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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废柴」看坟

张小电 乱入歧途 2023-06-18

本文为「乱入歧途」第 25 篇原创文章,

未予授权不得转载


插画 | 傻明

亂入者簡介


张小电


一个宅在家里的废柴,

喜欢旅行,

但比起旅行更喜欢躺着看动画片




在我朴素的唯心主义世界观里,坟地没什么可怕的。而对于坟墓里的诸位主人,不管是无名过客还是璀璨陨星,你以前和我一样是人,我以后和你一样成鬼,何必互相为难呢?


看名人墓也不一定是为了追星。人的一生就像在一幅地图上画折线,坟墓是最后的终点,起点和终点会相隔多远,中间的线条是多复杂、多恢宏又多徒劳?在终点面前,这位已然静止的旅者总会以悄无声息的语言来告诉你。

 

名人墓并非全是庄严萧瑟,可能只是悄悄藏在风景优美处的寂静地。赫尔辛基本是一个看起来拥有低调审慎性格的城市,城里最有名的历史墓园Hietaniemi公墓就在森林旁的海湾边,离漂亮的西贝柳斯纪念公园不远,虽然这位芬兰音乐之父并没有葬在这处墓园中,但这里埋葬了堪称芬兰国父的曼纳海姆将军。



这位将军在他的人生地图上画出的折线,曾经远至中国东北的满洲里和奉天,并再次连缀起新疆、甘肃、西藏、山西、直隶与北京多地。在这两次远行中,他为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军队服役,而在十月革命后,末代沙皇全家无声埋骨在叶卡捷琳堡的废弃矿洞中时,芬兰社会民主党则与列宁的布尔什维克暗地言欢,随后一场红白内战最终为芬兰带来独立,曼纳海姆正是白军领袖。


虽然是国家墓园,但在这里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政治氛围,尤其在看不懂文字无法了解墓主生平的情况下。墓园外是一处少有游人的沙滩,除了成群的海鸟昂首阔步享受温暖阳光,在夜间,这里也会变成当地年轻人放纵派对的场地。

   


对于那些曾受过苏式教育体系影响国家的大多数国民,拜访名人墓殿堂的第一个台阶可能是莫斯科的新圣女公墓在这里,语文、历史和政治课本里许多伟人齐聚一堂,尽管里面很多人活着的时候都互相看不上眼。


    

那些用自身雕像做墓碑的文艺名人们,除了钢铁一样的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比夜更宁静的芭蕾舞蹈家乌兰诺娃,这里还有歌唱家夏里亚宾。我对他的深刻印象,除了他“连骨头也不能留在这个国家”但终究未果的赌咒,也因为他曾住过哈尔滨的马迭尔旅馆。我去过马迭尔,看过房子里那些暗淡的白俄贵族银茶具,也知道那座阴郁美丽的百年旅馆曾发生过一起血腥绑架案。

    

所有的微小联系给我描摹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血溅到时间的黑天鹅绒幕布上沾了灰,灰随风洋洒到了世界的一个角落,而我循踏着灰,从另一个角落来到这里。

 

莫斯科还有一处瓦干科沃(Vagankovskoye)墓地,离1905地铁站不远,诗人叶赛宁就葬在墓园中,白色大理石墓碑上有他俊美发光的面庞。横死的阴影纠缠着他短暂而激烈的一生,甚至连他身边的人都没有放过:1926年,也是他自杀一周年时,爱慕他的女助理加林娜来到他墓碑前举枪自尽,并被安葬在他后方;随后他的第二任妻子、美国芭蕾舞蹈家邓肯突如其来的意外死亡,也和他们的婚姻一样富有悲剧的张力;而他第一任妻子莱赫被暴徒用刀袭击,生命终结在大清洗的尾声中。



叶赛宁的死亡有很多疑点,尤其是放在1925年风云骤变的圣彼得堡。几年前,俄罗斯热门综艺《挑战通灵者》来到墓地,试图唤醒诗人的亡灵来揭秘,而其中一位灵媒在黑夜中径直走向不远处另一座坟墓,这正是莱赫与第二任丈夫、剧作家梅耶赫德,以及莱赫与叶赛宁的儿子康斯坦丁的合葬墓。而根据剧组的说法,之前没有人确定他们葬在这里。

 


在中国,看古代帝王陵的地方很多,南京算是一个。而在遍地帝王领袖功臣名将陵的紫金山一带,还有一座让人沉静凭吊的近现代墓园,就是紫金山北麓的航空烈士墓。在抗战全面爆发之前,南京国民政府在仓皇紧迫中组建了中国空军,在日本空军数次小规模空袭进犯时防御卫国已有将士死伤。淞沪会战时期,中国空军折翼惨烈,当时与国民政府立约援华的苏联援华航空队也有将士在华殒命,而之后中国空军美国志愿航空队(即“飞虎队”)的传奇更广为人知。



