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臀部昨天还像男孩子的形状,如今变圆了,我整个人强烈感到一种期待,在我身上升起的一种召唤,其含义太清楚了,晚上我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激动异常,又狂热又痛苦。
在某种意义上,女人的性启蒙就像男人的性启蒙一样,从幼年时便开始了。有一个理论上和实践上的见习期,一直到成年,以持续不断的方式进行。但少女的性体验不是她先前的性冲动的简单延续;这些体验往往具有意料不到的和突如其来的性质;它们总是构成一个新事件,与往昔产生决裂。在少女经历这些体验时,呈现在她面前的所有问题,都以紧迫而尖锐的形式汇聚起来。在某些情况下,危机悠然地获得解决,但也有可能导致悲剧,少女会以自杀或者发疯来了结。无论如何,女人对此的反应,影响了她大部分的命运。所有的精神病学家都同意少女的性欲开端对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这开端在她以后的一生中都会有反响。
这种处境对男女来说,无论在生理、社会还是心理方面,都截然不同。对男人来说,从童年的性欲到成熟期的过渡,相对而言较简单:性快感的客体化不是在内在的在场中实现的,而是指向一个超越的存在。勃起是这种需要的表现;男人以性器官、手、嘴巴和整个身体趋向于他的性伙伴,但他仍然处于这个活动的中心,就像一般说来,主体面对它感知的客体和它操作的工具;他投身到他者身上,却不丧失他的自主;对他来说,女性的肉体是一个猎物,他在她身上把握他的官能对任何客体所要求的品质;无疑,他做不到将这些品质据为己有,至少,他抓住了它们;温存、接吻带来的半是失败,可是这失败本身是一种刺激和一种快乐。
性爱在自然的终结中,在高潮中达到统一。性交有明确的生理目的;雄性通过射精排泄出压抑着他的分泌物;发情之后,雄性获得完全的解脱,肯定伴随以快感。当然,快感不是唯一目的;它往往紧随着失望,与其说获得满足了,倒不如说需要消失了。无论如何,确定的行为已经实现,男人毫发未损,他为物种的效劳与他自身的享受混合在一起。女人的性欲要复杂得多,它反映了女性处境的复杂性。读者已经看到,雌性不是将物种的特定力量汇合到她的个体生命中,而是成为物种的牺牲品,物种的利益与她的特殊目的是分离的;这种矛盾在女人身上达到顶点;例如,它表现为两种器官的对立:阴蒂和阴道。在童年阶段,前者是女性性欲的中心,有几位精神病学家认为,在有些小女孩身上存在阴道的敏感,但这是一种大可商榷的观点;不管怎样,它只有次一等的重要性。阴蒂组织在成年时并不改变,女人一生保持这种性欲的自主;阴蒂的痉挛像男性的高潮一样,以近乎机械的方式获得软缩,但是,它只是间接地与正常的性交相连,在生育中不起任何作用。女人正是通过阴道被插入和受精的,阴道只有通过男性的干预才成为性欲中心,这种干预总是构成一种侵犯。从前女人正是通过真正的或模拟的劫持,脱离她的童年世界,被抛到作为妻子的生活中去;是暴力把她从姑娘变成女人,人们也说“夺走”一个姑娘的贞操,“采摘”她的鲜花。这种剥夺贞操不是持续演变的和谐结果,而是与往昔的粗暴决裂、一个新周期的开始。快感于是因阴道的内壁收缩而形成,内壁的收缩会导致一个准确的最终的高潮出现吗?这一点至今人们还争论不休。解剖学得出的论据是很含糊的。“解剖学和临床医学大量证据表明,阴道的绝大部分内壁不受神经支配,”
金西报告中这样说,“在阴道内可以进行很多手术,而不用求助于麻醉剂。人们证明了,在阴道内,神经局限于靠近阴蒂根部的内壁区域。”然而,除了受神经支配这部分区域的刺激以外,“女性可以意识到客体侵入阴道,特别是阴道肌肉收缩的时候,可是这样获得的满足可能更多地与肌肉的紧张有关,而不是与神经受到的性欲刺激有关。”但是,毫无疑问,阴道快感是存在的;甚至阴道手淫—在成年女人身上—似乎比金西所说的更为普遍。但可以肯定的是,阴道反应是一种很复杂的反应,兼具心理和生理的性质,因为它不仅与整个神经系统有关,而且取决于主体所经历的处境,它要求个体彻底、完全赞同:第一次性交揭开的性欲新周期,要求建立一种神经系统的“组合”,创造一种还没有成形、应该也包容阴蒂系统的形式;这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实现,有时始终也不能形成。值得注意的是,女人要在两个周期中选择,一个周期延续青春期的独立,而另一个周期使她属于男人和孩子。正常的性交确实使女人从属于男人和物种。是他—如同在几乎所有的动物身上一样—扮演攻击性的角色,而她要接受他的拥抱。在正常情况下,她总是被男人占有,而他只有在阴茎勃起的情况下才能占有她;阴道痉挛比处女膜更确定地将女人封闭起来;除了像阴道痉挛那样的深度反抗,女性的拒绝是可以被克服的;即使发生了阴道痉挛,男性还是有办法在他的肌肉力量使之屈服的身体上得到满足。既然她是客体,她的消极抵抗就不会深刻改变她的自然角色,许多男人不会处心积虑地要知道,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是否愿意性交,还是仅仅顺从而已。奸尸甚至是可能的。没有男子的同意,性交不可能发生,男性的满足是性交的自然结果。即使女人没有感到任何快感,受精也可以进行。另一方面,对她而言,受精远非代表性交过程的完成;相反,正是从这时起,物种对她要求的服务开始了,这种服务在怀孕、分娩和哺乳中缓慢地、艰难地完成。
因此,男女的“人体构造的命运”是迥然不同的。他们的精神和社会处境也不同。父权制文明要求女人保持贞操;人们多少公开地承认男性有满足性欲的权利,而女人要禁闭在婚姻中,对她来说,如果性行为没有受到法规和婚配的许可,就是一种错失、一种堕落、一种失败、一种缺陷;她应该捍卫自己的贞操和荣誉;如果她“屈服”,如果她“堕落”,她就引起蔑视;而即使人们对她的征服者加以责备时,仍然夹杂着赞赏。从原始文明到今日,人们总是认为,对女人来说,夫妻关系是一种“服务”,男人以礼物来感谢她,或者保证养她,但服务就是给自己一个主人;在这种关系中没有任何相互性。婚姻的结构和妓女的生存一样,在于证明女人出卖自己,男人付给她报酬并占有她。没有什么禁止男人征服和占有低等的造物,与女仆私通总是被允许,而资产阶级女子委身于一个司机、一个园丁,社会地位则一落千丈。极端种族主义的美国南方人,在风俗上却总是被允许和黑人妇女睡觉,在南北战争以前和今日都一样,他们以领主的狂妄态度运用这个权力,而一个白种女人在奴隶制时期跟一个黑人私通,要被判处死刑,今日她会被处以私刑。男人为了表达和一个女人睡过觉,说是他“占有”了她,“拥有”了她;反过来,为了表示“拥有”某个人,有时无礼地说“和她做爱”;希腊人把未曾和男人有过关系的女人称为Parthenos adamatos—不肯屈服的处女;罗马人称之为未被征服的梅萨利纳,因为她的任何一个情人都没有给过她快感。对情人来说,性爱就是征服和胜利。即使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阴茎勃起往往显得像对性交的可笑模仿,但每个男人也会带着某种虚荣看待自己的勃起。关于男性性欲的词汇从军事词汇中得到启发:情人有士兵的狂热,他的性器官像弓一样绷紧,他射精时是“射击”,这是一架机关枪,一门大炮;他说的是攻击、突袭、胜利。在他的发情中,有着难以形容的英雄主义兴味。班达写道:“生殖行为在于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占领,一方面是强加征服者的观念,另一方面是强加被征服事物的观念。因此,当谈到自己的爱情关系时,最文明的人也说是征服、攻击、突袭、围城、保卫、失败、投降,清晰地以战争观念来模仿爱情观念。