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绿/四月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2019年4月12日,农历三月初八,星期五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清明节那天上山,映山红开的如火如荼,异常狂野,一株株一丛丛,一朵又一朵的玫红从她的枝头漾及漫山,从她们身边走过,甚至能听到花蕾的爆裂声。
听朋友说伟德山脉某个山头映山红特别繁茂,每每这个季节,映山红便染遍半座山,一直没有成行是我的遗憾,然而单是想想就让人快乐——风来,满山映山红嘈嘈切切,她当是下了血本,要把藏了整个冬天的热烈一下子张扬开的吧。
急不可耐地要说几句春天的题外。
上山时见一人带一棵掘出粗壮根须的映山红,心里疼的紧。植物伦理,也许是我们现代人道德观念最容易被忽略的部分。山上的映山红如今真的不多了,粗壮者更少。那些挖她们的人,其实也是热爱植物的人,只是他们不懂得爱需要克制,爱需要成全。
曾在某小区看到豢养的映山红,也在朋友圈中看到朋友发出来某村一棵很有年岁的映山红开的正盛,说实话,我真的不觉得好看。适合庭院的花卉太多,有四季开花的,有花瓣极美的,有氤氲香气的,都比映山红适合家养,而这映山红,它天生带着野气,那种无拘无束的肆意,纯粹天然的烂漫,也只有归属在山野里才美。
想远古之时,我们的老祖生于草木之间,他们驯化草木,用来疗饥治病,也在与草木相处之时,懂得感恩惜福。就连动物,也是“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于长河,不过满腹”,动物尚知满足基本生存欲望之后便不再额外向山林索取,何况我们。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说回四月的山中。
暖阳熏风,才几天便把草木们的身体彻底舒展开来。
扶芳藤的叶子绿的滴翠,新叶满枝,一枝枝一节节窜着扩展它的地盘;金银花不甘示弱,赤褐色的藤条上生出小枝细长,对生的小叶子毛毛柔柔,着地的茎蔓根系繁密;三桠乌药黄花未落,香气仍盛,然而已经生出毛茸茸的叶芽,阳光之下有银闪闪的光泽,酷似玉兰花苞。
一大丛一大丛不知名的薹草开出了花儿,竟然让人惊艳的很;而野蔷薇,也已经褪去了前些天的乳红,枝叶尚小,却青翠可人;木通绕枝而上,袅袅缠缠,不起眼的粉蓝含紫的小花绽在尚未完全长开的掌状复叶间,平添几分俏丽;有地榆,一幅大梦初醒的样子,嫩生生的茎子擎着尚未张开的小叶,让人有掐回家尝鲜的欲望……
真是言所不能及。阳光从树梢上洒下一片金色,暖洋洋的。山崖陡峭,碧空明澈,光影让林中草木更加深邃,它们静默着,站在时光里等待雕琢。我在山石上坐下,攀在侧面的爬山虎探出嫩红的小芽儿偷窥我,我眯眼看它,感觉满身满心都如这春山一般溢出了春气,真想就这样留下来,像这些植物一样,忙着生长,忙着开花,一蓬蓬一簇簇的,与春天分享毕毕剥剥拔节生长与盛放的快乐。
即将消失的野地
春天的风携着暖阳奔跑,所过之处,绿色明媚,蜂飞蝶舞。
工厂对面曾是一片球场,后来废弃,无人管理,三五年的功夫变成一个物种丰富的野地。在别人眼里,那里也就是一片荒地而已,然而对我来说却不然,它是我的后花园,是我的“塞尔伯恩”。每每倘佯其中,都觉得自己心怀宽广,像个帝王。
绿草开始葳蕤,常常难隔上三两天便去探访它一次,寻觅它在春天里的每一点变化。每每这时,我都确认自己跟这片土地渊源深厚,但惭愧的是,我竟不能一一准确叫出各种植物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我心太急,还是因为干旱少雨,今年野地醒来的格外晚,除了常见的野菜,平素不常见的一些植物都迟迟不肯亮相,直到前天一场春雨,昨天傍晚下班再去寻访,才发现小小的米口袋终于慢吞吞地开出紫氲氲的小花儿。
