情况下,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村干部就能把村庄这种“集体企业”经营好?

如果你要给我扣意识形态的大帽子,这么热的天,就请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我不污染你的心灵,你也别恶心我。

如果您认为政府可以更好地监督村集体,那就想一想当初各级政府是如何监督各类公有制企业的,以及为什么现在各地的国有企业数量会极度萎缩。一个县级政府连辖下的几十家国有企业都监督不了,还能监督和管理好上千家村集体?

再说了,政府也是存在委托代理关系的,凭什么就相信政府职能部门的领导干部就会尽职尽责地管理村集体资产,而不是和村集体的干部合谋中饱私囊?

如果不解决好村庄治理中的委托代理问题,就将地方财政收入注入到村集体,让村干部去管理和经营这些资产,被注入到资产不打了水漂才叫怪了呢!

我们村干部绝大部分都是认真负责的好干部,要让好人做到底就不要给他们不利的利益诱惑。

任何改革都要讲人性,讨论所有问题都要回归常识。

《西游记》就是一本理解“委托-代理”难题的好教材。



03经不住推敲的改革典型

贺文下边评论区还有人指责作者,认为他只有“到六盘水实地调研才有发言权”。

肿瘤科医生给别人诊断不需要自己先得癌症,天体物理学家研究黑洞也不用去外太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贵州六盘水的“三变”改革会出现什么结果我不敢说,但就绝大部分改革典型而言,其结果几乎不用调查,了解点农村现实,懂点逻辑的人都能看透。

目前农村治理的现实是什么大家是清楚的,村民自治和基层民主到底如何也不用多说。

贺教授认为村集体经济破产是因为村集体经济没有市场竞争力,而我更悲观,我觉得他们不止没有市场竞争力,甚至都没有保存资产的动力。政府投入的财政资金极有可能不是因为经营能力差打了水漂,更有可能会被各级干部职务性侵占掉或者公务性消费掉。中石化千万元吊灯的例子还能在百度上查到。

改革试点时集万千关注于一身,各位还能尽职表演一下,当聚光灯撤掉后,谁还能整天带着面具生活。

此外,村集体资产能抵押贷款吗?哪家银行傻到会接受这种不可能破产清算组织的抵押物?政府可以强制一些银行暂时加入试点,或者在给予政府担保的前提下要求地方银行配合政府改革。但是表演终归是表演,这些东西只能在舞台上。银行是企业,项目多了,时间久了,人家银行也不会永远忍受的。此外,政府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能担保一个村,一个镇,你能担保全市所有农村吗?

别给我提什么土地等集体资产的使用权抵押,银行连具有不动产证的房产的使用权质押都懒得受理,还有能力去管理一个个村的土地使用权?村集体不允许破产,村集体的主要集体资产(即集体共有土地)不允许被清算,那么土地的土地使用权只能是债权。如果债权能“抵押”那就不叫“债权”了。

被质押的集体土地是没有经济约束力的。一旦经营失败,在农民生存问题和银行利益问题上,您觉得政府会支持哪一个?你都想到了,银行的经理们会想不到吗?迫于形势,在政府担保的前提下表演一下是可以的,没有了政府担保,他们才不会为了某些人的政绩让自己受损失。

退一步,即使村集体可以破产,没有实际控制权的村民应该为个别人的行为承担破产风险吗?国有企业破产,职工只是下岗再就业,可村集体破产后村民要拿自己的资产份额承担风险。你们拿着我们的资产肆意霍霍,霍霍完了却要我们一块承担后果,凭什么?

除了村集体资源抵押贷款和政府资金投入,社会资金投入是最可能落地的,其本质也就是利用村土地(包括山地和林地)招商引资或者吸引资本下乡。在一些案例中,当地政府确实需要一些农村精英回乡参与表演,当然承诺和担保也是必须的。

社会资金所有者不是头脑发热者,他们到农村投资不是去做慈善的,不能使自己盈利,或者不相信自己盈利谁会参与?只要进行投资,肯定是以他们的利益为主。至于你政府把这些投资项目叫什么,集体经济也好,土地股份合作社也罢,他们并不在乎,只要能盈利就行。如果在获利的同时还能获取一些政治上的好名声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投资者在真金白银的投入之后,社会性表演谢幕以后,政府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

“挣了钱你不给政府,出问题了就找政府,政府是你爹啊?”


