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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刀经过,他们就会变得温文尔雅

徐佶周 爱派的 2020-01-15

 


时光倒流,我看见自己瘦如麻杆,细碎的步子,行走在茶镇中学空旷的操场上。

风扬起了枯烂的草节,打在我的脸上,迷了眼睛。我半眯着眼,用手护住了碗。碗里有小半碗米,这是这一周唯有的口粮。我饿了几天,今天才周三,实在无法打熬,准备把它拿去食堂里蒸了。但还不知道剩下的几天,如何度过。

事情是这样的,我考取这所中学之后,我老爸找到熟人,仗着自己山村教师身份,通过“教育系统”打听到我考试成绩占前几名,顿觉前途无量,把我的家务和农活全都免了,让我一心读书,“将来指不定考个清华北大,当个巨大的官儿。”

在听到茶镇中学又一次要搞勤工俭学,每个学生都要去几里外的河滩搬一千斤石头回学校修建新宿舍,否则就要向学校交纳十块钱后,我老爸一摸口袋,分文皆无。但二话没说,跑到他认识的中学主任那里,借了十块钱给我。

当天夜里,这十块钱就在宿舍里被偷了。我一边哭着去河滩里搬石头,一边为还要为中学主任这十块钱抹泪发愁。一周从家里拿六斤米,卖掉五斤,手里有了二块五毛钱,要凑齐十块,得饿一个月肚子。一河滩美丽光滑的圆石头,如同马尔克描述的史前巨蛋。那时候我还没有读到《百年孤独》,只想着如果这些石头,能抱起来啃就好了。

好在没有米去上蒸屉,每顿还可以额外节省五分钱的票费,这样一周又可以多攒五毛。认真想想,不吃饭真好,这样,苦长的刑期就又短了。

但不吃饭,真的活不下去。我捧着一把米,准备去操场另一头的水龙头去淘洗。走过尘土飞扬的篮球场,看到了那笔十块巨债的债主,茶镇中学的主任,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一个人在球场里疯狂跑来跑去,拍打篮球。

我怀着无边的敬意和愧疚,对他喊:“主任你好!”

我差点就喊成主任万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声音太过微弱,他显然并不认识我,一扬手,篮球就砸了过来,正中我手里饭碗。搪瓷碗倒扣在煤渣铺地的泥路上,一把白米,妻离子散。

他拍拍手上的泥,随即抚掌大笑。我早就听说过主任喜欢在喝醉后一个人打篮球,喜欢把篮球砸在路过的女生身上,砸在她们刚刚发育的屁股和胸脯,令她们闻风丧胆。那时的我,还为自己是男生而暗自庆幸,但没有想到这种凌辱不会放过任何性别。

周六,我拖着几乎不再属于我的虚脱身体回家。家远在深山,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到达,但我还是在天黑前走了回去。我是回去拿刀的。

一路的狗子不知道我要回去拿刀,像往常一样对我狂吠。这些狗东西,看见谁越是饿得没了精气神,就越是叫得猛。狗有时候把人看得比狗都低。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读到,能把一只猛虎打死的武松,那样的英勇骄傲,在故事的后半段,却被一只赖皮狗穷追不舍,扑倒在臭水沟里。

每一处的人家都养着两条三条恶狗,并不拴的,主人一边看着狗在大路上扑人,一边端着阔大的海碗,且吃且笑。估计狗是怕到来的客人,会吃掉本来属于它们的残汤剩羹,所以狗在主人吃饭时尤其凶猛,让我简直无从招架。

狗永远看不出我只是个过路的。我多绕了两里三里,顺着山根走,但还是会被狗追上。有次是猎户李文学的一群狗扑过来,四面围攻,逼到树下。我徒劳地挥舞着空米袋子,手脚乱蹬,疲于应对。体力不支时,想一闭眼,将瘦如麻杆的身体,任由它们用尖利嗜血的牙齿,撕碎了去。李文学慢条斯理,扛着枪从另一条岔路上过来,满目爱怜地说他的狗,“你们这帮小蹄子!”简直是打情骂俏。

扛着枪,他就能够慢条斯理。他轻抚狗头,狗们咿咿呀呀,舒服地轻哼着,回应他……时光行走,电光火石,到了星期天下午再去学校时,我已经吃过了几顿饱饭,又在怀里藏了刀,真像一只塞满火药的炮仗,弹跳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一路上眼睛不停地四处搜寻着李文学,我真想第一个杀了他……的狗。

但一直没有见到他和狗。一路要经过七处人家的恶狗,都已经结过宿仇。狗们仿佛已经得到我带刀的消息,都噤了声。喜欢端着海碗一边吃饭一边欣赏恶狗在大路上扑人的那户人家,豢养的三条狗中,还有有一条无声地扑了过来。到了面前,与我四面相对,它突然收住。我看清它是一条杂毛的小母狗,收住了扑势,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对我温文尔雅地摇头摆尾,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远处的山垭衔住了红如煤球的半块太阳,天擦黑了。端着海碗的狗主子,把筷子敲了敲碗沿,说,同学你早。

“你全家都早,”我在心里说。我什么都不说,昂昂然走过去。我只想将这把刀,带到学校,用刀尖,抵住将要飞过来的陨石一般庞大的篮球。

在这把刀将要饮血之前,让我来回忆一下它的来历吧。我总觉得它的到来与失去,都有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神秘天意。那是我要考取这所中学的前一天,一个人百无聊耐地坐在小镇旅馆的过道里,盯着一幅白鹤在江面齐飞的国画发呆。

一群同样是来参加考试的孩子,嬉闹追打着经过我面前,其中一位后来知道姓叶的同学,穿着绿色的人字拖跑过,一把刀“哐啷”一声,掉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把一拃长的匕首,透明玻璃镶嵌而成的刀柄,显然有着复杂的工艺。刀身由白钢锻造,刀刃的单面,印着一条黑色血槽,贯穿了整个修长的刀身。

一群少年风一样卷过,他们不知道他们丢掉了他们的刀,也没有回来寻找。四顾无人,我捡起了它。

我想,我来的报考茶镇中学的第一天,就在冥冥之中得到了它,而现在,是时候来寻求它的庇护了。但我把刀一带到学校,喜欢醉后一个人打篮球的主任就找到我,拍着我的肩头,说已经知晓了我被盗并饿饭一周的情况,学校方面想方设法去通知我深山里的老实父亲了,让他来负责偿还这十元债务。而我,已不必再在接下来的三周里连续饿饭。

这使得那漫长的三周里,我每一餐都充满了对老天恩宠的感激与不安,一边嚼米,一边掉下眼泪。也使得我连续三周,在每次经过操场时,看着又是烂醉后一个人打篮球的主任,都为自己不能如千万次预想中一样,假装毫不经意地将刀从裤腰里“哐啷”一声掉在尘土飞扬的操场,而深深遗憾。

在学期结束时,我把被子卷成一筒,塞进布口袋,准备扛着回家。这时,才发现枕头下的刀,已经不知去向。也许它如同那十元纸币一样,早在某个深夜,悄悄消失。我后来没有寻找过它。在这兵荒马乱的少年岁月,我不再需要仗着一把快刀,给自己带来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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