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滋味
法心如秤：小溪虽浅，但浅的澄澈。泥沼虽不见底，但未必深。这里没有多少高深的大道理，只有关于法治，关于生活的常识。在这里我们与您分享许身健教授对走向法治中国的感悟。雨后春天的道路虽然泥泞，但这不会阻挡行者的脚步，因为他深知：山那边好地方。
今年5月，在乌兰巴托召开的蒙古诊所法律教育15周年庆祝活动的研讨会上，我介绍了中国诊所法律教育开展的状况、取得的成就以及发展方向，介绍了我所在的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法律诊所的经验。我向参会者指出，法科生在法律诊所教师的监督指导下，通过办理真实案件，面对贫弱当事人，他们不但提高了法律实践基本技能，同时也提升了成为德才兼备卓越法律人才所必需的法律价值。我举例说:“一位法律诊所的同学为当事人殚精竭虑，当事人为表达感激之情，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苹果送给我们这位同学。”会议提供同声传译服务，我话音刚刚落地，就听到蒙古同行的惊叹声，当时我猜想他们一定是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
茶歇时，有蒙古同行急切问我：“你们那个学生收下当事人的礼物了吗？你们的穷人竟然能够买得起iPhone送给学生？”原来，是翻译把Apple(苹果)理解成“苹果手机”。为了消除误会，我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学生来自东北，身上体现着东北人说话直率的特点。来法律诊所时，她直言不讳地说，选修法律诊所，是因为它可以替代实习，这样她可以在这个学期修完实习的五个学分，而且法律诊所就设在校园内，这样她就不用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从学校前往实习单位的路上了。她说：“想想一年后的考研，我心里就焦虑，感到时间不够用。国庆假期本来要回家看父母，但他们告诉我说虽然很想念我，不过不想让我耽误宝贵的学习时间，实在不行他们可以来看我。他们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觉不能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她的这番话让我有些担心，我感觉她不像一个愿意把时间和精力用到贫弱当事人身上的学生。然而，当她第一次会见当事人时就令我刮目相看。她没有像有些同学那样手忙脚乱，表现出难得的理性从容。她积极倾听当事人的陈述，当事人流泪的时候，她体贴地送上纸巾说：“不要着急，您慢慢说。”当事人陈述完毕后，她一路小跑去复印证据材料，回来又嘱咐当事人等待她和老师同学讨论后再寄出法律意见书。当事人非常感动。最后，这位学生还把当事人送到校门外。不久，当事人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苹果。和她一起做伴来的人告知学生：“我老妹妹特别感谢你，所以，她用身上剩下的钱买了苹果来感谢你。”
这件事使学生思想受到了震动，她说：“老师，中国老百姓多么伟大啊。尽管知道诊所学生扭转乾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虽然贫穷，但却保持着为人处事的礼节，待人真诚礼貌，相比之下，那些贪婪的腐败分子真不知羞耻。这些当事人受尽委屈但还是愿意寻求法律帮助，这是我们实现法治的希望。”事后，这个学生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电话那端，她母亲沉吟片刻后大声说：“孩子，你要竭尽全力帮助那些当事人，即使耽误学习也在所不惜。”
听完这个故事，蒙古同行眼睛湿润了。他说：“许教授，这个故事体现了诊所教育的最大价值。这个学生是否收下苹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苹果的滋味如此香甜，不仅是这个学生及其家长，甚至你我在内都应该尝到了。学生在帮助他人中实现自身价值，这一点体现了法律职业公共主义的本质，能培养出有公益心而非利己主义导向的法律人，这是诊所教师的责任所在。”
许身健，法学博士。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法学院副院长、中国法学会法律文书学研究会秘书长、中国诊所法律教育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欢迎分享，谢绝无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