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吗，那座名为合肥的孤城，那场载入黑史的1比5……

三战完结，国足顺利进入阿联酋亚洲杯淘汰赛。不论是憾负韩国的欷吁，还是实现突围的暗喜，此刻身为十六强的我们，都被一个熟悉的对手夺去所有情绪——泰国，又是泰国。

在记忆里，这个对手说熟悉也已陌生。

近六年之前，在六万徽府球迷青筋暴怒的嘶吼中，中国男足在合肥奥体中心遭遇了新中国历史上、足球项目中仅次于1985年“5·19事件”的最为狼狈的惨痛一役。

今天，再次回顾当年“6·15”的前前后后，太多疑点和细节值得回味：北京昆仑饭店消失不见的领队曹景伟、拒绝飞往合肥的恒大二将、合肥奥体场外被掀翻的警车、某正部级领导对安徽足球的封杀……

再战泰国，关于六年前那场波及范围巨大、影响极为深远的“合肥惨案”，我们有必要去理解乃至反思的还有很多很多……

以今天的视角审视，可以肯定的是，那段包括中泰之战在内的2013年6月份的整期国家队集训，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在那次集训之前，万达战略指导下的卡马乔国家队，不但早早地从巴西世界杯亚预赛中出局（被球迷调侃“全球第一支备战俄罗斯世界杯的球队”），更是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仅胜两场（于大宝绝杀伊拉克、热身赛险胜越南），其中还包括0比8被巴西血洗这样的历史最大比分失利的耻辱。

所以，在那个“后高洪波时代”的岁月，国家队早已失去了往届对球员的号召力和吸引力。从以往入选集训名单的欣喜若狂（尤其年轻球员），到那段时期得到卡马乔征召时的萎靡、抗拒、应付、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国足将士的心态其实很容易理解：没有人愿意总是混迹于一支败军之伍、输球后受到舆论的大肆谩骂。这和高洪波执鞭国家队时，人人渴望入选国足、以得到国字号召唤而为荣，形成鲜明对比。

因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当时开启6月份集训之旅的国家队，球队整体氛围之阴、兴奋度之低、凝聚力之差，可想而知。那么结果，也就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6月3日，卡马乔率领国家队正式开始热身赛集训，首战在北国之都、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迎战乌兹别克斯坦。

呼市方面，不论是呼和浩特市人民政府、内蒙古体育局还是呼市体育场，对卡马乔国足的招待规格远超一般的政务接待水准，可以说给予了西班牙教练组绝对的敬意——当然，这里面一部分敬意也是给到卡马乔背后的万达与王健林的。

那一年，万达集团在呼和浩特筑土近600套精装公寓，开盘即售罄，创青城公寓楼市传奇。13栋高档住宅热销，写字楼3个月一售而空，黄金旺铺一铺难求，开创了呼市商业地产神话，为当地政府的税收创造巨大红利。

卡马乔下榻喜来登酒店接受蒙古族姑娘献礼“哈达”

3天后，内蒙高原的这场无关痛痒的比赛，国足1比2落败，但舆论关注度并不高（比分不夸张、比赛不重要、对手不显赫、过程无波澜）。随后，球队奔赴北京，开始准备同荷兰队的集训期次战。

也正是从此刻始，闹剧上演。

在北京的比赛，是国家队继2004年本土亚洲杯后首次回到首都。然而出师不利，6月7日从呼市白塔国际机场起飞的航班严重晚点，导致卡马乔原定在北京的适应性训练直接告吹。

但这并非最影响队伍在北京集训的因素，真正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当时的国家队随行领队曹景伟，竟然没有跟随大部队入住北京昆仑饭店，而是——回家了！这使得一支人数多达近30人的球队，在京城瞬间陷入一种无人监管的状态！