这个行为包含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污染,给污染者某种自豪,给被污染者某种屈辱,即使后者是同意的。”最后一个句子引出一个新神话,即男人把女人玷污了。其实,射精不是排泄粪便;有人说是“夜间污染”,因为它背离了自然的目的;咖啡会弄脏淡色的衣服,但人们不说这是龌龊的东西,玷污了胃。然而,有些男人认为,女人是不洁的,因为她“被体液弄脏了”,她污染了男性。成为污染者的事实,无论如何只获得十分模糊的优越性。事实上,男人具有特权的地位,来自他在生物学上的进攻角色和家长、主人的社会职能的结合;正是通过这种职能,生理差别才具有全部意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男人至高无上,他要求实施他的愿望所采用的暴力作为他至高无上的标志;提到一个具有强烈性欲的男人时,会说他是强壮的、强有力的,这两个形容词把他说成是一种主动性、一种超越性;相反,女人作为一个客体,把她说成是热烈的或者冰冷的,也就是说,她永远只能表现出被动的品质。
因此,女性性欲觉醒的环境完全不同于少年在自己周围遇到的环境。另外,在女人第一次与男性相遇时,她的性欲态度十分复杂。并非像人们有时认为的那样,处女不了解自己的欲望,是男人唤醒她的敏感性,这种说法再一次透露了男性对统治的兴趣,他希望他的女伴毫无自主性,甚至没有对他的渴望;实际上,在男人身上也一样,往往是同女人接触挑起了欲望,反过来,大多数少女在未被任何男人的手触到以前,就狂热地盼望抚摸。伊莎多拉·邓肯在《我的一生》中说:我的臀部昨天还像男孩子的形状,如今变圆了,我整个人强烈感到一种期待,在我身上升起的一种召唤,其含义太清楚了,晚上我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激动异常,又狂热又痛苦。
有个年轻女人向施特克尔长篇忏悔自己的生平,她叙述道: 我开始狂热地调情。我需要“神经的瘙痒”(原文如此)。我是舞迷,我跳舞时闭着眼睛,以便完全沉浸在这种乐趣中……在跳舞时,我表现出某种裸露癖,因为肉欲战胜了羞耻。第一年,我狂热地跳舞。我喜欢睡觉,我睡得很多,我天天手淫,时常达一小时之久……我常常手淫到汗涔涔的,由于疲倦而无法继续,我睡着了……我火烧火燎的,我会接受那个想让我平静下来的人。我不是寻找某个人,而是寻找男人。更确切地说,处女的骚动并不表现为一种准确的需要,处女并不准确地知道她要什么。在她身上,残留着童年时攻击性的性欲;她最初的冲动是想抓住东西,她还有拥抱和占有的愿望;她希望她觊觎的猎物具有通过味觉、嗅觉、触觉向她表现出有价值的品质;因为性欲不是一个孤立的领域,它延续了感官的梦想和快乐;男孩和女孩、少男和少女都喜欢平滑、奶油状、润滑如缎、柔软、有弹性,向压力让步却并不解体、也不变形的东西,在目光注视下或在手指抚摸时是滑溜的;女人像男人一样,喜欢往往被比做乳房的沙丘的温热、丝绸的摩擦、鸭绒压脚被绒毛的柔软、一朵花或一只果子的毛茸茸;少女特别喜爱色粉画、烟雾般的珠罗纱、薄纱的苍白颜色。她对粗布、沙砾、假山、苦涩的味道、酸味不感兴趣;她先是像她的兄弟们那样抚摸和喜爱母亲的肉体;她在自恋和模糊或准确的同性恋体验中,把自己看做主体,力图拥有女性的身体。当她面对男性时,她的手心和嘴唇上有主动抚摸猎物的渴望。但男人结实的肌肉、粗糙的往往多毛的皮肤、刺鼻的气味、粗犷的相貌,她觉得并不令人企望,他甚至使她产生厌恶。蕾内·维维安所表达的正是这样,她写道:
如果女人的攫取和占有倾向极为强烈,她就像蕾内·维维安那样,朝同性恋方向发展。或者她只会选择她能当做女人对待的男性,因此,拉希尔德的《维纳斯先生》的女主人公给自己买了一个年轻的情人,她乐于热烈地抚摸他,但不让自己失身。有的女人喜欢抚摸十三四岁的男孩甚至儿童,却拒绝成年男人。上文已经说过,在大多数女人身上,从童年起被动性欲便发展起来,女人喜欢被拥抱,被抚摸,特别是从青春期起她期望在男人的怀抱中成为肉体;主体的角色就自然落在他身上;她知道这一点;别人一再对她说“男人不需要长得漂亮”;她不应该在他身上寻找客体的惰性品质,而是要寻找力量和阳刚气。因此,她本身产生了分裂:她期待有力的拥抱,使她变形为瑟瑟抖动的物,但粗鲁和力量也成为伤害她的无法阻拦的抵抗。她的敏感既局限在她的皮肤上,也局限在她的手上,皮肤的要求部分地与手的要求相反。她尽可能地选择折中;她献身给一个有阳刚气但相当年轻和有吸引力、可以成为渴求对象的男人;在一个漂亮的青年男子身上,她可以找到她追求的所有魅力。在《雅歌》中,夫妻的愉悦有一种对称性;她在他身上把握他在她身上寻求的东西:大地的动植物、宝石、流水、星星。但她没有办法攫取这些财富;她的人体构造使她注定是笨拙的、无能为力的,像个阉奴一样,占有的愿望由于缺乏一个体现它的器官而落空了。而男人拒绝被动的角色。再说,情况往往导致少女成为男性的猎物,他的抚摸使她激动,而反过来她注视和抚摸他并没有快感。人们没有说清楚,在夹杂着欲望的厌恶中,不仅有对男性攻击性的恐惧,而且有深深的受挫感:女人的性快感应该在抵制官能性的自发冲动中获得,而在男人身上,触摸和观看的乐趣,和真正的性快感融合在一起。
构成被动性欲的因素是含混不清的。没有什么比触摸这个词更模糊的了。许多男人手里不管揉碎什么东西都不感到厌恶,他们却憎恨草或者牲畜触到他们;女人肉体接触到丝绸、天鹅绒,有时会愉快地颤抖,有时会汗毛竖起,我记得一个青年时期的女友,她只消看到一只桃子便起鸡皮疙瘩;从激动转到瘙痒,从不舒服转到快感,是很容易的事;搂住身体的双臂可以成为庇护和保护,但它们也可以囚禁和窒息人。在处女身上,这种模棱两可由于她的奇特处境而延续下去,她完成了变形的器官封闭起来。她的肉体不确定的热烈吁求传遍全身,除了性交要完成的地方。任何器官都不让处女满足她主动的性欲,她没有那个迫使她处于被动的人所经历的体验。
然而这种被动性不是纯粹的惰性。为了让女人感到骚动不安,必须让她的机体中产生积极的现象:性敏感部位受神经支配,某些勃起组织膨胀,分泌液体,体温升高,脉搏和呼吸加快。同男人一样,欲望和快感要求她消耗生命力;女性的需要虽然是接受性的,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有主动性,它表现为神经和肌肉变得紧张。麻木不仁和萎靡不振的女人总是性冷淡的;问题是要知道,是否存在体质性的性冷淡,至于女人的性能力,心理因素肯定起主导作用。但是,生理缺陷和生命力贫乏,无疑特别通过性冷淡表现出来。反过来,如果生命力消耗在有意识的活动中,比如运动中,它就不会融合到性欲的需要中,比如斯堪的纳维亚人是健康的、强壮的和性冷淡的。“性欲旺盛”的女人将倦怠与“情欲”调和起来,就像意大利女人或者西班牙女人,就是说,她们炽烈的生命力完全融入肉体中。使自身成为客体,使自身成为被动,这与成为被动客体是两回事,一个做爱的女人既不是一个沉睡的女人,也不是一个死人;在她身上有一种不断减退又不断更新的冲动,减退的冲动产生陶醉,欲望在其中持续下去。但是,热情与放弃之间的平衡很容易破坏。男性的欲望是紧张;它可以进入一个神经和肌肉都很紧张的身体,要求机体自愿参与的姿势和动作不但不妨碍它,相反,常常为它效劳。一切意志的努力反而妨碍女性的肉体“被占有”,因此,女人自发地拒绝使她费力和紧张的性交形式;性交姿态过于突然和过多的改变,对于有意控制的活动的要求—动作或者话语—会破坏陶醉。激起的倾向过于强烈,会带来抽搐、收缩、紧张,女人会抓,会咬,她们的身体成弓形支撑,具有不寻常的力气,可是这些现象只是在达到某种顶点时才会产生,首先,要摆脱一切抑制—肉体上的和精神上的—使一切活生生的精力集中于性行为,顶点才能达到。就是说,少女任人摆布是不够的;顺从、懒洋洋、心不在焉,她既不能满足她的性伙伴,也不能满足她自己。她必须主动参与这种历险,而不论她的处女身还是她充满禁忌、禁令、偏见和挑剔的意识都不愿意积极参与它。
