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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语悦读】给水站的传说(作者:陈永生 文字改写:丁迪蒙 诵读:王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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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水站的传说



作者:陈永生

文字改写:丁迪蒙

诵读:王浩峰


点击下方收听音频,时长08分57秒。


以前个上海,有交关人屋里呒没自来水,用水要到给水站去候。给水站,顾名思义,就是供应水个地方。


当然咾,使用给水站个地区一般侪是房屋结构简单、居住条件比较差个,也就是上海人所谓个“下只角”。



我生勒打浦桥搭仔大木桥之间个肇嘉浜路,路南,伊面家家户户侪使用给水站。1961年,屋里搬到了裕德路,仍旧是呒没自来水个,直到1987年搬进新公房为止。搿也就是讲,我搭给水站相处了整整三十八个年头。



阿拉搿个给水站算是大个了,伊勿仅自身佔地大,而且使用人口也邪气多。


给水站南北长10米、东西宽5米,侪是水泥地坪,北面高、南面低,下水口勒南侧。四周有半尺高、1尺阔个水泥围起来,防止水外流,同时呢,也可以供人落脚。给水站呒没水池,蓄水就用两只老老大个缸,高1米,直径也是1米。自来水管从两只缸之间往上头伸出,然后分成两个水喉,分别向缸里放水。因为侪是露天个,因此缸里向个水只用来汏物事,拎回去吃个水就侪直接到水喉里去盛。



给水站用户邪气多,大概四十家人家,近二百个人,尽管伊水管粗、水喉大,但碰到高峰时段,还是要排队。


上海个给水站,费用收取有两种形式:


一种是专人值勤,使用筹子,筹子是竹头做个,上头有得该站编号个火印刻勒海,有大、小筹之分,十只小筹等于一只大筹;


另外一种是没人值勤,勿用筹码,水挺用,也就是现在所谓个“自助”,每个号头结算一次,按人口摊派,当然,管理者一般就是搿一区域里个居民小组长。



搿搭要提一提,使用搿一给水站个人老少直呼其名,而是称其为“自来水龙头”,也有称作“龙头水”个,我想,可能搭上海人对“给”字个发音勿便有关。


因为给水站佔地邪气大,所有有余地让大家就地洗滌,主要是汏衣服、汏被单咾啥。搿能一来,更加增添了给水站闹猛程度,一眼女个勒一道,一边汏一边聊天,类似于《史记·淮阴侯列传》中个“诸母漂”。搿块地方就成为了邻里之间互通有无个场所,一个勿见经传个小“社会”。



谈话啥呢?内容是包罗万象个,大到国家形势,小至柴米油盐,张家长、李家短,某家囡儿未婚先孕,某人搭仔某人以前曾“轧”过“姘头”。尤其是动乱期间,消息就更加有“时代精神”了:某家男人是“走资派”,勒单位里拨斗得一塌糊涂,勒屋里向却是像煞呒介事……


当然,有辰光也难免会得因为用水浪费、抢夺先后而引起吵相骂、寻相骂,甚至打相打,搿是给水站个负能量。不过呢,正能量毕竟还是主流,别个勿讲,就拿谈恋爱来讲,勒伊个“男女授受勿亲”个年代里,通过迭个公共场所,男那男女女互相了解了,于是青春萌动、情窦初开,最后是喜结良缘、终成眷属,给水站所起个“红娘”作用,可谓功不可沒。


给水站留拨我勿少零星记忆。


冷天介,水管要用稻草包裹起来,但是碰到温度邪气低,葛末一夜天下来也会拨冻牢,于是,邻居当中就会有人出来,一清早烧热水去浇,让伊解冻。



热天介,男小囡、南青年就直接到给水站汏露天浴,当然咾,只是舀水往身浪向冲,短裤是勿脱个。


有得几年,给水站摆了只个专用缸,让大家勒里向淘米,一天下来,里向个水变得浓浊、浑厚,据说淘米水邪气有营养,黄昏头就有人来运走,送到郊区农村去喂猪猡。


……


给水站,是上海一部分平民个生活缩影,伊诉说了旧时居住环境个艰难搭仔生活条件个低劣。



现在生话好了,家家人家屋里侪有自来水,甚至热水也是一开就来个,但我却老是忘记勿脱伊个年代个给水站,伊种邻里之间个沟通、交流、友爱、互助,人情味实足,而且成本是邪气低个。反观今日,尽管高楼林立,万家灯火,却是冷冷清清,孤孤单单。每家人家侪关脱大门,勿认得左邻右舍,照上海人个讲法,就是浑身勿搭界个,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最后,顺便提一下“给水站”当中个“给”。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给:相足也,从糸,合声,居立切。”


