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篇 | 兰 梦

画兰竟日，不得己意，寝尚不安。时一女子飘然入室，素色衣裙，柔若春烟，衣袂飘举，兰香拂拂。余脑清神爽，乃询曰：“汝非兰神乎？”女曰：“吾非神非仙。”余犹疑之，诘曰：“世上有兰香之人乎？莫我欺也！”曰：“吾亦非人也。”余莫明其言。其复曰：

“知人间有抑郁未舒之气乎？请闻吾言：世道尚力，美好高洁者也，古来伤杀于强力者多矣！其忠勇而被害如岳武穆，惠洁而遭俗戕如刘兰芝。至于出身卑微而器质优秀，终其一生不为世用者，多之又多矣！正所谓贤人美文名世者百其一、万其一也！人亡肉腐，其天赋未化之气游于天地间，千载万代，凝聚一处，乃化我形耳！”

余起敬肃然。询居行，答曰：“吾形不常，或作烟岚，或化香风，或凝玉露。见美景良辰而入之，遇高士贤人而随之，或有丽姝美且慧者亦乐伴之。吾居无定所，善美处无所不居，盖物以类聚也。”

余问：“君既非兰神，何兰香馥郁耶？”曰：“世上本无神，草木亦莫能神化。神者，人之期待耳。兰花远俗恶，居青山，蔽乔木而不失向阳之心，陷荆榛而不堕高洁之志，霜雪不改节，空山自葱茏，吾所爱也，故常寄居焉，熏染也。”

忽忆己尝有香国之思，乃询曰：“其有香国乎？君尝游止乎？”曰：“香国云云，亦人之思而已，犹佛国、天国云耳！”

余问至舍之由，告曰：“吾观汝少诚厚，长好学，虚怀谦谦有君子风，胸襟落落有智者质，沉静敏悟颇具佛性，不执俗利，不染俗恶，迹近吾类也。吾假借于兰，与汝相交日久矣，汝尝自不觉耳！”

余忆己之植兰画兰岁月深矣，而方知冥冥之中有因缘隐焉，乃欣喜非常！遂起至画室，出所画兰花，一一张壁展桌，敬请指点。

眼前兰指，拂耳香鬓，入鼻兰馨……余心荡漾，顿生希冀，愿其长留不去。欲与言，忽不见。遽寻之，见窗户大开，其已身飞星空矣。欲呼，恐邻里流言，惶急无计间，觉，乃南柯一梦。

起视画室，满室幽香，壁间桌上，画稿张展依旧，窗尚大开。

月华如水，夜风轻柔，窗台甑植蕙兰，叶影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