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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乡音 1|喝 山

2017-11-06 安父 梦台州


辑首语

   我一直坚持主张:要让孩子平时讲方言,特别是幼年、童年的时候,不能过早地讲普通话。道理是,现在的孩子学普通话有的是机会,而他们长大后总是不在家乡生活,方言要是小时候没学好,长大一些后就没法学,就没法懂一门方言了。

懂一门方言,我以为非常重要。

与方言的历史性、人文性、生动性、丰富性相比,普通话是平面的、简单的、机械的、工具的。当然,方言也只是人类表达的工具,但它是庖丁解牛的刀,是李白写诗的笔,是肖邦手下的钢琴。如果能将一个地域的方言全面地解剖展示,我相信,该地域几百乃至上千年的历史,该地域的经济、政治、文化及信仰、风俗等等,就都历历在目了。

懂一门方言,还十分有利于理解文学,有利于学习生动的语言表达,有利于深入理解语言学、文字学,有利于学习任何一种新语言……

我知道,我之所以有这些感悟是因为我懂家乡方言,是因为我领略了家乡方言太多的魅力。



“喝”读入声,以国际音标注音是[hæ],是吆喝的意思。驱赶牛羊,老家可说成“喝牛”、“喝羊”。对人说话高声而粗野少礼,可批评说:“你对人讲话怎么喝牛一样?”


喝的对象是卑贱于人因而也显得渺小于人的畜牲,是会走动的动物。而山,高大绵延、巍然不动,在山民的感觉中,最伟大壮严的除了天就是山。山怎么喝?



有人却觉得能喝,这样的人就叫“喝山”。


小时候就记住一首诗,是大跃进时期充满战天斗地建设社会主义豪情的某人写的,道是:

天上没有龙王,

地上没有玉皇,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想,这就是我故乡人说的“喝山“的最好注解。



台州所谓的“喝山”,在实际使用中包含了一切非正经严肃且往往带有逗乐性质的言说。开玩笑、耍幽默、编顺口溜、侃大天、吹牛等等都是。儿子让娘给盛饭,递碗过去时套用样板戏中李玉和的台词说:“大嫂,再来一碗!”这是喝山。大姑娘与小后生要在稻草堆上比摔跤一决雌雄,两个都喝山。没出过山里半步、斗大字不识一个,全家衣食日日有操心事,却三天两头把宫廷秘闻、历史演义挂在嘴上,其人则必是挺有喝山性格的。



喝山要有乐天精神,还要有一定的知识和口头表达能力,否则无东西好喝,喝不起来。高水平的喝山还要有活跃的思维和想象、夸张能力,不然也喝不到位。山民的精神生活是贫乏的;老家乡亲们并不讨厌喝山,对喝山水平高的还普遍怀有特别的喜欢。



许多生动的民间语言其实都是从喝山话中生长的。善意取笑丈母娘招接女婿的热情劲,说是:

丈母娘见女婿,

尿头高兴得嗒嗒滴,

上道地流到下道地,

十八张水车车不及。


警告冒风俗道德之大不韪而做事者说:“馋唾水也把你淹死!”轻蔑一种障碍对象时说:“我拉泡尿把你冲到东海大洋去喂虾!”叫一个人不要急着去砍柴,说:“喏,把我脚底上的刺挑去,劈成柴爿先烧几天吧!”



想来,这些喝山水平一点也不逊色于李白的“白发三千丈”、毛泽东的用倚天宝剑把昆仑裁为三截送人等等。由此我坚信,我的父老乡亲要是能够多读书多见世面,完全可以成为大诗人。



若是指一种具体行为,“喝山”又被说成“喝三喝四”、“喝七喝八”、“喝死喝活”、“喝山画大龙”等等。前两种说法是由于将“喝山”之“山”误以为“三”,从而顺着数字衍生出来的说法;“喝死喝活”则是以“死”、“活”形容喝的程度之严重;末一种说法则很好理解:能见过真的龙吗?想象而已。凭想象说事、说想象中的事就是喝山,就是画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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