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身与立命|《城隍庙》：建“城”为安身，挖“隍”为保命，立“庙”为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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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导读：人活世间，唯安身与立命最为根本。身不安，生活则无着落；命不立，精神则无所托。

现代化的社会中，有些人一整辈子，都会为寻找生活着落而劳苦奔波，即便如此，很多人，到头来可能也还是安不了身，而更多的人，生活着落或许不是大问题，但要为精神寻找到寄托，却只能是镜花水月。

自我们的祖先有巢氏开创巢居文明以来，人类和动物才得以真正区别开来，人类进而才摆脱了居无定所的状态，也因此，属于“人类”自己的历史，也才真正实现了开启。

经过漫漫历史长河的淘洗之后，人类逐渐学会筑城以安身、挖河以御敌。问题在于，命是保下来了，但长久以来，心神却仍是不安的，因此，也便有了“庙”。

本期将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摘自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郑嘉励的散文集《考古的另一面》（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6月版）中的一篇短文《城隍庙》。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欣赏下作者眼中的“城隍庙”吧。。。

《城隍庙》

自从尧舜禹死后，夜不闭户的时代一去不返。这是我国历史上最令人痛心的事件。

各地的城市，都城、府城、县城，四周围起高墙，这是“城”。城外又围以护城河，这是“隍”。如此合称城隍，城里人总算是有点安全感。

年代愈晚，距离尧舜禹时代愈远，人心愈发不古。铜墙铁壁不足以让城里人睡个安稳觉，于是，城内又建起城隍庙，供奉当地的守护神。

大概在两宋时期，城隍庙就很普遍了，城墙也更坚固，土城改为砖头城、石头城。二者互为表里，是“两手都要硬”的意思。

明太祖朱元璋以为还不够稳当，于是颁布全国性的祭祀城隍的制度，县城以上的城市，一律建起城隍庙。新县官到任，必须先到城隍庙报到，每月朔望，亲率僚属登门致意。

最亲民的神是城隍，最亲民的官是县官。县官不时轮岗，而城隍是固定的。杭州的城隍名叫周新，登上神坛之前，可能是古杭州的某位英雄，而外地的城隍当然又是外地的英雄。从此，一县的治安、教化，阳间的部分，拜托流水的县令，阴间的部分，则拜托铁打的城隍。

县城隍与县官职责相等，所以，城隍庙的建筑规格，一般参照当地的衙门。我去过很多地方的城隍庙，就我所见，嵊县城隍庙最为壮观，号称“溪山第一楼”，更多的其实很简陋。我自信，过去县长的办公条件也不过如此。

城隍庙的制度是明朝定型的，那我就只讲“明朝的那些事儿”。读过黄仁宇《万历十五年》的朋友知道，当时的社会不讲规则，却好讲道德。“道德治国”是社会乌烟瘴气的症结所在，这是黄仁宇的看法。

最近，我去了盐官城隍庙（盐官是海宁老县城），结果发现，城隍跟我们的父母官一样，保家卫国只是副业，道德教化才是主业。

盐官城隍庙，正殿供奉城隍，掌管世间善恶赏罚。东西两庑，雕塑无数，描绘成地狱的样子。阎罗王、黑白无常、大鬼小鬼，面目狰狞。这边的奸夫被千刀万剐，那边的淫妇正被投入油锅，更多的人被锯成两半，或者躺在石臼中，胸口被杵子捣了一个大窟窿，画面怎么触目惊心就怎么来。

苦难的人儿，犯了什么大错？城隍庙门口，贴有一张“赏罚分明”的告示，道德戒条多如牛毛，很像当年的功过格。

功过格是给自己做的道德账本，分列日月，睡前记账，月底结账，功画个圈，过打个叉。比如，今天我写了篇有补世道人心的短文，记小功一次；昨天我与美女在QQ上闲聊半天，记大过一次。年复一年，功过相抵，功大于过的人满心欢喜，期待善有善报。城隍庙内的受刑人，都是“道德银行”里资不抵债的人。

各地城隍庙，换汤不换药。盐官城隍庙今日的情形，正是当年各地的典型场景，只是“破四旧”的时候，被砸得稀巴烂，多数地方已见不到了。

我不喜欢城隍庙，像我这样偶尔做点好事偶尔又做点坏事的人，逛城隍庙，简直等于自投罗网。城隍庙唱着道德的高调，却又弥漫着暴戾、肃杀的气氛。今日网络上的一些人，以道德的名义对别人口诛笔伐，正是城隍庙的味道。人性是复杂的多面体，动辄将别人打入地狱，其实也就是跟自己的幸福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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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本文摘编自郑嘉励：《考古的另一面》，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6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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