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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扣扣十宗罪

徐佶周 爱派的 2020-01-14

1996年,农妇汪秀萍因为宅基地纠纷,被邻居王家父子打死。汪秀萍倒在13岁的儿子张扣扣怀里,喉咙里喷出血沫子,死了过去。

张家办完丧事,共拿到王家民事赔偿1500元。张家后来向媒体讲述,王家让未成年的小儿子顶罪,入狱后又被提前释放,共同生活在一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小村庄,长达22年之久。

此案疑点重重,相关人员又讳莫如深,多被民间诟病。期间,张父多次提起申诉。然而,案卷似乎沉入历史深处,永远不可打捞。

22年后,张扣扣手刃王家父子三人。

2019年1月,张扣扣案一审死刑。迅速二审,仍是死刑。7月17日,死刑获准。

冤冤相报,难有胜者,这是罕见的人间悲剧。回顾这二十几年来在这个小小村庄里发生的命案,已经让5个人丢掉了性命。

我在微博里,点亮了一支蜡烛,是为张扣扣,也为张扣扣的母亲,以及王家死去的三个人。他们都是某种规则的受害者,所以也应该为这个规则点一盏烛灯。

当然,事已至此,王家人此时可能也很难为旧案里获得的些许偏袒,而再次暗中庆幸。故事的结尾完全走到了另一面,旧案的审理也难寻初心。

何以至此?以人为鉴,可知得失,我们应该反思张扣扣身上,到底背负着哪些罪名?




1.案发前一年,张扣扣因为跨国劳务输出,来到阿根廷。有此机遇,他何不既来之则安之,易风移俗,饮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咖啡,入博尔赫斯之天堂图书馆,读梦幻迷离的《沙之书》?古有孟母三迁,今有贪官去国,张扣扣虽已远走他乡,离开仇恨和灾祸之地,却三五几月,就又回来了。或是思念故国,或是贫贱不能移,最终回到了与仇家遥望22年的小小村庄,这是张扣扣的冥顽不化。

2.除夕夜,仇意难消的张扣扣,决意以身赴死,手刃王家父子三人。案发后,昔日好友来假装闲谈以诱供。苏力教授可以在张扣扣死后在张扣扣律师身上驰骋起学术的战马,张扣扣自知难逃一死,何不顺水推舟,变废为宝,将身家性命做成人血馒头以供昔日好友大嚼,任其从尸首上踏过,踩着卖友求荣的台阶不断前进和向上,走向为人民服务的更广阔更光辉的前程?这是张扣扣的不义。

3.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拭。张扣扣手刃王家父子三人,却漏了王富军。而王富军恰是张父指认的张母案真正凶手。22年前王父叫嚣“往死里打,打死我负责”和“把你妈杀了,你来咬我卵子”,张家只能忍气吞声。张扣扣被执行死刑后,王富军又隔屏向张父喊话:“我等着你!”杀母之耻得雪,却又将父亲置于羞辱之中,这是张扣扣的不周。

4.孙小果失生父,成为中国最可怜孤儿,举国上下为其寻亲。对比长相,深挖旧闻,翻遍故纸,可谓无微不至。孙小果打不倒杀不死,是全民偶像,大国孝子,寻亲一事,更是牵动全民神经。而张扣扣幼小时无力保护母亲,任其倒在自己怀里血尽而亡;长大后为寻仇又把孤独的父亲一个人留在凄风苦雨的人间,是不孝。

5.张母汪秀萍案曾由王校军代收材料,参与旧案审理,代领关键证人出庭通知。张扣扣案由旧案办案人员毫不避讳地审理,而张扣扣百口莫辩。复仇是人类最基本的最朴素的情感,法律却无法帮助他实现最基本的正义,让他不得不自己启动自然正义程序,最终却在法律文书里被污名为“生活不如意,心理扭曲”,这是张扣扣的不力。


6.张扣扣曾从军数载,却没有懂得只有大河涨水了,才能倒灌山间溪流的著名原理,这是他的不智。

7.“正义从不缺席,它只会迟到”说得振振有词,但22年里张扣扣和他的父亲三番五次申诉和上纺无果,未能够通过法律来保卫家庭。按说,漫长的22年里他应该学会自处,容错他人,放过自己,不用他人过错来杀死自我。更应该以百岁之命,静等恒河沙数的岁月里法制得以进步,人类得以进化。千万不能急,因为一失足,恐成万古恨。但张扣扣自行决断,舍身以求雪耻,这是他的不自信。

8.张扣扣死时,只见到了父亲,而张家唯一一个可以面对媒体说出完整的句子的张姐,不知何故没有现身。谁也没有料到,生离死别之时,血脉至亲不能送行,张扣扣自己也没有料到,这是张扣扣的不智。

9.张扣扣被判死刑,法律并未获得尊严。一样是汉中同乡,一样从军多年,一样落拓不遇,听到张扣扣死讯,我心头一凛,甚至后颈窝一凉。当然并未有刀落下,但这只不过自己侥幸没有遇到张扣扣遇到的一切。这个判决,令好人心寒,同时也暗示所有的寒门子弟和底层青年无法摆脱的命运。张扣扣以血拭法,法制没有被拭得更明亮干净,正义无从慰藉,民众也没有从血案中得到任何正面的教育和启迪,这是张扣扣的不值。

10.网络评说张扣扣:参军报国,这是忠;不忘母仇,这是孝;面对王家妇孺,张某并未滥杀,只杀弑母的三个仇人,不动无辜者丝毫,这是仁:手刃三仇人之后,先到母亲坟前拜祭告慰,这是礼:杀人后并未潜逃,而是吃上一碗最爱的面皮子之后从容自首,这是信;不婚不子,不拖累别人,这是义;隐忍二十二年,择机而动,这是智。

但我又不得不说,张扣扣被判死刑,这是法。

尸骨未凉,距离张扣扣家25公里外一处酒店(汉台),一个公安局长、一个检察长和一个自然资源局长,同时被抓并撤职(西乡),站在张扣扣家二层小楼上就可以远远看到的秦岭南麓400亩山地“益丰国际·汉山郡”的别墅群(南郑),正在依法拆除。

法制愈加清明,这一块古老而沉沦的土地,似乎也正在重返人间的路上。

然而,民意汹涌,人们奔走呼告,张扣扣仍是死命难逃,不可挽回地速死速朽,张扣扣生不逢时,这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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