在上述描绘的情况下,可以理解女人的性欲初始是不容易的。可以看到,童年时或者青年时期的突发事件常常会在她身上引起深深的抗拒;这些抗拒有时是不可克服的;少女往往竭力不顾一切,这时在她身上产生激烈的冲突。严格的教育、担心犯罪、对母亲的负罪感,产生强大的阻力。许多阶层把贞洁看得如此之重,以致在合法婚姻之外失去贞洁,仿佛是真正的灾难。出于冲动或出其不意而做出让步的少女,认为是自我玷污。“新婚之夜”将处女献给一个一般说来并非由她真正选择的男人,而他想在几小时内—或者在一段时间内—完成全部性启蒙,这样的新婚之夜也不是一种轻松的体验。一般说来,任何“过渡”,由于确定的、不可逆转的性质,都是令人焦虑的,成为女人,就是不可挽回地与过去决裂,但这种过渡比任何别的过渡更具戏剧性;它不仅仅在昨天和明天之间制造一种断裂,它还把少女抽离想象的世界,她的生存的重要部分曾在这个世界里进行,如今它把她投入到真实的世界。米歇尔·莱里斯以公牛的奔跑类比,把婚床称为“真实的决斗场”;对处女来说,这个说法具有最充分和最可怕的意义。在订婚、调情、追求期间,不论她多么纯朴,她继续生活在仪式和梦想的习惯天地中;她的追求者说的是一种浪漫的,至少是谦恭的语言;他还可能弄虚作假。突然,她被真正的眼睛注视,被真正的手抱住,这种注视和这种搂抱的无情现实使她恐惧。
人体构造的命运和风俗同时赋予男人以启蒙者的角色。无疑,在年轻的处男身边,第一个情人是一个启蒙者,但他具有性欲自主,阴茎勃起即证明了这点;他的情人事实上只是为他提供一个他已经觊觎的对象:一个女人的身体。少女需要男人,以便向他显示自己的身体,她的附属性更大得多。一般说,从他最初的体验起,在男人身上就有着主动性和决断,要么他给性伙伴支付报酬,要么他多少有点简单地追求她和吸引她。相反,在大多数情况下,少女是被追求和被吸引的;即使是她首先挑逗男人,却是他重新把他们的关系掌握在手里;他往往更年长,更内行,可以说是他为这场对她而言新的爱情遭遇负责;他的愿望更有攻击性,更加迫切。不管是情人还是丈夫,是他引导她,直到床上,她在床上唯有献身和服从。即便她在必须具体服膺他的权威时,思想上早已接受了,可当她必须具体地承受时,仍然感到惊慌。首先,她怕这种使自己陷进去的注视。她的羞耻心部分是学来的,但它也有深深的根源;男女都对自己的肉体感到羞耻;在它一动不动的纯粹在场中,在它无根据的内在性中,存在于他人的注视中,肉体像人为性的荒谬偶然性,但它是自身,人们阻止它为他人存在;人们想否认它。有些男人说不能忍受面对一个女人赤身裸体,除非是在勃起的情况下;事实上,通过勃起,肉体变成主动性、力量,性器官不再是惰性的客体,而是像手和脸一样,是主体性的专横表现。这是年轻男人远不像女人那样因羞耻而无力的原因之一;由于年轻男人的攻击性角色,他们较少面临被注视的情况;即使是被注视,他们也很少担心被人评判,因为他们的情人要求他们的并非惰性品质,他们的情结更确切地说放在做爱的能力和给予快感的灵巧上;至少他们能够自卫,竭力取胜。把自己的肉体变成意志不取决于女人,一旦她不能再避开肉体,她便毫无防卫地献出它;即使她希望被抚摸,她也抗拒被观看和被触摸的想法;乳房和臀部成为特别肉感的增生部分后,情况更是如此;很多成年女人即使穿着衣服,也忍受不了被人从背面观看;可以想象,一个天真的恋爱女人要同意展露自己,需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障碍。无疑,弗丽内这样的女人不害怕注视,相反,她骄傲地赤身裸体,她的美丽给她穿上衣服。但是,即使少女能够和弗丽内媲美,她也永远不敢确信是这样;只要男性的意见没有证实她的虚荣心,她就不能狂妄地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骄傲。甚至这正是使她恐惧的原因;情人比注视更加可怕,这是一个评判者;他要向她自己展示真实的她;凡是少女,在受到男性的评判时,即使她热烈地迷恋自己的形象,她对自己还是怀疑的。因此,她要求待在暗处,藏在被窝里;当她在镜子中自我欣赏时,她仍然只是让自己去梦想,她通过男人的眼睛去梦想;现在,眼睛出现了;不可能欺骗;不可能斗争,起决定作用的是一种神秘的自由,而这个决定是无可挽回的。在性欲体验的真实考验中,童年和青少年的困扰终于要消失,或者永远证实了;许多少女难以忍受太粗壮的腿肚、太干瘪或太沉重的乳房、瘦削的臀部、某个缺陷;或者,她们害怕某种隐蔽的畸形。施特克尔说: 一切少女身上都有各种各样可笑的恐惧,她几乎不敢承认。人们不会相信有那么多少女忍受着身体不正常的顽念,暗暗地受折磨,因为她们缺乏对自己发育正常的信心。比如,一个少女认为,她的“下部开口”不在其位。她原先以为性交是通过肚脐进行的。她感到不幸,她的肚脐是封闭的,她不能伸进去一只手指。另外一个少女以为自己是阴阳人。再一个少女以为自己是残缺不全的,永远不能发生性关系。
即使她们没有经历这些困扰,她们也会设想,她们身体的某些部位过去既对她,也对任何人是不存在的,绝对不存在,却会突然在亮光下浮现出来。少女应该认作属于自己的陌生形象,会引起他的厌恶、冷淡或讽刺吗?她只能忍受男性的评判,赌注投下了。因此,男人的态度会产生如此深刻的反响。他的热情、他的温存可以给女人对自我的信心,这种信心能抵御一切沮丧,直到八十岁,她仍会相信自己是一朵花、岛上的一只鸟儿,曾有一夜,男人的欲望令她绽放。相反,如果情人或丈夫很笨拙,他们会使她产生自卑情结,有时会带来持久的神经官能症;她会感到一种怨恨,这种怨恨会表现为固执的冷淡。
有个三十六岁的太太,十四年来经受着腰部难忍的疼痛,每次不得不卧床数周……在新婚之夜,她第一次感到这种剧烈的疼痛。在失去童贞时的极度疼痛中,她的丈夫喊道:“你欺骗了我,你已不是处女……”疼痛是这个难忍场面的集中表现。这个疾病是对丈夫的惩罚,他不得不花费大笔的钱,支付无数次治疗……这个女人在新婚之夜麻木不仁,以后都是这样……对她来说,新婚之夜是决定她未来一生的可怕创伤。 有个年轻女人向我咨询神经紊乱,尤其是绝对的性冷淡……在新婚之夜,她的丈夫脱去她的衣服后,喊道:“噢!你的腿真是又短又粗!”然后,他试图性交,她毫无反应,只引起痛苦……她很清楚,新婚之夜的侵犯是她性冷淡的原因。 另一个性冷淡的女人叙述,“在新婚之夜,她的丈夫深深地伤害了她”:看到她脱掉衣服,他竟然说:“我的天,你多么瘦!”然后,他决定抚摸她。对她来说,这一刻是难以忘怀和可怕的。多么粗暴啊! Z. W.太太同样完全性冷淡。新婚之夜的巨大创伤是,她的丈夫在第一次性交后竟然说:“你有一个很大的洞,你欺骗了我。”
目光是危险,双手是另一种威胁。女人一般来说不熟悉暴力;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年轻男人通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殴斗所克服的考验:成为他人控制的一个肉体;如今她被人掌握,被带往肉体的接触中,男人在这种接触中是强者;她不再自由地梦想、后退和运用策略,她献身于男性,他掌握她。由于她从来没有搏斗过,所以这些类似搏斗的拥抱使她恐惧。她任凭未婚夫、男同学、男同事、有修养和文雅的男人抚摸,可是他呈现出古怪、自私和固执的面貌,她再也无法反抗这个陌生人。少女的第一次体验是一次真正的强奸,男人表现出可怕的粗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其中,农村里风俗粗野,年轻农妇往往是半推半就地在壕沟中怀着羞耻与恐惧失去童贞的。无论如何,在一切圈子一切阶级中,处女受到一个只贪图自己享乐的自私情人的粗暴对待,这类例子很常见,或者她被拥有丈夫权利的男人突然占有,妻子的反抗会使他感到受辱,如果破坏童贞很困难,他会火冒三丈。