“给”,本义为“丰足”,《商君书·算地》:“故兵出粮给而财有余。”《孟子·梁惠王·下》:“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引申为“供应”,《左传·僖·四年》:“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汉书·司马相如传》:“上令尚书给笔札。”可见,“给水站”的“给”用的是古义,“供”也,而今义的“给”,古人往往是用“予”来表示的。


“给”勒上海方言里向读如“急”,清辅音声母,入声。


普通话原文


给水站的传说


陈永生



以前的上海,有很多人家里无自来水,用水,要到给水站去取。给水站,顾名思义,就是供应用水的地方。


无疑,使用给水站的地区一般都是房屋结构简单、居住条件较差的,即上海人所谓的“下仄角“。


1949年,我出生于打浦桥与大木桥之间的肇嘉浜路,路南,那里家家户户都使用给水站。


1961年,我家搬到了裕德路,屋内仍无自来水,一直到1987年搬入新公房为止,这也就是说,我与给水站相处了整整三十八年。


裕德路在徐家汇南面的“土三湾”地区,我家在裕德路北侧,叫潘家宅,最初是本地人潘氏家族的原住地,有十几户,在东侧,另外还有本地人侯氏家族,也有十几户,在西侧。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到了民国时期,这一带出现了工厂、作坊、商店等,迁入了不少流动人口,于是便成了本地人与外乡人的混杂区,用今天的话来说,便是所谓的“城乡结合部”。所以,居民住房大部分仍是原有的上海农舍型,即所谓的“本地房子”,其他便是后来见缝插针而造的杂乱之屋,可想而知,屋内无自来水应该是很正常的了。


我们这个给水站在上海来说算是大的了,因它不仅自身佔地大,而且使用人口多。


占地大。


这个给水站南北长10米、东西宽5米,皆为水泥地坪,呈北高南低,因下水口在南侧。四周有半尺高、1尺宽的水泥围砌,防止水的外流,同时也可供人落脚。这个给水站无水泥砌成的蓄水池,直接用大缸,有两个,皆高1米,直经亦1米。自来水管从两缸之间往上伸出,而后分成两个水喉,分别向缸里注水。正是由于露天的,故缸里的水仅用于洗滌,拎回家的饮用水都是直接取之于水喉,这样比较干净。

居民多。


这个给水站的用户很多,有四十家左右,即人口近二百,尽管它与那些普通的自来水相比,水管粗、水喉大,但遇上高峰时段,也会人满为患,甚至需要排队。


上海给水站的费用收取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专人值勤,收取筹码(上海人叫“筹子”),筹码是竹制的,上面烙有该站编号的火印,筹码有大、小之分,十小筹等于一大筹;另一种是无人值勤,不用筹码,水任用,即现今所谓的“自助”,每月结算一次,按人口摊派,当然,管理者一般就是这一区域里的居民小组长。


我们这个给水站属后者,小组长是近六十岁的姜妈妈。


这里要提一下是,使用这一给水站的人很少直呼其名,而是称其为“自来水龙头”,也有称作“龙头水”的,我想可能与上海人对“给”字的发音不便有关,因为我们这一带恰恰是本地人居多。


正是由于这个给水站占地很大,故有余地让人们就地洗滌,当然,主要是衣服、被单之类的大件,这样一来,便增加了给水站的热闹(上海人叫“闹猛”)程度,一些女人在一起,边洗边聊,类似于《史记·淮阴侯列传》中的“诸母漂”。无疑,这块地方于是便成了邻里间互通有无的场所,一个不见经传的小“社会”。


谈话内容包罗万象,大到国家形势,小至柴米油盐,张家长、李家短。如某家女儿未婚先孕,某人与某人以前曾“轧”过“姘头”。尤其是“文革”期间,消息就更有“时代精神”了:某家男人是“走资派”,在单位里被斗得一塌糊涂,但在屋里厢却“象啥无介事”;废品站对面的“墙门间里”,住着上海市“文攻武卫”的“二把手”,昨日有人看见伊回来,披件军大衣,中吉普就停在裕德路口。