米口袋生的奇特,奇数羽状复叶,小叶长椭圆形,尽被白色柔毛,伞形花序四五六朵,绽放之时,几朵淡紫色小花的翼瓣同时向四周翘起,就如几只展翅欲飞的小蝶,姿态轻巧活泼,灵秀可爱。
一年又一年,今年的米口袋已然繁衍成片,小花百千朵绽放,犹如百千只紫色小蝶在草地上起舞,让人忍不住惊呼,欣喜不已。米口袋又名甜地丁,跟紫花地丁不同,米口袋的花朵生食略哏,微甜,口感不如紫花地丁的荒清爽口,却也别有滋味。掐一把小紫蝶回家,打蛋,调粉,煎花,紫色的小花儿遇热变蓝变绿,与生食不同,煎过的米口袋素质清香,齿颊留芬。
白头翁也冒出头来,鼓足了劲儿的它花叶同出,还胖胖嫩嫩着,花儿却已经开了。白头翁是谦逊的花,每每见她,都是低头俯首,长茎与花瓣附着长长的柔毛,绒绒浅紫,梦一般的颜色,惊艳喜人。
紫花地丁一簇簇小紫花散在草坡高处,蒲公英星星点点洒遍四野,月见草、泥胡菜和一年蓬们经了春雨,开始往高里窜个子,潮湿的洼地里,欧洲千里光一茬接一茬的开花,却并不妨碍它的青嫩,林下的百合,已经看得见零星的几棵冒出尖芽……
附地菜的蓝色小花,成为春天最小最低调的一抹小清新。附地菜的花极小,跟小米粒有的一拼,定睛凝视,它玲珑,淡雅,精致……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与她般配的形容词,那么小那么小的小花,干干净净的淡蓝色,五片花瓣,瓣根嫩黄仿如花药,细看又不是,然而只觉好看的紧,简静,明了。《植物名实图考》中说她“开小碧花,瓣如粟米,小叶绿苞,相间开放”。这样的描写的确是附地菜本来的样子,它小到无人注意,没有实力跟众花争春色,却沉静淡定,一丝不苟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花事。
特别特别喜欢附地菜。这样的喜欢无从解释,就像白玉兰为什么要在春天开花,而紫花地丁何以是蓝色的一样。一切美,一切喜欢,一切的纵情,也许都是这样率性又真实的吧。
更多不知名的植物见缝插针地长着,我一年又一年为他们拍照留念,一一查证它们的名号,然而野花野草太多,我的记性又不好,怎么可能一种一种认的清呢。女儿说,妈你有点太执着了呢。想想,也是,与草木相处,真的不一定要靠名字来相认相爱,就像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却一年一年站在那里,缤纷着等待与我的相遇一样。
在高坡的树下跟一朵紫花地丁厮磨,风和影子在她身上写满担忧的话。去年秋天有消息说,这片野地已经被规划为别墅区,很快便要被开发了。我不知道今年春天的花事是不是最后一次,于是每每踏进这片野地,极目四望时,心中便存着这样的惊惶。
如果她们今年还可以结出种子,我一定记得采撷——然而终究是单薄的,一介小女子的一己之力,又能留住些什么呢。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弘一大师临终有偈语: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我悟性很差,不懂得大师的真实心境,只知道这样繁花满枝的春天,心被花儿挑逗的野野的。
杏花褪了色,一地零落。她像句子里的逗号,在春天中起承转合稍作停留,又像曲子中的休止符,看似无常,又最如常。前日一场春雨过后,更多的花树毫不犹豫地热烈喧闹起来。她们拥挤着,热闹着,唯恐落后,怕负了大好春光。
贴梗海棠是最先开的。工厂门西绿化带中,几棵贴梗海棠深得我心,每每春天,心还在枯索中放逐,一不留神便见她低矮的枝上附着了星星点点的小骨朵儿,总会不由一动。
元好问有首著名的海棠诗我特别喜欢:“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贴梗海棠小枝虬结,枝形写意,小红花温软俏丽,娇中带憨,繁花盛朵,三五成簇,贴梗而开,就如邻家姊妹,亲切的很。
