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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唱

2017-06-01 徐佶周 爱派的


鱼为什么要唱呢?

先是白天里有了人的唱,夜里,才由听到的鱼们来复述。

我亲眼看见那个唱着歌的人,是他杀死了鱼。


那天,我又路过曙光西路,看到他提着一把明光晃亮的快刀。在他面前,鱼还在的玻璃缸里拘束着,我看到它木然着表情,悠然游弋。鱼游弋于玻璃缸的每一处角落。


我看它的时候,我自己的脸上也没有表情。鱼和我的眼睛在一条水平线上,这样的情形,极易使人坠入恍惚之境。我在想,自己的奔走,为一种不知道的理由所驱动,在路上身不由己的役役之形,我是否也是一条这样游动的鱼呢?哎哎,真是人有人生,鱼有鱼生啊。


接着,我听到手提快刀那个人,他开始吟唱。这是一种神秘和含混的调子,只有南方大泽边的那些祖居者,才会口口相传,留下来这样哀伤、艳丽和仿佛有着巫术与魔力的歌谣。


那个手握刀刃的人,他一边唱,一边将握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藏匿住刀刃的光芒,接近鱼。


现在,让我们花一点时间来分析一下他嘴里的唱辞:从音乐调式来说,他的内心蓄满了忏悔的诉求,他低着头,眼睛那么黯淡,和鱼对视。


这是一个宗教的时刻,这也是一个自然选择的时刻,很神圣也很血腥。他的唱辞是南方极偏僻的方言,充满了大量上古时候的雅词。兮,噫,嗟,矣。回文,或者叠词。我极容易在他这样的吟唱中,仿佛置身于古旧的时代,自己身着一袭白衣,执酒立在风中。


但此时却只是当下,是曙光西路的一段,街道两边作坊挨挤,路上人声汹汹,路面潮湿到使人难以立足,空气里涌动着一种被诗人雅士们歌唱的生活流,散发了淡漠的臭。


……是一些缝补旧衣的人,卖菜的担子,或者按碗出售的豆浆,和按人头赠送的一碟很酸的泡菜。在这些旧电影一样的色调里,寄居着大量这种以杀死鱼,而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一些黑亮皮肤的人。


在曙光路住久了,我终于知道街道为何要以“曙光”命名。这是人们内心深处一个隐秘想法。这些想法,总在白天的嘈杂和奔走中间,被忽略、遗忘。


我一直坚信我会因为怀抱理想,而得到一种辉煌的奖赏。但是,我,他们,或者另外的一些人群,都十分忙碌、泼烦,从一个场景,慌乱地,奔赴另一个场景。


这个杀鱼的人,嘴上念念有词,眼睛和鱼眼一样,圆瞪着,楚楚的,鼓凸出来,与鱼对视,含情脉脉,弄得很温情的样子。接着极快地伸手,将鱼一下子提起来,拎出水面。


多快的身手!应该是从小在江河湖海边长大的孩子!


我一直对这些技艺精湛的操作者们心存敬畏。我敢打赌,鱼还没有明白过来,就看到了他从身后亮出刀刃的咒符。


他并没有停止他的吟唱,他在寻求一种宽容的边界。他需要为自己杀死一只鱼,在内心寻找真正的理由。他从祖辈那里像继承生命一样继承了操刀技艺的时候,这个内心需要的理由,却并没有随之自然遗传。


这样的记忆,虽经长时间犹疑与思索,仍然不会轻易出现在恐惧的短促瞬间。而且,这个理由尚未存在于人世,所以,他转而寻找一种至少为自己杀死一只鱼,却可以因此开脱罪责的借口。


真是一把清醒的刀。这些好铁打造的白刃,和鱼身一样,呈现出一种自然而然的美感,线条极其流畅,简洁,冷酷。当一种美接近了另一种美,坚硬与柔软的对比,迅速划动了绸般的皮肤,发出纹理被切割时特有的咝音。美艳的血浸出来,染红了晶亮鳞片,而鱼的流线型的、仿佛永远在飞翔的鱼尾,发出一种已经无法摆动的轻颤。


我在自己旧时的手记里读到,这里一种安于天命的顺遂。鱼鳍摆动的幅度愈弱,接着一定会渐渐到达停止。如同一对美丽绝伦的蝶翅,在空气中震颤,频次当然要降到无,再后来,归零。


我无法忍受毁灭对于自己的诱惑,但潜意识却叫我逃开,我抗拒着废了自己的强烈冲动,往外奔跑。快跑,有人喊。不晓得有多久,跑出街口了,我看见一大片麦地,天地静阔。



你带刀经过,他们就会变得那么温文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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