另外,即使男人彬彬有礼和文雅,第一次插入总是一种侵犯。因为她期待接吻和抚摸乳房,也许她期待在大腿间经历过或者预感到的快感,而男性生殖器戳破少女的处女膜,插入没有被召唤进入的地方。人们时常描绘瘫软在丈夫或者情人怀抱里的处女感到难以忍受的突袭,她以为终于实现她的春梦,却在性器官的隐秘处感到意料不到的疼痛;梦想消失了,骚动不安消失了,爱情变得如同外科手术。
在李普曼医生收集的忏悔中,我注意到下面典型的一例。这是一个属于普通阶层,在性方面非常无知的少女。“我常常设想,只消接吻,就能有一个孩子。我在十八岁时,认识一位先生,我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迷上了他。”她经常和他一起出去,在谈话中,他向她解释,当一个少女爱上一个男人时,应该向他献身,因为男人没有性关系不能生活,只要他们处境不佳,无法结婚,他们就必须同少女发生关系。她顶住了。有一天,他安排了一次远足,以便他们能够一起过夜。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向他重复说,“对她来说,这会是一次极为严重的损害”。约定的那天早上,她交给他一封信,但他看也不看就放在口袋里,他把她带到旅馆;他在精神上控制了她,她爱他;她跟随着他。“我像被催眠一样。一路上,我恳求他饶了我……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到达旅馆的。我唯一记得的是,我全身剧烈地发抖。我的同伴竭力让我平静下来;在我长久地抗拒之后,他才取得成功。这时,我不再控制自己的意志,不由自主地任凭摆布。后来我来到街上的时候,我觉得一切就像一个梦一样,我刚刚从梦中醒过来。”她拒绝重新体验一次,在九年中,她不再结识别的男人。后来当她遇到一个男人向她求婚时,她同意了。”
在这种情况下,破坏童贞是一种侵犯。但即使她同意了,这仍然是痛苦的。可以看到,年轻的伊莎多拉·邓肯经历了多么难忍的激情折磨。她遇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演员,一见面就爱上了他,而他热烈地追求她。
我感到心旌摇荡,晕头转向,一种想要更紧地抱住他的不可遏制的愿望袭上心头,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控制不住自己,仿佛发了疯一样,把我抱到长沙发上。我惊慌失措,又陶醉其中,然后疼痛得叫喊起来,我初次懂得性交。我承认,我最初的印象是极其恐惧,刺骨的痛,似乎有人同时拔掉我几颗牙齿,但他好像也感到痛苦,出于对他的怜悯,我没有逃避这最初简直像肢解和折磨一样的疼痛……(第二天)当时对我只是痛苦的体验,在我呻吟和像受难者一样的喊叫中又来一次。我感到自己宛若残缺不全似的。
她后来先同这个情人,然后同别的人经历她抒情地描绘的极乐。
然而,在真实的体验中,就像在不久以前处女的想象中,疼痛并非起到最主要的作用,插入的事实更为重要。男人在性交中只使用外部器官,女人却要被戳入身体内部。无疑,许多年轻男人到女人幽暗的隐秘处去冒险也不是不带着焦虑的;他们感到孩子来到岩洞口和陵墓前的恐惧,也像面对钳口、长柄镰刀、捕狼套子时一样害怕,他们设想,自己膨胀的阴茎会被黏膜的套筒夹住;女人一被插入,便没有这种危险感,但反过来,她感到自己肉体上被异化了。土地所有者确认对自己土地的权利,主妇确认对自己房子的权利,宣称“不许进入”;特别是,由于有人剥夺女人的超越性,所以她们小心翼翼地保卫她们的亲近之物,她们的房间、她们的大柜、她们的箱子都是神圣的。柯莱特叙述,有一天,一个年老的妓女对她说:“夫人,任何男人都从来没有进过我的房间;对于我要同男人干的事,巴黎够大的了。”她掌握不了自己的身体,但至少拥有一片自己的土地,不许别人接触。相反,少女只拥有自己的身体,这是她最宝贵的财富;进入她的财富的男人夺取了她的财富;这个通俗的词在体验中得到了证实。她预感到的耻辱,现在具体地感受到了,她被控制,被制服,被征服了。像几乎所有的雌性那样,她在性交时处在男人身下。阿德勒很强调由此产生的自卑感。从童年起,优越与低下的概念就十分重要;爬树是一个具有威信的行为;天空在大地之上,地狱在下面;跌倒和下降是丧失地位,而上升令人振奋;在摔跤中,胜利属于将对手的肩膀按到地上的人;然而,女人以失败的姿态躺在床上;如果男人骑在她身上像骑上一匹戴上缰绳和勒口的役畜那样,那还要更糟。无论如何,她感到自己是被动的;她受到抚摸,被插入,她要忍受性交,而男人主动消耗自己。无疑,男性生殖器不是意志可以控制的横纹肌;它不是犁,也不是剑,而仅仅是肉;男人传递给它的是有意识的运动;它来去、停止、重新开始,而女人顺从地接受它;是男人—尤其当女人是新手时—选择做爱的姿势,决定性交的延续时间和次数。她感到自己是工具,全部自由在另一方。把女人比做小提琴,而把男人比做使她颤动的弓,是一种诗意的说法。巴尔扎克说:“做爱时,灵魂撇开不说,女人就像一把琴,只对懂得弹琴的人献出她的秘密。”他利用她夺取快感;他给予她快感;这两个词本身表示没有相互性。女人被灌输了男性的情欲光荣,而女性的骚动是可耻的退让这种习惯观念,她的切身体验证实了这种不对称。不应忘记,男女青年以十分不同的方式感受他们的身体:少年平静地承受它,骄傲地要求满足它的欲望;对于少女来说,尽管自恋,身体是一个异己的令人不安的负担。男人的性器官像手指一样是干净的,简单的;男孩子天真地炫耀自己,他往往骄傲地和挑战地向同伴展示它;女性的性器官对女人本身来说是神秘的、隐蔽的、令人不安的、有黏液的、潮湿的;它每月要流血,有时被体液弄脏,它有隐秘的危险的生命。大部分是因为女人在它那里认不出自己,所以她不承认它的欲望是自己的欲望。它的欲望以可耻的方式表现出来。男人“绷紧”,女人“变湿”;在这个词本身,有着对童年尿床、要撒尿时不由自主地、有罪地放松的回忆;男人面对夜晚遗精也感到厌恶;射出液体—尿或精液—并不令男人感到耻辱,这是一种主动行为;但如果液体是被动地排出的,就是耻辱,因为这时身体不再是由肌肉、括约肌、神经组成,由大脑控制反映有意识的主体的机体,而是一个器皿,一个由惰性物质构成的贮藏物,一个受机械摆布的玩物。如果肉体发生渗漏—就像一堵旧墙,或者一具尸体那样—它并非像是射出液体,而像是液化了,这是使人恐惧的解体过程。女性的情欲是贝壳类动物柔软的蠕动;男人是迅猛的,而女人只有不耐烦;她的等待可以变得强烈,却仍然是被动的;男人像鹰隼那样扑向猎物;女人像食肉的植物,又像吞没昆虫和孩子的沼泽那样窥伺;她是吸取、吸盘、液体,她是树脂和胶,是一种静止的、渗透性的和有黏性的召唤,至少她是这样暗中感觉到的。因此,她身上不仅有对企图使她屈服的男性的抗拒,而且有内心冲突。在禁忌、在来自教育和社会的抑制之外,还要加上对来自性体验本身的厌恶和拒绝,两者相互作用,以致在第一次性交后,女人往往比以前更加反抗她的性的命运。