网络图片
美人梅、桃花、山碧桃、紫叶李、榆叶梅……绿花带中相继登场的花儿太多,我都不想分辨哪个是哪个了。
要说这些花树之中,美人梅上篇写过,余者最早开的要数山桃,而桃类一向不讨我喜欢,总觉得她们妖容冶色不似清白女子,然而年岁渐长,这些年竟然稀罕起她的烟火气来。
桃树大多密植成林,自村落至山腰,十里桃花,自山上逶迤到山脚,一路绯红来,一路绯红去,浩浩荡荡,云蒸霞蔚,真是“天机烧破鸳鸯锦”。而乡村街边院落,春天里一树嫣红绽放,花花朵朵,郁郁累累,新绽的绿叶点缀其间,是悠悠无尽的娴静风致。疲累一天的人们傍晚归来,坐在盛放的桃树下抽一支烟,聊几句家长里短,周遭炊烟如缕,街角鸡鸭满地,是说不出的盎然与欢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周前在回家的路上发现紫叶李开出今年最早的一枝,到现在,已经开到最盛。她花叶同出,小叶紫红,单瓣白花,花药橙红,小朵儿一簇簇细细碎碎缀满枝头,色彩淡雅。然而远远看去,一树树还是如经了江南的烟雨,显的拘谨又低调。其实,这样的感觉全因了紫叶李的紫叶间杂,欣赏紫叶李还宜晴天,明媚的春阳洒下,瞬间燃亮花瓣儿,紫色的叶子通透流金,将开的骨朵儿闪着光芒,整株花树便如云似锦灿若明霞了。
三五天的功夫,樱花湖的早樱便开到让人无法正视。今年樱花湖的花树贴心的挂上了品种牌,如今开的最热烈的,当属染井吉野樱。相比紫叶李,染井吉野花先叶出,没有叶子间杂,更显纯洁无暇。置身樱花湖的甬路之上,左右树枝簇满粉白嘟嘟的花朵,花繁而不重,花枝摇曳尽显高贵灵动。
染井吉野樱花初开略带红晕,越开越白,因花期稍许的差异,远远望去,真是一树千本,如欲飞的轻云,又如淡粉的霞雾。千朵万朵一同开花的样子,因为重复而密叠,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泪花。也许是我真的老了,可是要怎样逼人豪迈的青春才能无视的从这一路开花的树下走过呀。
樱花湖岸多植染井吉野樱,其间夹带不少开好的大岛樱。大岛樱花叶同出,叶片翠绿,花朵纯白,也是让人迷恋不已。
闺女昨晚得暇,陪她去樱花湖赏樱,不忍花谢,捡拾树下落花,带回家放一浅碟,着清水,让她们浮于水面,希望这生命可以多延续几时。而我,每天清晨把闺女送到学校,上班尚早,便提着相机随走随拍——然而总是无能为力,除了技术上的拙劣,更多的是敬畏与羞愧——我声言我爱草木繁花,我要“逐绿”,要跟紧春天……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回家时从河边路过,榆树的翅果膨大,榆钱鲜嫩,尝春也好,念故也罢,都是好时候。柳树出落的也越发俊俏,风吹,细软的柳条摇来摇去,干干净净的颜色,不带一丁点儿杂质,婆娑摇曳的姿态,至柔至阴,无怪有她生长的地方,都是静默简静,没有人间俗事的喧嚣。而法桐,国槐,楸树,水杉,紫薇……他们在暖风中巍然不动,端着盛世的寂阔与安静。我知道那些静静的生长后面,潜伏着巨大的能量。
扭头再看那边红花粉花白花你追我赶,突然想起让人们追捧的歌手,太烈,太艳,太爆,转眼过了头,便有了凄凉的意境。草木与人,其实还有什么不同。
季节里深藏的智慧,遍布草木其间。逐绿,是要濡染每一个细节,要日常而盛大,而凭我落在纸上的三言两语,真是写不出来一分一毫。其实逐绿,逐的当是草木带来的恩养与情意,是珍重由此收获的满足、温和与淡定,借逐绿之名,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青苔要开花--第148篇
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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