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珺 | 中国古代园林史的补白
明清时期是中国古代园林史的鼎盛阶段，私家园林数量远超前代，特别是江南地区的私家园林，在中国园林体系中占据了最显赫的地位。
江南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山清水秀，自古以来即是造园的上佳之地，自东晋、南朝、唐宋以降，名园迭出。到了明清两朝，江南各府商品经济极为发达，琴棋书画、美食茶道、家具器皿、花鸟鱼虫、戏曲表演等生活艺术鼎盛，衣食住行无不华美精致，文化气息浓厚，造园技艺也达到巅峰状态。
在这几百年间，江南各地涌现出新的名园，灿若繁星，数量之多，品质之高，足令后人惊叹。中国古代园林艺术，号称东方艺术之明珠，是中国人对世界文化艺术的重要贡献。南京以及扬州、常州、苏州、松江、杭州、湖州、绍兴各大名城见于文献记载的私家园林都不下一二百座，并且出现同一家族拥有多处园亭的现象，比如苏州徐氏、常州吴氏、无锡秦氏、太仓王氏、绍兴张氏等等，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其中吴氏一族在常州府境内陆续修造了三十一座园林，堪称翘楚。
吴氏在朝为官，尤其注重文化教育，是典型的科举文化世家，居常州宜兴，自北宋绍圣四年（1098）吴钹中进士起，历南宋至于明、清，到清道光十九年（1839）吴迁中进士，其间742 年一共出了76 位进士。
有明一代，常州吴氏声名鹊起，吴性与理学大家唐顺之、薛应旂等活跃于郡中，吴宗达、吴炳官至大学士（宰相），吴中行仕翰林院掌院翰林。唐寅、文征明、沈周、董其昌等一时俊彦皆是吴家座上宾客；宜兴老宅吴仕楠木厅之“云起楼”的匾额便由董其昌题写；吴仕（颐山）创造的“供春”壶，更是成为紫砂壶历史上一段佳话，如今已驰誉中外；美术史上享有盛名的《富春山居图》被吴家收藏五十余年。
近代百余年来，洋务运动、维新变法、国民革命、抗日战争等，每一次重大历史事件，都有吴氏族人身影。张之洞、张謇、袁世凯、康有为、梁启超；黎元洪、段祺瑞、徐世昌；孙中山、黄兴、蔡锷、蒋介石、张静江、吴稚晖、李石曾、张学良、张群；李大钊、陈独秀、董必武、瞿秋白等也与常州吴家都有往来，交非泛泛。
值得特别记述的是，作为故宫博物院创建人之一的吴瀛先生，在抗战期间不顾生命危险和舆论压力，出任南迁文物首席监运员，将文物南迁至上海，使有上千年历史的故宫文物得以保存至今，为后世人观赏。其子吴祖光，少年成名，有“神童”美誉，创作了数十部脍炙人口的佳作，在中国戏剧、电影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吴祖光的妻子、有“评剧皇后”美誉的新凤霞，更是名满全国，风靡大江南北，是家喻户晓的艺术大师。
老一辈文化人渐渐远去，如今吴祖光新凤霞的儿女们，依旧活跃在当代文化艺术界。长子吴钢是旅法摄影家、作家，次子吴欢是书画家、作家，曾任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女儿吴双是歌唱家、作家，他们的表现更是将吴氏家族五百年的历史与传承延续到了今天，使得止园这个传统文化的代表性符号有了现代的意义。
吴氏家族所造园林不仅止园一处，目前已知吴亮祖父吴性生有四子，父亲吴中行生有八子，吴亮又生十一子，加之堂兄弟又有数十位，共造园林近二十座。吴亮的止园和吴玄的东第园、吴兖的蒹葭庄、吴襄的青山庄等在中国园林史中，都堪称一代名园。宜兴吴氏对中华古代园林艺术发展的功劳的确令人惊叹。
通过由美国著名学者高居翰对《止园》图册近七十年紧追不舍的潜心研究，吴氏家族再次引起了国内外学界的高度关注。
常州古称延陵、毗陵、晋陵、兰陵，是江南造园艺术的重镇之一，足以与苏州、扬州、杭州、湖州相颉颃，可惜昔日名园百不存十，今人殊乏关注，声名逐渐湮灭。吴氏祖籍常州府宜兴县，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后迁居常州府城，子弟纷纷科考中式，登上仕途。族人在诗画方面有深厚的家传修养，而且热衷于营建园林，所构诸园或宏敞，或小巧，或以迭山见长，或以理水取胜，无不巧夺天工，意境深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明清时期的江南文人不但热衷于营建园林，还对造园的诸般手法和美学法则加以系统研究，出现了精深高明的理论著作，其中最重要的一部是明末计成所作的《园冶》。计成曾在常州城东为吴玄设计东第园，并在《园冶·自序》中记录了此事的经过，使得吴氏园林在这部造园名著中占有一席之地。
随着时光的流逝，昔日吴氏园林几乎毁失殆尽，所幸在古代方志、吴氏宗谱、诗文、图画中还留下若干印记。例如明代画家张宏曾为吴亮的止园绘制了一套精彩绝伦的《止园图》，而吴亮本人则为止园吟咏累篇。美国艺术史学者高居翰先生、中国园林史学者曹汛先生和青年学者黄晓博士、刘珊珊博士依据这些珍贵的史料，对止园展开考证和复原研究，成果卓著，在海内外引起很大反响。
常州本地学者薛焕炳先生精于文史，熟谙地方掌故，近年来辛勤调研遗址、搜罗图籍，对历史上存在过的常州吴氏园林逐一进行考证记述，汇成此书。全书文笔流畅，言必有据，且附有精美插图，可谓园林研究的佳作，对于常州历史文化研究有重要的价值，同时对于中国古代园林史也有很好的补白意义。
相信随着这本书的出版，毗陵吴氏园林作为中国人珍贵的历史记忆，将会在全世界范围内得到更多的关注。未来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专业工作者和园林爱好者投身这个领域，不断取得新的突破。
〔作者系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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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号主编：刘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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