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选择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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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出门诊，一位抑郁症的老病友第一次带着她女儿来到我的诊室，说，“我女儿今年刚高考，昨日查分了，还行，我想让她报考医学专业，女孩子像你这样当个医生多好啊，你帮我劝劝她”。她女儿长得白净清秀，扑面而来的是高中生的稚气和活力。面对病友的请求，我有些为难。“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个活几乎是我们行业的禁忌，这也许是医生们被这个职业磨得太久、伤得太深的肺腑之言。女孩子问我，“大夫，你为什么选择当医生？”，我当时不知从何说起。

想起网上的一个段子，“你今天流的汗和泪，就是你当初选专业时脑子进的水”。我没有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关于十几年前高考怎么选专业这件事情我似乎并没有深入的考虑过，以当时的年龄和阅历不可能对大学专业及未来的工作有清晰的认识。然而现在回顾当初的偶然与任性，发现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

02

在我写下这些字的今天就发生了两件令人痛心的事情。昨天我夜班，只睡了一会，早起的时候人还有一些迷糊，突然得知浙江一位26岁的麻醉医生猝死的消息。他也跟我一样，都是昨天的夜班，但他再也接不了班了，痛心、惋惜、无奈把我的迷糊统统赶跑了，留下异常清醒的我去面对这样的事实。网传他朋友圈的内容很简单，都是加班了、连台了、通宵了……，没有抱怨、没有愤怒，只是客观真实的白描了一个年轻医生的日常。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年第几次听到医生猝死的消息了。

一上午忙碌的临床工作让我暂时将这痛楚搁置起来。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可以下夜班回去休息了，躺在床上，又万恶的拿起手机，看到了天津超声介入科一专家被患者砍十几刀的消息，现场照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顿时让我困意全无。有认识的同学是这个专家的学生，问了一下，还在全院抢救中。听同学说这专家既是德艺双馨的临床医生，又是学科发展的带头人。

年轻的麻醉医生或是优秀的介入专家，我都不认识，但我们是同行，我们受过类似漫长的医学教育，我们处在同一严酷的医疗环境，我们要完成高强度的日常工作，上白班、值夜班、出门诊、写论文、定期接受上级部门的巡查、还要挤时间不停地学习新知识，我们享受过患者康复时的喜悦，我们也承受着不信任、被质疑的压力，得知他们的不幸时，我如同自己的亲人遭到不幸一般的难过，也被“下一个发生不幸的会不会是我”的担心而折磨。

03

在当下的情形中，“我为什么选择当医生？”，确实是一个值得试图去寻求答案的问题。当我想这个问题时，我脑海中浮现了许许多多这些年留下的画面，有些小故事现在想起来还很清晰。

记得管过一个精神发育迟滞合并双相情感障碍的小伙子，躁狂发作的时候也傻傻的，语量特别大，不停的说小学生的四字成语，一直称我上级医生为“妈妈”，治疗起来非常的艰难，对药物十分敏感，尝试过每一种药，加量都出现了严重的不良反应，不加量则病情难以控制，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心情也随着波波动动，最后慢慢摸索着用3种中低剂量的药物联合治疗，病情慢慢好转的时候我才渐渐松下一口气。出院后他一直在我门诊就诊，有一次中秋节前后，他独自来我门诊，我以为他来看病，结果轮到他时，他说就想送个月饼给我，然后放下月饼就走了。我接下来的门诊心情都很好，让我愉悦的并不是月饼，而是我的工作帮到患者了，并且得到了患者的肯定和理解，哪怕是一个精神发育迟滞的患者，仍旧保留了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

工作中也有很多治不好的疾病，这个过程中，留下了一些陪着病友、陪着家属一步步往前走、一点点的去克服困难的记忆，家属会说，“每次门诊来看看大夫心里就踏实些”。陪着一个痴呆的老爷爷4、5年了，每次来都记不起我，但很喜欢跟我聊天，家属说看门诊是老爷爷每个月最高兴的一天。这些让人愉悦的记忆如同一颗颗小珍珠，串起来足以让人生活充满光芒和力量。

当然也有很多不如意的时候，有被家属误解指着鼻子骂哭的委屈，有因为坚持治疗被患者威胁时的害怕，有被纠纷纠缠几个月寝食难安的无力，也有一连加班好几周的劳累，每次经历这些的时候，也不时会有放弃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接着在干，目前来看，那些愉悦的“小珍珠”尚能冲淡这些让人沮丧的“小泥点”。

04

许又新老师在《神经症》这本书里，把我说的这些“小珍珠”称为道德愉悦，即一个人在进行自认为对别人有利的行为过程中，或当他看到行为给别人造成有益的效果时体验到的愉快。许老师认为，道德愉悦可以构成行为的最高目的，它对人有积极的推动作用，给人以平安和欣慰之感，有减轻和消除任何精神痛苦的作用。我很认同这一点，只要还有真正让你坚持下去的1%的力量，就能抵挡住那些让你放弃的99%的糟糕。在这份工作中，我恰好体验到了这样的愉悦，这也许是我目前还在当医生的理由吧。我并不想说医生这个职业格外的高尚，其他的职业也会有这样的愉悦，在各自的岗位劳动一天，无论是用手或是用脑，实现自我，创造价值，都是何等尊严!“当我们的存在并不全然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要让别人的生命有着更大的快乐，软弱的心便有了慰藉与力量。”

何兆武先生曾经说过：幸福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你必须觉得个人前途是光明的、美好的，可是这又非常模糊、非常朦胧，并不一定是什么明确的目标。另一方面，整个社会的前景，也必须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如果整个社会都在腐败下去，个人是不可能真正幸福的。在这样一个“美好又糟糕的时代、光明又黑暗的季节”，我依旧傻傻的希望医生、患者、患者家属及社会都能小心翼翼的守护各自的弥足珍贵“小珍珠”；我依旧傻傻的相信社会前景是光明的，医疗环境会一天比一天好，我们每个人的前途是光明的，那些被我们劝说着即将学医人的前途也是光明的。

作者：廖金敏

审校：闫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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