6月8日，由于适逢卡马乔的58岁生日，国家队上午在奥体进行了简短训练后，下午便在赞助商北京现代的工厂里为主教练举行了小型的生日庆祝活动。

队员们在现代汽车工厂为卡马乔庆生

之后，好戏接踵而至：当晚，卡马乔和教练组成员离开昆仑饭店、前往三里屯的一家西班牙餐厅继续庆祝生日；此时，酒店里的国足队员们终于“按耐不住”，成批量地擅自离开，去到京城各地各处、和各自朋友畅饮言欢——三天后，可就是同造访的世界杯亚军荷兰队踢比赛啊！

之前说了，由于领队曹景伟的擅离职守，整个国家队在北京的日子完全是无监管的自由状态。甚至8号当晚卡马乔和助理教练返回昆仑饭店时，还撞见了正欲出门的队员——那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6月11日，几乎就没有出汗的荷兰队，在工体2比0例行公事一般拿下心不在焉的国足。荷兰人拿了出场费，开心走人，但这帮国足将士们还没法脱离烦闷的集训，下一站，也就是本次集训的最后一站：合肥。

当比赛来到第三场，当队伍6月12日来到合肥时，一个此前并不突出的问题开始浮现：从6月3日到6月11日，卡马乔没有给国家队安排过哪怕一场高强度的训练课，此时队员们的身体已经从日常的俱乐部状态即亢奋状态，转入了一种沉眠性的疲懒状态，也就是说，国家队的体能亮起了红灯。

这时，面对三天后就是同泰国队比赛的局面，其实危机的种子早已经埋下，只是由于对手22.4岁的平均年龄，使得国家队上下从来就没有正视过敌人，也就始终没有察觉到灾难的降临……

事后从这一层面来看，在北京打完同荷兰一役后就告假、直接飞回广州的郑智和孙祥，或许真乃“明察秋毫”。

在此之前，得到恒大高层授意与授权的里皮，已经就足协频繁征召恒大国脚的情况多次向媒体发出了抱怨。这一次“放生”郑智和孙祥，不论是卡马乔卖了里皮人情，还是足协与万达卖了恒大的人情，最终都证明着这场闹剧的唯一赢家，指向了那年当选全国政协委员的许家印。

另一方面，中泰之战前的舆论场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尽管对乌兹别克与荷兰的两连败并未惊起波澜，但随着报道的深入，球迷和民众开始关心国足本次集训的最后一战“不会连泰国都输吧”、“输输输，这回该赢一场了吧”……

这句对不起，真是说的太早了

同时，由于比赛场地放在素有“职业足球荒漠”之称的安徽省会合肥，这激起了霸都人民前所未有的观赛热忱，球票早早售罄。很多上班族和学生党甚至请假前往奥体为国家队助威，也是为声援安徽足球旗帜、国足后防核心赵鹏。

两年前，正是在合肥奥体，皖人见证了高洪波的谢幕与赵鹏的雨中头锤。因而这一次，打出“合肥适合告别战”的安徽球迷，同样希望为受人爱戴的高指导摇旗一番。

只是没想到，很多未知的横祸，都是在一语成谶之间。那一夜的合肥，注定载入史册，

22分钟，0比2。

赛前以为对方是个软柿子的卡马乔，在六万合肥球迷的怒骂声中，傻了眼。于是，卡大帅开始搏命，第28分钟连换三人，用孙可、赵旭日、郎征，替下周云、秦升、冯潇霆。

上半场结束前，大举进攻的中国队凭借于大宝创造的点球，由王永珀扳回一个。

然而下半场伊始，急眼了的卡马乔否定了上半时末端打出的小高潮，而妄图通过变阵牺牲防守、加强进攻。

当他用赛前不知自己会登场、完全以松弛状态在合肥磨了三天洋工的杨旭和郜林，分别换下于大宝和刘健之后，国足的阵型几近失衡的424。这段时间，孤独的单后腰赵旭日频频被打身后，比分来到1比4。

接着，赵旭日拉伤，中场彻底沦陷，中国队首尾被斩断，泰国队再入一球，5比1功成。

此时的合肥奥体，早已经倒戈，看台上响起的是震撼长空的“泰国加油！”、“再进一个！”、“卡马乔下课！”