最后,有另外一个因素常常给予男人一种敌对面目,将性交变成一种严重的危险,这就是孩子的威胁。在大多数文明中,私生子让未婚女人在社会和经济上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以致少女一旦知道自己怀孕会自杀,未婚母亲会扼死婴儿;这样的危险构成相当强有力的性约束,使得许多少女遵守风俗要求的婚前贞洁。当约束不足时,向情人让步的少女对情人身上隐藏的可怕危险感到恐惧。例如,施特克尔援引了一个少女的例子,她在整个性交期间喊道:“但愿什么事也不要发生!但愿什么事也不要发生!”甚至在结婚后,女人也往往不愿要孩子,因为她没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或者孩子对年轻夫妇来说是一个过于沉重的负担。如果她对对方,不管是情人还是丈夫,没有绝对信心,她的性欲就会因谨慎而丧失。要么她不安地监视男人的行为,要么性交一结束,她就要跑到盥洗室,将不经她同意射入体内的活精子排除出自己的肚子;这样的卫生手法与抚摸产生的感觉魔力形成强烈的矛盾,刚才两人的愉悦使之结合在一起的身体便截然分开;这时,男性的精子好像有害的病菌和脏东西一样;她清洗自己,如同清洗一个肮脏器皿,而男人极其完整地躺在床上。有个离了婚的年轻女人向我叙述,在不太愉快的新婚之夜,当她必须关在浴室时,她丈夫却懒洋洋地点起一根香烟,这使她非常厌恶,似乎从这一刻起就决定了这对夫妇婚姻的破灭。对射精器官、冲洗器、下身冲洗盆的反感,是女性性冷淡常见的原因之一。更可靠和更合适的避孕方法,大大有助于妇女的性解放;在像美国这样的国家里,使用这些方法很普遍,结婚时保持处女身的少女数目远低于法国;她们在性交时更放松。但是,年轻女人先要克服厌恶,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物,她不能不发抖地接受被一个男人“刺穿”,更不能愉快地忍受被“填塞”,去满足一个男人的欲望。不管她用封闭子宫的办法,还是在身体里塞入杀精子棉塞,一个意识到身体和性器官模棱两可关系的女人,会对冷静的避孕措施感到困惑,有许多男人也很厌恶采用避孕措施。整个性行为证明性交不同时刻的合理性:当身体被它们所具有的性欲改观时,按分析看来令人厌恶的行为就显得自然了。但反过来,一旦将身体和行为分解成隔开的、缺乏意义的成分,这些成分就变成不干净和淫秽了。一个做爱的女人本来会愉快地感到插入像与所爱的男人结合、融合一样,但如果插入是在缺乏激动、欲望和快感的情况下实现的,就具有孩子眼中外科手术的肮脏性质,这正是因为共同采用避孕措施所产生的。无论如何,这些措施不是所有女人都能运用的;许多少女对怀孕的威胁毫无防范,她们忧心忡忡地感到,她们的命运取决于她们所献身的男人的一时兴起。
可以理解,阻力重重,具有如此重大意义的考验,时常产生可怕的创伤。往往潜在的早发性精神错乱在第一次恋爱时就显现出来。施特克尔提供了好几个例子:
十九岁的M. G.小姐突然患了急性谵妄。我看到她在房间里喊叫着,总是重复:“我不愿意!不!我不愿意!”她扯掉裙子,想赤身裸体在走廊里奔跑……必须把她送到精神分析诊疗所。在那里,病情缓和下来,转变成紧张症。这个少女是个速记打字员,爱上了公司的代理人。她和一个女友、两个同事出发到乡下去。其中一个同事要求她到他房间过夜,说“这只是开玩笑”。他连续三个夜晚抚摸她,却不侵犯她的贞操……她“像狗的鼻子一样冷冰冰”,宣称这是令人作呕的事。在几分钟内,她仿佛骚动不安,并且喊道:阿尔弗雷德(代理人的名字),阿尔弗雷德!她后悔了(如果我母亲知道了,她会说什么呢?),回到家里以后,她抱怨犯偏头痛,上床了。 LX小姐身体虚弱,常常哭泣,不吃东西,不睡觉;她开始产生幻觉,再也认不得周围的人。她从窗台跳到街上。人们把她送到疗养院。“我看到这个二十三岁的少女坐在她的床上,她没有注意到我进来”……她的脸呈现出忧郁和恐怖;双手伸向前去,仿佛要自卫,双腿交叉,痉挛地扭动。她在叫喊。“不!不!不!粗野的人!必须阻止这样的人!这使我难受!啊!”然后是一些听不清的字。突然,她的表情改变了,眼睛炯炯发光,嘴唇努起,仿佛在接吻,双腿平静下来,不知不觉分开,她说出几个字,更确切地说是表达快感……发作以默默地、不断地流泪结束……女病人扯她的衬衫,盖住自己,仿佛这是一条裙子,总是重复说:“不!”医生获悉,一个已婚的男同事在她生病时常来看望她,她先是感到很高兴,随后产生想自杀的幻觉。她痊愈了,但她再也不允许任何男人接近她,她拒绝认真的求婚。
其他这样发作的病例没有如此严重。下面这个例子中,后悔失去贞洁,在最初几次性交时连续产生的紊乱中起到主要作用:
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女患上了各种恐怖症。是在弗朗齐歇克发病的,她担心接吻或碰到马桶会怀孕……也许一个男人手淫后在水里留下一些精子;她要求浴盆要当她面清洗三次,她不敢在正常姿势中大便。不久以后,开始担心处女膜被撕破,她不敢跳舞、跳跃,或者穿越栅栏,甚至只能小步走路;如果她看到一根柱子,就担心动作笨拙会撕破处女膜,便抖抖索索地绕个大圈子。她的另一个恐怖症是待在火车上或者在人群中,一个男人会从后面插入她的体内,戳破她的处女膜,使她怀孕……在疾病的最后一个时期,她担心在床上或者在衬衫里藏有别针,会进入阴道。每晚,女病人赤身裸体待在房间里,而她不幸的母亲不得不费心地察看内衣……她总是确认她对未婚夫的爱情。检查发现,她已不是处女,她推迟结婚,因为担心未婚夫发现这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她向他承认受到一个男高音的引诱,她出嫁后痊愈了。在另一个病例中,是后悔—没有获得性欲满足的补偿—引起了心理紊乱:
H.B.小姐二十岁,同一个女友到意大利旅行后,表现出严重的忧郁。她拒绝离开自己的房间,一言不发。人们把她送到一个疗养院,在那里她的情况恶化了。她听到咒骂她的声音,大家都嘲笑她,等等。于是把她送回父母家,她待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她问医生:“为什么我不在犯罪之前就来这里?”她心死了。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摧毁了。她脏兮兮的。她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同世界相通的桥梁切断了……未婚夫承认曾在罗马找到过她,经过长久的抗拒之后,她献身给他;她泪流不止……她承认和未婚夫相处从来没有乐趣。当她找到一个令她满意的情人时,嫁给了他,痊愈了。
我概述过“维也纳小姑娘”童稚的忏悔。对成年后最初几次体验,她做过一次详尽而激动人心的叙述。可以发现,尽管先前的爱情冒险走得很远了,她的“启蒙”仍然绝对是新鲜的。本文转自《设计与哲学》,ID:PhilosophyDesign“十六岁半时,我进了一个办公室。十七岁半时,我有了第一次休假;对我来说,这是美好的时光。我受到各种男人的追逐……我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办公室同事……我们到公园去。这是一九○九年四月十五日。他让我坐在长凳上,他的身边。他抱住我,恳求我说:张开你的嘴吧,但我痉挛地闭上嘴唇。然后,他开始解开我的收腰上装的纽扣。我本想让他这样做,但这时我想起,我还没有乳房;我放弃了他抚摸我时我可能有的快感……四月七日,一个已婚的男同事邀请我同他一起去看展览。我们吃晚饭时喝了葡萄酒。我失去了一点自制力,开始讲一些暧昧的玩笑话。他不顾我的祈求,叫了一辆马车,把我推进去,马儿刚起步,他就抱吻我。他越靠越近,他进一步伸出他的手;我竭尽全力自卫,我记不起他是否达到了目的。第二天,我心情相当紊乱地来到办公室。他给我看满是抓痕的手,那是我抓的……他请求我更经常去看他……我让步了,不太自在,但充满了好奇……一旦他接近我的性器官,我就挣脱开来,回到我的位置上;可是,有一次,他比我更狡猾,战胜了我,可能把手指伸进了我的阴道。我痛得哭了起来。一九0九年六月,我去度假。我同我的女友去远足。有两个游客突然而至。