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谢宇,我们坐下来谈谈
三年前出了事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出现。我们都以为你隐姓埋名,已经远走异国他乡,重新开始另外一种人生。没有想到,三年过去,你还在重庆。
被抓的那天,机场的保安告诉我们,你长时间保持着冷静,后来又突然松懈,像一只渐渐鼓破的气泡,或者一座年久失修的水库,被张力鼓到变形,猛一下子溃了坝,嚎啕大哭。为了堵住奔涌而出的眼泪,你竟然用掉了一包纸巾。
我们就知道,警察没有抓错人,你就是你,你还是你,你永远都是你。
你和你母亲相处,十几年几十年,也一直如此:保持着克制冷静,直到某一天再也不能承受其重,从压制到突然爆发。越压制,越反弹,压制得有多强,爆发得就有多狠。
你一直生活在遥远的莆田,父亲是个随和的人,语速很慢。一家人都好相处,自己尤其优秀,学习成绩拔尖,是北大的高材生,甚至一度成为附近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人能找到你有什么显见的缺点。
但为了成为一个家长眼中“没有缺点的人,”你争分夺秒地变得优秀,也开始变得敏感,甚至因为压抑而出现了逆反。你用世界对你的方式,来对待着世界。
有人说,聪明的孩子都是镜子,把世界照耀他们的光,都反射了回来。但你觉得自己开始分裂,人格是双重的,或者比双重还多。面对世界,你有时候迷失了自我,变得心理扭曲。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为何你突然需要那么大一笔钱?或许你需要的不仅是钱,你是面对着一个重大的危机,你却没有和父母亲戚们谈,你把它装在心里,一个人面对。
然而,最终你在自己家里,杀死了你的母亲。承受不了就爆发,这是你面对危机一贯的表现。
你在母亲层层包裹的尸首边摆放了能吸臭味的活性碳,房间里安装了远程控制的摄像头,开始使用母亲的身份大量借钱……直到母亲死亡半年之后,人们才逐渐察觉。警方发现,你身上有三十几张身份证,你利用它们,暂寄人间。
三年后,你面前警察的询问,仍然不自觉地采取了这种防御机制:你闭口不谈作案动机和经过,尤其是大家都很困惑不解的弑母动机,你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倒是对人文、历史和科学脱口而出,侃侃而谈,甚至聊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警官说,你智商高,逻辑强,而且并不是不想谈,你很健谈,你只是需要一个缺口。
我们不知道你具体遭遇了什么事,但我们知道你的心中历程,以及一个优秀的孩子在成长中面对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压力。但你只能面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且置身其中。
面对危机,你一直使用了自己那种先对抗,再硬撑,最后崩溃而且爆发的方式。第一现场的你,作案精雕细琢,也极其精密地修饰和掩盖着你的错误。你还曾试图隐匿:缩进自身,或者藏身于过去的时间之中。
但这一切,终将天下大白。这多么遗憾。之前你是面对你母亲一个人,像面对全世界;现在,你是面对全世界,像面对你母亲。
但是,人与人,或者说一个人与全世界,还是有着另外的相处模式。古人说,小洞不补,大洞尺五。古人也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我们总是有意忽略那些看似毫不干起眼的小伤小痛,却最后又往往积劳成疾。就算母亲把你的整个生命当成了她某种教育理论的实验田,这又有什么不能谈的呢?你可以从第一件小事开始时,说不。
或者那时候你还太小,你还不知道说不。
那么随着你的渐渐成长,你也越发感受到了母亲在你生命中反向的张力,这个时候,你应该坐下来,和她谈谈。
小问题,就小小的聊。每一个小阻塞都解决了,就不会形成血栓。每一颗小水垢都清除了,就不会形成结石。每一个小疙瘩都解开了,就不会形成心结。大问题,就敞开心扉,全面地聊,彻底地聊,痛快地聊。
你也可以静下来,在某个阳光静谧的下午,用和母亲聊天的方式,和全世界都谈一谈。
如果你静静地坐在那里,和整个世界促膝而谈,就会感受到远处的风,吹来了凉爽的空气。
而全世界的所有问题,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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