当然,有时难免也会因用水浪费、抢夺先后而引起争吵(上海人叫“吵相骂”、“寻相骂”),甚至一时冲动而动起手来,从而结下怨恨,这是给水站的负能量。


不过,正能量毕竟还是主流,别的不说,就拿谈恋爱来说吧。在那“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里,通过这个公共场所,小伙子、大姑娘增添了互相了解,青春萌动、情窦初开。用水之际,塞张纸条:“今晚七点,‘龙头水’后头见。”颇有“人约黄昏后”之味,无疑,最后喜结良缘、终成眷属的也就不乏其人了。所以,给水站所起的“红娘”作用,可谓功不可沒。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此之谓也。


是啊,总的说来,当年的给水站生活着一批“不好不坏,亦好亦坏,中不溜儿,芸芸众生”的中间人物,典型的上海小市民。


给水站给我留下不少零星的记忆。


冬天,水管便用稻草裹包,严严实实。但遇上低温,零度以下,一夜下来也会被冻住,于是邻居中便会有人做雷锋,一早上烧热水去浇灌,使其解冻。


夏天,男性的孩儿、年轻人便直接到给水站洗露天澡,当然,只是舀水住身上冲淋,且短裤是不脱的。


很多年,给水站一直放着个专用缸,让大家在里面淘米,一天下来,里面的水变得浓浊浑厚。据说淘米水很有营养,傍晚便有人来运走,到郊区农村,喂猪。


“文革”阶段,1968年夏天,我“逍遥”在家,于是便在给水站边上,即潘文贵家的西山墙上画了一幅巨型木刻画,《大海航行靠舵手》,以毛主席的头像为主。该壁画有一层楼高,是用梯子爬上去画的,油漆、笔刷等费用皆从给水站的公集金中支开。


在与给水站有关的故事中,最使我难忘的是女儿的受伤。


那是1986年的早春二月,女儿才一岁半,刚刚学行走,摇摇摆摆,加上冬衣裹实,行动不便,在厨房里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脸正对着盛满水的“铅桶”(上海人对白铁皮拎水桶的称谓)上的铁钩,顿时鲜血涌出,虽然即刻送了医院,但脸上却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伤疤。随着岁月的流逝、女儿的长大,疤痕已渐渐消退,但不知怎的,我心里的内疚却一直挥之不去。


告别给水站,已是1986年夏天的事了,那时我单位市检察院分了一套煤卫独用的新公房给我们小家庭。


当然,我父母仍住在裕德路的老屋里,仍继续使用那个给水站。不过时间也很短,一年多以后,潘家宅拆迁,这个和我家朝夕相处了二十七年的给水站也随着那些陈年老屋在轰轰隆隆的推土机声中灰飞烟灭,一去不再复返。它的消失,表明一种生活结束了,一个时代过去了。


给水站,是上海一部分平民的生活缩影,它生动地向人们诉说了旧时居住环境的艰难与生活条件的低劣。这是现在的年轻人所感到陌生与不解的,在他们看来,这仅仅是一种传说,尽管不太遥远,故本文名为《给水站的传说》。


如今,生话好了,家家屋里都有了自来水,甚至热水也是一开即来 。但不知怎的,我却老是忘记不了那个年头的给水站,不是吗?它毕竟给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带来不少欢乐,那就是邻里之间的沟通、交流,甚至是互助、友爱,人情味实足,且是低成本的。


反观今日,尽管高楼林立,万家灯火,但却冷冷清清,孤孤单单,每家都关上了大门,不知左邻右舍为何人。照上海人的说法,便是“浑身不搭界”,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此之谓也。


人老了,易怀旧,不是吗?怀念给水站,也可能就是怀念那消失了的青春,怀念那逝去了的年华。


最后,顺便提一下“给水站”中的“给”字。


许慎《说文解字》:“给:相足也,从糸,合声,居立切。”


先谈义:


“给”,本义为“丰足”,《商君书·算地》:“故兵出粮给而财有余。”《孟子·梁惠王·下》:“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引申为“供应”,《左传·僖·四年》:“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汉书·司马相如传》:“上令尚书给笔札。”可见,“给水站”的“给”用的是古义,“供”也,而今义的“给”,古人往往是用“予”来表示的。


再谈音:


“给水站”中的“给”不念gěi,而念jǐ,即以前各地供销社墙上的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供给”一词为同义联用,另外还有“自给自足”、“给养”等。


末了再补一句,“给水站”中的“给”在上海方言中也念ji,读如“急”,清辅音声母,入声。


2019年6月15日


转自:“吳越小豬”公众号


鸣谢:陈永生先生赐稿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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