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乡故事｜寨 头 七 妹
国庆长假里，我们几位老同学相约去故乡白云柳峰山登高，一则故地重游，记住乡愁；二则大家可以有更多时间交流。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活动，大家激情都很高，几乎都是五十岁的人了，相聚一起不容易。
活动由我来组织。龙虎村一位名叫阿月的老乡自告奋勇做我们的向导，他认为柳峰山有些地方因长期棘刺丛生，无路可行了，最好的登山之路就是爬第二高峰——寨头。
寨头是枞阳县海拔最高的古村落，相传200多年前，一对陶姓夫妇为躲避邻居长期欺负，隐居高山另行生路，在寨头岭栖息定居，开垦土地，生儿育女，到今天已有至少十代子孙了。这个村落在20世纪末大约有五十多户人家，都是一家人，虽然物质生活苦了点，但是过着悠闲的世外桃源生活。
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思想相对有些保守。由于这里比较闭塞，交通困难，山上的青年找对象是一件难事。很多家庭为了能够解决子女婚嫁之事，常常以“换亲”或“转亲”方式解决问题。所谓“换亲”就是两家子女交换成亲；所谓“转亲”就是三家或三家以上子女根据自身条件配对成亲。
近年来，由于政府扶贫惠民政策的实施，鼓励村民搬出深山，所以除了一户老人仍在山上，其余村民都移居山下了。山村只剩下了破旧的房屋，甚至是残垣断壁，到处是杂草丛生了。
说起寨头，让我想起了一段令我难忘的往事，眼望整个村庄，时光将我拉回到二十五年前的一幕。
那年我因高考落榜，回到家乡农村，一下子身价跌落得分文不值。拿家乡话说：“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扛枪”。加之长相较丑，家境贫寒，个人婚事成了“老大难”。媒人介绍我相亲三十多次，竟无一女愿嫁。这下子可把我的老姐姐急坏了！
因父母过世太早，姐姐理所当然着急弟弟的婚事。姐姐拿一箩筐鸡蛋聘请媒人介绍寨头村一位姑娘见面。听媒人说，该女子妙龄十八，如花似玉，堪称寨头“村花”。作为我一个三十好几的大龄男人，个人条件太差，能够与如此美貌女子见面，不管成功如否，都是一件不得了的幸事呀！
在一个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早晨，我随媒婆一道，背着礼物上路了，至今我还清晰记得礼包里装满了不少的“硬通货”：二斤半猪肉、二斤半挂面、两条玉带糕点、两瓶濉溪大曲、两条红梅香烟等等。
我从出娘胎都没有爬过像寨头这么高的山头，何况身上还背了十几斤重的硬通货，而且还穿上了一套很不合时宜的加厚秋装（这套衣服是的卡面料，还是在邻居荣哥那儿借来长面子的）。
爬了两个小时，才走完一半山路，可把我热得满头大汗，裤裆里都滴水，膝盖发酸发软了。媒婆似乎看出了我的困倦，吩咐我在路边石头上坐一会儿。还没坐稳，媒婆大呼：“喂，你看山上面，谁来了？”我应声而望，不远的坡上漫过薄薄的晨雾，晨雾里隐现出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上站满了七个女子，好奇的看着山下的我们。
媒婆如数家珍向我介绍那七位女子，就是我要去的那户人家的七个女儿，其中最年轻最漂亮的那位姑娘名叫“七妹”，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的天啦，我如同见到了天上的七仙女一般！这会子我腿也不酸了，一边背着礼物，一边挽起媒婆，飞也似地爬坡，步伐如履平地了。这七女子似乎比我们跑得更快，一会儿就消失在晨雾之中。
又过了一个时辰，我和媒婆终于爬到了“七妹”的家中。呵，七妹家中已来了不少客人，六个姐夫都来当“考官”，我一看就傻了，看来今天比高考还要难了，高考好歹还有复习资料可以垫个底儿，心里多少还有点儿数，可这相亲之事，连遭挫折，我实在没有底气了。
在屋内再一次近距离看到七妹时，我心里噗通噗通直跳。眼前竟是如此貌美如仙的姑娘！七妹面若桃花，明眸善睐，一口整齐的皓齿，一根粗壮乌黑的大辫子拖过圆润的臀部，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两只手如玉儿一样，声音略显厚重并带磁性。
她冲我嫣然一笑，我被她的眼光电了几下，分明感觉到脸上发红发烫。而七妹表现得不亢不卑，自然得体，很有礼貌地剥了一颗熟透的柿子递给我手中，我木讷地接过来，不知是吃好还是不吃好。媒婆马上过来圆场，说这是七妹心疼我爬山辛苦了，也是七妹喜欢我的心事，要我赶快趁熟把它吃下去。
我还是要佩服老姐有眼光，一箩筐鸡蛋请了这媒婆太值得了。媒婆把整个场子搞得热火朝天，不亚于王熙凤八面玲珑的气场，把我的尴尬局面圆活得自然得体，让我高分过关了。
这天中午，按照山里人的习俗，凡是相亲之事，为图个吉利，午饭要看柴火锅灶烧出来的锅巴是否又黄又脆，如果既黄又脆，那定是一桩好婚事。当时全村子几十人都来七妹家看热闹，把七妹家房前房后围个水泄不通。七妹老爸用锅铲子在锅里捅出一大块又黄又脆的锅巴来，大呼：“这婚事该成了”！听到这“主考官”给出的答案，全村子的人们沸腾了！我分明听到有个胳膊上纹身的年轻壮汉在我身后说了一句“这家伙艳福不浅啦，能把七妹这个村花给相到了，算你有种！”然后，他眼光里告诉我，他很妒忌。这一天，我仿佛从一个不名一文的落魄书生，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山寨上的驸马爷了。
大约过了一周时间，媒婆通知我，说七妹老爸希望我方选定良辰吉日，早做准备四千八百元彩礼钱，彩礼钱一到位七妹就可以过门，马上完婚。我一下子懵了！我承认我喜欢七妹，七妹也喜欢我，可我一个落魄书生，在那个年代，我怎么能够一下子筹到这么多银子呢？我问媒婆，七妹老爸怎么能这样?!媒婆显得一脸的无可奈何，她告诉我，七妹家有个哥哥因为家住高山，交通不便，家庭困难，找对象太难，几次想让七妹“换亲”或是“转亲”，七妹都拒绝了，后来老爸只有考虑让七妹订婚，获得一笔可观的彩礼钱，拿着这笔钱去云南或贵州托人贩子买个女人回来。山上已有多家子女都是这样办的。我无法获得这么多资金，更无法接受这样的残酷事实，我和七妹的姻缘就这样结束了。
“喂，老疏小心脚下的石头！”我被阿勇同学从回忆中叫醒了。我眼前的一栋破屋似曾相识，我马上问阿月此屋是不是七妹家？阿月说正是，我继续跟阿月打听了七妹的一些情况。
据阿月介绍，七妹因当年不满父母向男方索要彩礼，造成她婚事泡汤，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因七妹从小在大山中长大，纯朴厚道，涉世不深，不知道外面世道复杂，几年后在江苏的一个工地上干活儿，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被卖给了湖北黄石一个有严重家庭暴力的二婚男人，这男人吃喝嫖赌样样沾，七妹生有两个儿女，最终不堪忍受暴力摧残，抑郁而终，客死他乡，享年二十六岁。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揪心的痛，睹物思人，我坐在七妹破屋旁边的柿子树底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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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一斋主人，当过农民，做过企业，喜欢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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