94分钟，终场哨响。比起看台上乌央乌央不愿离去的球迷，主席台上的中国足协领导、合肥市委官员、安徽足协执委早已起身拂袖，从特别通道乘坐专车，逃离了这座六万人的人间炼狱。

一把铁铡，即将落下。

15日当晚，来自最高层的一纸批文通过国家体育总局，传到了中国足协：“包括卡马乔在内的西班牙教练组必须立刻解约！一切损失由万达承担！”

整个中国足坛乃至合肥体育官场，在那一夜的1比5赛后，炸了锅。

在衙门内部一通又一通的电话里已被削释兵权的卡马乔，此时正和他的队员们被数以万计的合肥球迷、市民，围堵在奥体的更衣室里，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如死一般。

更衣室外，成百上千的媒体记者同合肥安保爆发了肢体冲突。迟迟等不来放行、被安保人员拒绝进入采访通道的记者们显然杀红了眼，他们太明白亲身经历这样一场匪夷所思的国家性溃败，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意味着什么——甚至，那一刻的他们还来不及去思考眼前的一幕幕之于历史、之于中国足球有何意义——总之，握紧录音笔和摄像头、去和组成人墙的武警叫嚷着撕搏就对了。

但这场内的混乱还远远不是当晚的焦点。15日晚，真正惊动四方的是合肥奥体场外陷入一片暴怒海洋的球迷、志愿者、路人、市民、百姓……

从比赛结束的第一分钟开始，合肥球迷就以极为震撼的千人肉盾，封锁了国足大巴所有可能驶出的出口，并最终成功在西南角堵住了那辆乘载着一群败军之将的大巴车。

“解散！解散！”、“卡马乔傻bi”……一声声合肥方言的怒火，燃烧着动弹不得的国足大巴。

与特勤、与武警、与保安，飞舞的矿泉水瓶、连根拔起的垃圾桶、一件又一件愤而撕下的上衣，还有那辆被众人掀翻的警车……

距离北京的“5·19”已经过去了28年，事实上曾经那个青春汹涌的年代里，中国的改良思想其实正是萌芽于合肥，继而北上京城，改变了中国。

你很难想象以“徽风皖韵”、“儒商隽雅”而闻名全国的庐州，竟会如此疯魔。这座城市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那一夜以一种革命似的方式和盘输出。肾上腺素点燃着爱与恨，所有的怒目早已超越了足球，自然也就等同于向足球做了告别。

被历史定格的一瞬，合肥这座城最后一次身处足球的中心

从习友路和潜山路延伸，长长的街道翻滚着灼热的愤怒，直至午夜，那一晚的合肥依然在为足球而疯狂、而激恨、而痛快。

恣意消仇的时刻，所有人都枉顾了一切，忘记了合肥奥体的脚下就是政务区，这里是合肥市与安徽省的政治中心。4公里之外，就是合肥市人民政府；14公里之外，就是安徽省人民政府；往北稍步几许，便是居住着众多高层的天鹅湖畔小区……

“安徽从此不准再搞足球！”2013年6月15日夜，狼狈的卡马乔陪伴着安徽足球，一同死去。

“嘭！” 一只可乐杯从奥体的西看台飞出，不偏不倚砸在了现场督战的足协副主席于洪臣脚下，溅湿了于主席名贵的西裤。

那是中泰之战比赛的第92分钟，带着愤愤不平，足协的官员们提前退场去商讨卡马乔的解约事宜。较之22个月前的2011年8月15日、宣布卡大帅上任的英气勃发，足协在那一晚成了一枚无法自持的纸人。

“换不换帅都一样，国足进不进十强赛都一样。” ——2011年11月11日，中国0比1伊拉克、彻底无缘巴西世界杯赛后，时任中国足协主席 韦迪。

该换时，终归还得换。球迷们心心念念的世界杯的告负，或许远不及一场震动官场的热身赛惨败，要更为严重。

从此永远不会再有国家队莅临、甚至职业足球生存土壤濒临灭绝的安徽合肥，也在那夜升腾的冷焰和高亢震慑的诘骂声中走向孤独。

湮落在尘埃里的珍贵历史文物——合肥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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