他们邀请我们作陪。我的同伴想拥抱我的女友,她给了他一拳。他向我扑来,从后面抓住我,让我转向他,抱吻我。我没有抗拒……他邀请我跟他走。我把手伸给他,我们走到森林深处。他抱吻我……他吻我的生殖器,令我非常愤怒。我对他说:‘你怎么能做出这样卑劣的事?’他把自己的阴茎放在我手里……我抚摸它……突然,他拉开我的手,将一块手帕盖到阴茎上,让我不要看到发生的事……两天后,我们一起到利埃辛。在一片偏僻的草场上,他突然脱下披风,把它铺在草地上……他把我摔在地上,他的一条腿放在我的双腿之间。我还没有想到局面的严重性。我恳求他宁可杀了我,也不要剥夺‘我最美丽的首饰’。他变得十分粗野,对我说粗话,用警察来威胁我。他用手按住我的嘴,把他的阴茎伸进去。我以为我的死期到了。我感觉我的胃在翻腾。当他终于结束时,我开始感到他是可以忍受的。他不得不把我扶起来,因为我一直躺在那里。他吻遍我的眼睛和脸。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如果他没有扶住我,我会昏头昏脑地倒在车轮下……我们单独待在二等车厢的隔间里,他又解开他的长裤,向我走来。我发出一声叫喊,飞快奔跑着穿过整节火车,直到最后的踏板……末了,他把我看做一只不知好歹的笨鹅,他发出粗野的狂笑,丢开了我,我永远也忘不了这笑声。他让我独自回到维也纳。到达维也纳时,我赶快去厕所,因为我感到有样热乎乎的东西沿着我的大腿流下来。我惊慌失措,看到了血迹。在家里怎么隐藏这个呢?我尽早睡下,哭了几个小时。我总是感到由于阴茎的插入使胃部不适。我的古怪态度和缺少胃口,向我的母亲表明,发生了什么事。我对她承认了一切。她感到这没有什么可怕的……我的同事做了他能做的一切来安慰我。他利用黑暗的夜晚同我在花园里散步,在我的裙子下面抚摸我。我让他这样做;只不过,我一旦感到阴道变得湿漉漉的,便挣脱开来,因为我感到羞耻得可怕。” 她有时同他到一个旅馆里去,但不同他睡觉。她认识了一个十分富有的年轻人,想嫁给他。她同他睡觉,可是一无所感,而且带着厌恶。她和那个同事重新来往,但她思念另一个人,开始患斜视症,变得消瘦。把她送到一个疗养院,在那里,她差一点跟一个年轻的俄国人睡觉,但是在最后一分钟,她把他从床上赶走了。她同一个医生、一个军官开始来往,但不同意发生性关系。这时,她得了精神病,决定去治疗。痊愈后,她同意献身给一个爱她的男人,他随后娶了她。在结婚时,她的性冷淡消失了。
在这几个从大量相似例子中挑选出来的例证里,对方的粗暴,或者至少事件发生的突然性是决定心理创伤或者厌恶的因素。最有利于性启蒙的情况,就是不用暴力,没有惊吓,没有固定的禁令,也没有确定期限,少女慢慢学会克服羞耻心,习惯同她的伴侣相处,喜欢他的抚摸。在这个意义上,只能说年轻的美国女人享有的、今日的法国女人力图争取的自由风尚是有利的,她们几乎不知不觉地从“拥抱”和“抚摸”,发展到完全的性关系。如果性启蒙不那么带有禁忌的性质,少女就能更自由地对待她的伴侣,他身上男性的主宰特点消失了,性启蒙也就更自在了;如果情人也很年轻,是个新手,胆怯,与她相当,少女的抗拒就不那么强烈;她变形成女人也不那么深入。因此,在《青苗》中,柯莱特笔下的万卡在被粗暴地夺去处女贞洁的第二天,表现出一种令她的朋友菲尔吃惊的平静,这是因为她没有感到“被占有”,相反,她为自己摆脱了处女贞洁而自豪,没有感到心烦意乱的惶惑。事实上,菲尔惊讶是错了,他的女友并未了解男性。克罗蒂娜在勒诺的怀抱里跳了一圈舞以后,却远不能说是分毫无损。有人给我举出一个法国女中学生的例子,她迟迟停留在“青果”阶段,在同她的一个同学度过一夜之后,清晨跑到女友那里,向女友宣布:“我同C睡过觉了,真好玩。”一个美国中学教师告诉我,她的女学生在成为女人之前,很早就不是处女了;她们的性伙伴对她们太尊重了,以致并未惊动她们的羞耻感,他们过于年轻,过于腼腆,以致没有唤醒她们身上的任何骚动。有些少女投入到性体验中,一再重复这样做,以便摆脱性焦虑;她们希望以此消除好奇和困扰,但往往她们的行为有一种抽象性,这种抽象性与其他少女对未来预感的幻想一样不真实。出于挑战、恐惧和清教徒式的理性主义而献身,这不是实现本真的性体验;这仅仅是获得没有危险、没有乐趣的代用品;性交之所以既不伴随着焦虑,也不伴随着羞耻,是因为骚动不安是表面的,快感并没有侵入肉体。这些被夺走贞操的处女仍然是少女;很可能有一天她们会受制于一个好色和专横的男人,这时,她们会对他进行处女的抗拒。在此期间,她们仍然处在一种青春期内;抚摸使她们感到瘙痒,接吻有时使她们笑起来,她们把做爱看成一种游戏,如果她们没有兴趣以此来消遣,情人的要求会很快使她们觉得讨厌和粗野;她们保留少女的厌恶、恐惧和羞怯。如果她们永远不超越这个阶段—据美国男人的说法,这是很多美国女人的情况—她们就会在半性冷淡中度过一生。只有能够在激动和快感中感受肉欲的女人,才有真正的性成熟。
然而,不应相信性欲强的女人身上一切难以解决的问题都会缓和下来。相反,有时困难更多。女性的骚动不安会达到男人不了解的激烈程度。男性的欲望是强烈的,但却是局部性的,它让他—也许除了性欲高潮的一刻—意识到自身;相反,女人经历真正的异化;对许多女人来说,这个变形是爱情最有快感和最有确定意义的一刻,但它也有造成幻觉的可怕性质。有时,男人面对抱在怀里的女人感到恐惧,她显得那么忘乎所以,陷入迷乱之中;她感到的狂乱是一种比男性有攻击性的疯狂更加彻底的蜕变。这种狂热使她摆脱了羞耻,但在她清醒过来时,又会使她感到羞耻和恐惧;要让她愉快地接受这种狂热—甚至是自豪地接受—至少必须让她在欲火中感受快乐;如果她自豪地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她会再次要求,否则,她会愤怒地放弃。
这里涉及女性性欲的关键问题:在性生活的开始,女人的屈从并没有得到强烈而确定的享受作为补偿。如果她为自己打开了极乐的大门,她就更容易牺牲羞耻和自尊。但我们已经看到,失去贞操不是青春性欲的完美结局;相反,这是一个奇特的现象;阴道快感不会马上产生;根据施特克尔的统计—大量性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也证实—只有4%的女人在第一次性交时有快感;50%的女人只是在数周、数月甚至数年之后才有阴道快感。心理因素在这里起着主要作用。女人的身体有种奇特的“歇斯底里”,往往在她身上,意识到的事实与机体表现之间没有任何距离;精神上的抗拒妨碍出现快感;由于得不到任何补偿,抗拒常常持续下去,形成越来越强大的障碍。在许多情况下,出现恶性循环:情人的第一个差错、一个词、一个笨拙的动作、一个狂妄的微笑,影响整个蜜月,甚至夫妇生活;少妇对没有马上获得快感感到失望,对此保留怨恨,使她得不到更幸福的体验。确实,如果缺少正常的满足感,男人总是可以给她阴蒂的快感,尽管道德上有其他说法,这种快感仍然能够使她松弛和平静。但许多女人加以拒绝,因为它比阴道快感更像受到处罚;因为,女人除了要忍受只图自我满足的男人的自私之苦,还会受阻于过分明显的给她快感的意愿。“使另一方享受,”施特克尔说,“就等于说控制对方;献身于某个人,就是屈从他的意志。”如果女人觉得快感自然来自男人本身获得的快感,就像在正常而成功的性交中发生的那样,她就会更容易接受快感。施特克尔还说:“一旦女人意识到性伙伴不想征服她们,她们就会快乐地屈从。”可是,反过来,如果她们感到有这种意图,便会反抗。许多女人厌恶让手抚摸,因为手是一个工具,不参与它给予的快感,它是主动性,而不是肉体;如果性器官本身不是作为渗透着欲望的肉体,而是作为灵活使用的工具出现,女人会感到同样的反感。此外,她觉得一切补偿都在证实她无法经历一个正常女人的感觉。施特克尔根据大量的观察,指出所谓性冷淡的女人的一切欲望是趋向正常的。“她们想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到达性高潮,其他方式在道德上不能满足她们。”