包括当时的朝鲜籍将士在内,四国航空烈士代表的遗骸都被埋葬在这座墓地。如今在这片墓园,你可以小心穿过台阶上的墓碑,阅读每一位墓主的生卒旧事,譬如一位美国飞行员曾在云南大理祥云上空与日军激战,最后坠机捐躯。墓区中分散有铭刻着磨损俄文和英文的异国烈士墓碑,在山腰平台的纪念碑后方,数排黑色石碑上更刻着所有已确认的阵亡航空烈士的名字,宁静肃穆的景象,非常像去掉鲜艳色彩之后的真实纪念碑谷。

 

弹丸之地澳门,好看的坟场却有好几处。让人心生怜爱的狗墓地就在逸园跑狗场旁的市政狗房内,门口有小男孩与狗的大理石雕像。墓地大概只有两张乒乓球桌那么大,这里的小狗们大多是葡澳时代末期葬下的,有的也是隔壁跑狗场的退役名将。而逸园跑狗场这处现今亚洲独一家赛狗赌狗的机构,在今年内也面临搬迁,或者永久结业。



历史城区核心白鸽巢公园一侧的旧基督教坟场很容易到达,每日总有寥寥几位游人闲逛。这里是澳门最早的基督教教堂的附属墓地,紧邻东印度公司澳门分公司曾经的地盘,因此葬下的大多是英国人,有一路流离迁徙的商贾和军士,也有虔诚的新教徒。一座墓碑的主人的姓氏为丘吉尔,而这位英国海军舰长也正出自那个显赫的丘吉尔家族,是传奇首相丘吉尔的祖辈。魂归此地的传教士马礼逊,也就是香港摩利臣山道之名所致敬的那位,圣经的中文首版译本便由他编撰而成,墓地中的马礼逊教堂也因他而得名。



画家乔治钱纳利也归葬在这处墓地,他的墓室立在一侧墙上。这位飘零浪子的人生旅途基本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扩张路线相重合。在澳门定居的27年中,他的作品受到港澳上层名流追捧,因此那些用西方严谨笔触描绘岭南风情的画作,在当时就已受到绘画工匠争相临摹仿制,如今传世的钱纳利作品中,不乏出自同时代研习西洋画派的中国画师的高仿手笔,高仿者大多是他的学生。


第一次拜访钱纳利的坟墓大概四个月之后,我就在三千公里之外吉林省博物院的临时展览中看到了他的作品,这可能也是一种奇妙的联系。


离开历史城区中心十多分钟步程,钻进街巷乱入麻的荷兰园地区,在西坟马路上还有一座天主教墓地,就藏在薄荷绿色的围墙后。这座旧西洋坟场还有一个别名叫圣味基坟场,“圣味基”是圣米格尔的粤式音译名,也就是大天使圣米迦勒。这座坟场里除了葡人,不少天主教澳门教区的神职人员也归葬在此。澳门太小,隔了一条马路就是居民楼,所以在二楼一户人家的阳台上,还有两只镇煞的石头狮子。


 

在近邻澳门的香港本岛跑马地,在被当年的红毛外国人们称为“快活谷”的小山麓上,铺陈有数座坟场值得一路拜访。其中我对天主教圣弥额尔坟场印象最深,不止记得那些神情悲悼的天使墓碑,也因为林黛墓碑上的一条十字架项链。对我而言,林黛不止是一位时代之光女明星,她宿命中的夫君龙绳勋,正是民国时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家的龙五公子。


龙云家还有一位有名的龙三公子,在昭通开小车养洋狗十分神气,洋狗是一只德国大黑贝,叼了竹篮子里面放了钱,自己到街上给自己买肉吃。那时的龙三公子,不会料想到自己的结局吧,被作为土匪打死的龙绳曾,应该已无人知道他葬在哪里。

 

而龙云葬在哪里呢?北京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不过没有过多的头衔,在墓碑上,只是简单的“龙云先生墓”几个字。



八宝山公墓里除了革命烈士和政界名流,也不乏带有时代烙印的浪漫主义者。比如最初的安那其主义者以及最终的坚定共产主义革命者瞿秋白被高举过也被毁坏过最终被修复的墓,还有文艺界小卒老舍葬着钢笔、血衣和茉莉香片的墓。陈强的墓碑上有他的漫画像,碑前还有电影胶片的雕塑,但老爷子的签名龙飞凤舞,我通过墓碑背后家族名单中的布达佩斯才认出了墓主。在昆明,我曾无数次路过闻一多先生的殒命处,而在八宝山见到了他和夫人的合葬。


莫斯科有新圣女和瓦干科沃,北京也有八宝山与福田公墓,王国维先生便葬在此处。我没有去过,听去过的人说福田公墓不太容易去拜访,入口处的工作人员可能会要求出示扫墓证一类的证明。安保严密不只是因为李云鹤女士也葬在这里,更是因为一位姓杨的名字也不能提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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