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父笔记 14｜孤傲

天台人深得神秀山水所钟，古来多出高人，现代仍有。陈某就是其中一个。

陈某酷爱书法，一辈子沉溺其中，字写得也好。80年代中，仅40多岁的他就为天台一些重要地方题写招牌，在地方上颇有名气。但因为他既非书法科班出身，无名师提携，又一直生活在天台，所以在全市、全省也谈不上有多大影响。可他却绝对自信；他身上发生的一些故事，说来有些“怪”，可那“怪”中却有着一般人难以具有的孤傲和清高。

(1)比展全国展

八十年代前期有一年，陈某参加全国书展，那时送展是个人自己送的，省书协只管开介绍信。他想趁机把自己的书法向全国书法界的名家们全面展示一下，就背了大大的两大卷去。

    那时也没有今天那么漂亮考究的展厅，展出往往放在一些代用场所。他到展出场所门口时，守门的向他要省书协的介绍信。陈某正将沉重的两大卷书法抱在双手上，取介绍信也有些不便，就说：“这么些作品还不能证明？”看门的是个粗人，说：“我知道你里面卷的是稻草还是破衣？”对书法有着执着情感、对自己书法又十分自信的他一听这话心里就气闷，他索性打开作品卷，递到看门人面前说：“你看看吧！看看吧！”他以为看门人看了会吃一惊，一下就会信服他确实来参加书展的。不料看门人还是一脸不悦，不耐烦地说：“我只看见纸上乱七八糟地涂着东西，叫我看什么？”其实看门人文化不高，他说的意思只是自己不会看书法，叫我看作品没用。陈某一听却觉得是鄙视自己、刁难自己，介绍信也不拿出来了，门也不进了，他见门外有一堆电线杆，就去将它树起几根，牵上绳子，再将自己的书法作品一张张挂起来展览。

来观看全国书展的人到了这里，许多被大门外这个“展出”吸引，驻足看个不停，有的就不进里面去看了。全国书展展出管理方面有关领导见情况不对，出来劝说，他才撤了“展”。

 (2)PK沙孟海

沙孟海当时就是闻名全国的书法家，担任着全国书协副主席、省书协主席。搞书法的人们多是对他敬慕有加。一次，陈在杭州正有机会观看到沙老现场作书，围观者都啧啧称赞，他却认真地说：“太霸气。”边上沙老的“粉丝”见这个穿着旧解放鞋的乡巴佬竟这等不敬沙老，横眉立目地呵斥着赶他走。他边走边说：“赶什么？我本来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内心对沙老其实还是尊敬的，只是反感书坛那种权威迷信，不允许讨论、不讲真话的风气。后来沙老生大病住院，他知道了，特地买了两盒双宝素到医院看望沙老。在病房外间等了一下，沙老的一个近身服侍人员从里面病房出来说，沙老讲双宝素不收，叫你回去。陈某一听，内心里一下对沙老的为人品格充满轻蔑。接了双宝素，拔腿就走。刚到电梯口，刚才那人又过来喊住他，说沙老叫他等一等，要送他一张字。

原来，因为批评沙老书法是绝无仅有的事，在病房服侍的那人那次也在场，见一次就记住了他。那人以为沙老也厌恶他，见是他来探望就自作主张地这样处理了。沙老听见外面的说话声问是谁来，那人才告诉他。沙老一听是这个人，觉得身边的人是完全做错了事——就凭能直面批评自己的书法，自己生病了又会来探望自己，他就觉得这个人是很难得的。情急之下他马上决定要送陈某一张字，以弥补刚才身边人的无理过失。

沙老赠字，受者往往会满口感谢，何况一个乡下来的无名小卒陈某？那人就盯着陈某，等待他忽然阴转晴的激动脸色和无限感谢的话。

不料，陈某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我不要！”

他不知道闭门羹发生的原委，他不屑于要一个禁不得一句批评的书法家的字，哪怕他的字一字万金。

(3)平手李可染

李可染是全国最著名的少数国画名家之一。八十年代，陈某认识了李可染，几次交往后感觉不错，他有意通过进一步地深交向先辈学习，就十分认真地写了一幅字寄给李老。

李老回寄了一幅国画小品给他，同时寄回了他的字，并在边上用小楷注了一行字，说自己从不收藏别人的书画作品。

想必李老是无意轻薄陈某的，但在孤傲而清高的陈某看来，不管你是否欣赏我的书法，你至少没领我敬你的情。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那么，我又凭什么要领你的情呢？贪你的画值钱就收下你的画，那是可鄙小人做的事！

于是，他在李老的画上也注上一行小字说，我也从不收藏别人的书画作品，寄回给了李可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