因此,男人的态度极端重要。如果他的欲望是暴烈而粗野的,他的性伙伴在他的怀抱里便感到变成纯粹的物;但是,如果他过于约束自己,过于冷淡,他就构不成肉体;他要求女人变成物,而不让她反过来控制他。在这两种情况下,她的自尊心要起来反抗;为了让她能够协调把她变成肉欲客体的变形和她主体性的要求,必须让她成为男性的猎物,同时也把他变成猎物。因此,女人常常顽固地性冷淡。如果情人缺少吸引力,如果他冷淡、漫不经心、笨拙,他就挑不起她的性欲,或者让她得不到满足;即使他有阳刚气而且是老手,他仍然可能引起她拒绝的反应;女人害怕他的控制,某些女人只有同胆怯的、没有才干的,甚至半阳痿的、不会使她们害怕的男人一起才能找到快感。男人很容易在他的情人身上唤起醋意和怨恨。怨恨是女性性冷淡最常见的根源;在床上,女人以侮辱性的冷淡让男性付出她认为自己受到的一切冒犯的代价;在她的态度中,常常有一种攻击性的自卑情结:既然你不爱我,既然我有缺点,不能取悦你,既然我受到蔑视,我也不会沉迷于爱情、欲望和快感中。如果他以漫不经心的态度侮辱她,如果他激起她的嫉妒,如果他迟迟不表白,如果他把她变成情妇,而她希望结婚,她就这样同时报复他和自己;甚至在来往开始顺利时,也可能出现不满,引起这种反应。引起这种敌对态度的男人,很少能成功地亲自战胜它,但是一个有说服力的、爱情的或者尊重的证明,有可能改变局面。可以看到有些在情人怀里抱不信任和强硬态度的女人,一只结婚戒指就会改变她们,她们获得幸福,受到奉承,心安理得,一切抗拒便会烟消云散。一个受尊敬的、多情的、细腻的新情人,最能将一个气恼的女人变成一个幸福的情人或者妻子;如果他让她摆脱自卑情结,她会热烈地献身于他。
施特克尔的著作《性欲冷淡的女人》主要致力于阐明女性性冷淡中心理因素的作用。下面几个例子清楚地表明,性冷淡往往是对丈夫或情人的怨恨行为:
G. S.小姐献身于一个男人,等待着他娶她为妻,但是她强调一个事实,就是“她不是一定要结婚,她不想束缚自己”。她扮演自由自在的女人。事实上,她受世俗的牵制,像她全家人那样。可是她的情人相信她的话,从来不提结婚。她越来越固执,直至变得冷漠。当他终于向她求婚时,她向他承认自己已麻木了,不再想听到谈起结合,以此来报复。她不再想得到幸福。她等待得太久了……她受到嫉妒的折磨,焦虑不安地等待他求婚的日子,以便骄傲地拒绝他。随后,她想自杀,仅仅是为了高雅地惩罚她的情人。 有个女人至今跟她的丈夫关系融洽,但是她很爱嫉妒,在一次生病期间,她以为丈夫对她不忠。回到家以后,她决定对丈夫态度冷淡。既然他不尊重她,在需要她的情况下才用得着她,她便再也不应该被他挑起情欲。自从回家以后,她变得性冷淡。开初,她使用一些小诡计,不受引诱。她以为丈夫追求她的女友。可是不久,她性交时感到疼痛……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跟一个男人有关系,从中获得强烈的快感。十九岁时她怀孕了,她要情人娶她;他犹豫不决,建议她人工流产,她拒绝了。三个星期以后,他表示准备跟她结婚,她变成了他的妻子。但她永远不能原谅他让她焦虑了三星期,变得性冷淡。N. M.太太获悉她的丈夫在婚后两天去看过他以前的情人。她之前感到过的性高潮永远消失了。她决定不再让丈夫快活,她认为令他失望了,这就是她性冷淡的原因。
即使女人克服了抗拒,过了一段多少有点长的时间,经历了阴道快感,也不表示所有的困难都得到解决,因为她的性欲节奏和男性的性欲节奏并不吻合。她达到性高潮比男人要晚得多。金西的报告说: 也许四分之三的男性在性交开始之后的两分钟里经历性欲高潮。鉴于许多不适应性关系的上层女人需要十至十五分钟的极度刺激才能经历性欲高潮,鉴于相当多的女人在一生中根本未经历性欲高潮,那么自然必须让男性有异乎寻常的控制能力,延长性交活动,不射精,以便同他的性伙伴创造和谐。
似乎在印度,丈夫在性交时用抽烟斗来分散他的快感,让他的妻子延长快感;在西方,像卡萨诺瓦这样的人炫耀的是他性交的次数;他最大的骄傲是让他的性伙伴叫声谢谢,根据性交惯例,这很难做到;男人很容易抱怨他们的女伴可怕的要求:这是一个狂热的子宫,一个女魔头,一个永不餍足的女人;她从来不会满足。蒙田在《随笔集》的第三卷第五章中陈述了这个观点: 在做爱方面,她们无可比拟地比我们更在行和更热烈,这个忽男忽女的古代祭司证明了这一点……另外,我们从出生于不同世纪的罗马皇帝和皇后那里得到证据,两人都是精通此道的行家。他在一夜之间夺走了十个萨尔马特女奴的处女贞操,而她确实在一夜之间性交了二十五次,按她的需要和兴趣改变性伙伴。
在加泰罗尼亚,一个女人抱怨她的丈夫的性交过于频繁(我倒不认为过多),她感到不舒服(因为我只在信仰上相信奇迹)……由此导致阿拉贡王后著名的判决,这位仁慈的王后,在与内阁经过深思熟虑的商议后……下令每天六次为合法的、必要的限度,限制和去掉了女性的许多性欲需要,为她建立了舒适的、因此是长久不变的形式。
事实上,快感在女人身上,与在男人身上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我已经说过,不能准确地知道阴道快感是否能达到确定的性欲高潮,在这一点上,女人很少透露,即使想说得准确,也仍然是极其含混的;似乎根据主体的情况反应非常不一样。可以肯定的是,对男人来说,性交有一个生物学的明确目的:射精;当然,达到这个目的要通过其他大量十分复杂的意图;目的一旦达到了,它就像是一个结局,即使欲望没有满足,至少它消失了。相反,在女人身上,开始时目的是不确定的,是心理性的,而不是生理性的;她期望一般意义上的激动和快感,但她的身体不设想任何性爱的明确结论。正因如此,对她来说,性交从未完全结束,它不包含任何结果。男性的快感呈直线上升;当它达到一定阶段,它就完成了,在性欲高潮中突然消失;性交的过程结束了,不再延续下去。女性的享受扩散到全身,它不总是集中在生殖系统,是阴道的收缩而不是真正性欲高潮构成一组波动,有节奏地产生,时隐时现,不时达到顶点,然后变得模糊、消融,却决不会完全止息。由于没有给它确定的终结,快感趋向无限,这往往是一种神经性的或者心脏的疲倦,或者是心理上的满足,而不是准确的满足,限制了女人性欲的能力;甚至即使她满足了,精疲力竭了,她也绝没有完全解脱:
按照尤维纳利斯的说法,男人企图把自己的节奏强加给他的性伙伴,竭力使她达到性欲高潮,那是犯了一个严重错误:往往他只成功地粉碎她以自己的特殊方式体验的性欲形式。给自身一个终结,这是一种相当具有可塑性的形式:在阴道中,或者在整个生殖系统中局部性的某些痉挛,或者来自全身的痉挛,可以构成一种解决方式;在某些女人身上,痉挛相当有规律而且相当强烈,可以看成性欲高潮;但是一个做爱的女人也可以在男性的性欲高潮中找到一个使她平静和满足的结局。性欲的形式也有可能以持续的方式,不受阻碍地平静消解。性交成功并不像许多小心翼翼的男人简单认为的那样,要求快感的精确同步,而是要求建立一种复杂的性欲形式。许多人设想,让一个女人“感到快感”是一件关乎时间和技巧的事,因此也就是运用暴力;他们不知道,女人的性欲多么受到整个情境控制。我们说过,情欲在女人身上是一种陶醉;它要求完全的舍弃;如果话语或动作妨碍了抚摸的魅力,陶醉就会消解了。女人往往闭上眼睛,这是理由之一:生理上,这里有一种补偿瞳孔放大的本能反应;但即使在暗处,她仍然垂下眼帘;她想去掉一切背景,去掉当下、她本人和她的情人的特殊性,她想消失在像母亲体内一样难以分辨的肉体黑暗中。她尤其更想取消在她面前使男性矗立的隔阂,想同他融合在一起。前文已经说过,她把自己变成客体的同时,也想成为一个主体。