04“盆景式改革”何时了

党中央要求发展壮大村集体经营,这是加强村级集体经济建设,是推进农业适度规模经营、优化配置农业生产要素、提高农村公共服务能力、完善农村社会治理、实现农民共同富裕的重要举措。

大部分村庄的集体经济十分薄弱,正因为如此,要改变这一现状,相应工作就需要稳扎稳打踏踏实实地推进。

但是,一些地方对党中央实事求是的要求置若罔闻,却在努力造“改革盆景”。

造“盆景”的套路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造概念、树典型、堆资源、编数据、炫政绩、开大会、做宣传”。

盆景之所以叫盆景就是因为它不可以种在大田里。而之所以不能种到大田里是因为它们很贵,如果种到大田里,当地政府也承受不起。

就像西部某个村,地方政府投入了几千万,盖房子、建大棚、搞组织建设。明明是集全市之力堆出来的盆景,非要宣传说该村几年就实现了跨越式发展。

几千万财政收入砸下去,别说在中国,我在非洲都可以实现一个村的“跨越式发展”。

还有一些地方搞得这模版那那模版,绝大部分财政资金投到了模版上,你们就没想过邻村村民的感受吗?

盆内的场景确实都挺好看,机制挺完善,措施很完备,效果很明显。但是盆景之外,原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丝毫没有改善。不但没有改善,由于当地政府把大量财政收入用于盆景,本该用于“盆”外乡村的投入反而被挤占了。

有的“盆景”在发挥完短暂的使命后慢慢凋零、破败,还有极个别“盆景”会被长久培育,扮演着周边农村和上级财政“吸血者”的角色。

看到了太多的“盆景式改革”案例,光看材料都觉得假的不行,但是这并不妨碍盆景的制造者们一本正经地宣传,并因此给自己增添光环。

“盆景”说到底是一种奢饰品,目标观众只能是更高级的领导。

有时候我也能体谅地方领导的不容易,基础差底子薄,正常的业绩很难干出来,不出奇招如何能获得一点“关注度”?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些年的大“盆景”主要出现在西部地区。

但是,你造景就造景,别老想着给别人推广好不好。祸害自己辖区的老百姓就算了,别殃及外人。天天省着内裤的钱穿华服,硬要忽悠别人也去买衣服,这不厚道。

不厚道的还有一些媒体。如此拙劣的表演,我不相信记者们看不透,拿点钱就去参与各种忽悠,搞得邻居们都人心思动,不搞点动静都不好意思出门。

农业投入本来就很有限,大量的投入用在了造景上,很多该做的事没有做,该关注的问题没关注。财政收入就这么多,用在了面子上就没钱用在里子上。光着屁股穿西装虽然可以光鲜一时,但时间久了容易得皮炎的。

问题是,为什么这样的“盆景式改革”虽然漏洞百出,但还会不断涌现?

还不是因为西装不是自己花钱买的,而光鲜是自己的;皮炎也不是现在就能得的,而且即使得了难受的也不是自己。正因为各级领导都会这么想,上级领导才希望下属光着屁股也要穿西装。

如果这种机制改变不了,我只能希望业内的“小男孩”们多一点。

这些“造景”行为,往小了说是不负责任,不健康地追求政绩,往大了说是罔顾党中央的重托,欺瞒党中央。

大家都清楚,我们历史上此类欺瞒行为曾经造成过十分惨痛的后果。

大家现在都在讨论粮食安全问题。新中国最大的粮食安全事件发生在1959-1961年。事件的成因不就是因为各地争相“造盆景”,而绝大部分明白人都在明哲保身装糊涂,个别“小男孩”被打倒了吗?

我不相信,如果同时出现无数个“小男孩”,他们还会被打倒。

过去还不到60年,伤疤还没好呢,难道我们就忘记疼了吗?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我相信,伏尔泰这句话是说给知识分子们听的。

天佑中华,

愿“小男孩”永远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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