她比男人更深地异化,由于她整个身体都处于欲望和不安中,她只在同性伙伴结合时才是主体;必须让获得和给予在双方身上相结合;如果男人只限于获得而不给予,或者,如果他给予快感而没有获得快感,她便感到自己被操纵;一旦她成为他者,她就是非本质的另一方;她必须否认他性。因此,对她来说,身体分开的时刻几乎总是痛苦的。男人在性交之后,无论是感到忧郁还是快乐,是被本性愚弄了还是征服了女人,无论如何要否认肉体;他又变成完整的身体,他想睡觉,洗一个澡,抽一根烟,出去走走。她则想延长肉体接触,直到使她感到肉体的陶醉完全消失;两人分开像新的断奶一样,是痛苦的分离;她对过于突然离开她的情人感到怨恨。尤其伤害她的是,与刚才她相信的融合相背离的言语。玛德莱娜·布尔杜克斯叙述过“吉尔的女人”的故事,当她的丈夫问她:“你到达高潮了吗?”她退缩了。她用手捂住他的嘴;这个词使很多女人憎恶,因为它把快感压缩成一种内在的分开的感受。“够了吗?你还要再来吗?好吗?”提出问题的事实本身,表明分开,把性交变成一个由男性指挥的机械的活动。正因如此他提出这个问题。远远超过融合和相互性,他追求支配;当夫妇的一体解散时,他又重新成为唯一的主体,需要深情的爱和极大的宽容才能放弃这种特权。他喜欢女人感到受屈辱,不由自主被占有;他希望占有她的部分比她奉献的再多那么一点。如果男人身后不是有一大堆情结,使他把做爱看成一场搏斗,女人就会省去许多困难,这时,她可以不把床看成竞技场。
然而,人们在少女身上看到自恋和自尊的同时,也看到一种想要被支配的愿望。据某些精神分析学家看来,受虐心理是女人的特点之一,正是由于这种倾向,她会适应自己的性的命运。但受虐心理的概念十分混乱,我们必须详细加以考察。
精神分析学家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区分了三种受虐心理:一种在于疼痛与快感的联系,另一种是女性对性的依附性的接受,最后一种立足于自我惩罚的机制上。女人之所以有受虐心理,是因为在她身上,通过失去贞操和分娩,快感和疼痛是联结在一起的,还因为她接受被动的角色。
首先必须指出,将性欲的价值归之于疼痛,完全不能构成被动屈从的行为。疼痛往往有助于使肌肉紧张,唤醒被骚动和快感的强烈本身麻痹了的感觉;这是在肉体的黑夜中爆发的一道强光,它把昏倒在炼狱中的情人夺走,为的是让他能够重新投入炼狱中。正常来说,疼痛属于性欲狂热;喜欢互相给予快感的两个身体,竭力互相感受,互相结合,千方百计互相比较。在性欲中有一种自我分离,一种激情,一种迷醉,痛苦也消除自我的限制,它是一种超越和顶点;痛苦总是在狂喜中起到巨大作用;众所周知,美妙感觉和痛苦互相关联:抚摸会变成折磨,酷刑会引发快感。拥抱很容易导致咬、捏和抓;这些行为一般不是虐待性的;它们表达了融合的愿望而不是毁灭的愿望;忍受痛苦的主体也不寻求否认自己和侮辱自己,而是结合;再说,这些行为不是男性特有的,远非如此。事实上,痛苦只是在作为奴役的表现被把握和接受时,才有受虐的意义。至于失去处女贞操的疼痛,它并不与快感相伴随;所有女人都害怕分娩的痛苦,她们也很高兴现代的方法使她们免除这种痛苦。疼痛在她们的性欲中和在男人的性欲中占有一样的位置。
另外,女性的顺从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我们已经看到,在大部分时间中,少女在想象中接受一个半神、一个英雄、一个男性的支配,但这仍然只是一种自恋的游戏。她根本不准备在现实中忍受这种权威的肉体表现。相反,她往往拒绝她所赞赏和尊重的男人,把自己交托给一个平庸的男人。在幻想中寻找具体行为的关键是错误的,因为幻想是作为幻想被创造和被拥有的。女孩带着恐惧和顺从的混合心情幻想受到侵犯,却并不愿意受到侵犯,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就会是可怕的灾难。我们在玛丽·勒阿杜安的作品中看到过这种分离的典型例子:
在走向自惭形秽的路上,还有一部分,我要收缩鼻孔,心跳着进去。正是由爱而生的肉体享受把我引导到简单的官能之乐……没有一种隐而不露的耻辱,我不在梦想中犯下过。我忍受着各种各样自我肯定的需要的折磨。
我整个一生都寻求自觉自愿地置身于某种想象的支配中,但我试过的所有男人和我相比都这样平庸,我对他们只感到厌恶。 另外,女人的性角色确实大部分是被动的,但直接体验这种被动处境不是受虐狂,正如男性的正常攻击性不是虐待狂;女人可以超越抚摸、激动、插入,朝向自己的快感发展,来维持自己主体性的确认;她也可以和情人寻求结合,献身给他,这意味着对自身的超越,而不是舍弃。当她选择通过他人的意识成为纯粹的物,向自身呈现为物,扮演物的时候,受虐心理出现了。“受虐心理是一种意图,不是为了通过自己的客体性迷惑对方,而是通过对他人表现出我的客体性使自己迷惑。”
萨德笔下的朱丽叶,或者《闺房里的哲学》中的年轻处女,以各种方式献身于男性,却是为了获得快感,她们绝不是受虐狂。查特莱夫人或者凯特自愿完全舍弃自己,也不是受虐狂。自我必须被设定,而且必须把这异化的分身看做由他人的自由所确立,才能称得上受虐狂。在这个意义上,从某些女人身上确实会遇到真正的受虐狂。
少女有这种准备,因为她愿意自恋,而自恋就是在自我中异化。如果她从性启蒙开始就感到骚动不安和强烈的愿望,她会本真地经历自己的体验,不再把它们投射到她称为自我的这一理想之极上,但在性欲冷淡中,自我继续确认;把男人变成物,显得像一个错误。然而,“受虐狂像虐待狂一样,是对犯罪的假定。仅仅由于我是客体,我确实是有罪的”。萨特的这个观点与弗洛伊德的自我惩罚的概念是吻合的。少女认为将自我献给他人是有罪的,她通过自愿加强侮辱和奴役来惩罚自己;我们已经看到,处女向她们未来的情人挑战,让自己接受各种折磨来惩罚自己的顺从;当情人真的出现时,她们仍执著于这种态度。我们已经看到,甚至性冷淡也像女人对自身和对性伙伴强加的惩罚,她的虚荣心受到伤害,对他和对自己怀着怨恨,她不让自己得到快感。在受虐心理中,她狂热地让自己成为男性的奴隶,倾诉爱慕之情,期待受侮辱和挨打;通过狂热地接受异化,她会越来越深刻地异化。玛蒂尔德·德·拉莫尔的行为相当清楚是这样,她怨恨自己献身给于连,因此,她不时地跪倒在他脚下,甘愿任他摆布,把她的头发献给他;但同时,她起而反抗他,就像反抗她自己一样,可以看到她在他怀里是冷冰冰的。有受虐心理的女人假装的舍弃,产生新的障碍,阻止她得到快感;同时,她报复自己的正是让自己无法体验快感。从性冷淡到受虐心理的恶性循环,可以永不停息,于是带来虐待狂的行为作为补偿。也有可能是这样:性欲的成熟使女人摆脱了性冷淡和自恋,而且她在承受性的被动性时,也在直接而并非假装体验它。因为受虐心理的悖论,就是主体不断地在自身的努力中重新自我确认,以便退让;它正是在不假思索的献身中,在自发地趋向他者的行动中,成功地忘却自己。因此,女人确实比男人更受到受虐心理的诱惑;她的被动客体的性处境,促使她扮演被动角色;这种扮演是她的自恋反抗和由此而生的性冷淡促使她进行的自惩;事实是,许多女人,特别是少女有受虐心理。柯莱特在《我最初的尝试》中谈到她最初的性体验时这样告诉我们: 在青春和无知的相助下,我以陶醉,一种有罪的陶醉,一种少女可怕的和不纯的冲动开始。那些刚达到结婚年龄,梦想成为一个成熟男人的观赏对象、玩弄对象、放荡的杰作的姑娘是很多的。这是一种她们以满足来补偿的丑恶欲望,与青春期的神经官能症,啃粉笔和铅笔芯、喝漱口水、看淫书、用别针戳手掌心的习惯并行不悖。
完全可以说,受虐心理属于青春期的反常现象,不是解决由女人性的命运产生的冲突的本真方法,而是沉溺于其中、逃避它的一种方式。它决不代表女性性欲正常而成功的充分发展。
充分发展意味着—在爱情、温情和肉欲方面—女人成功地克服自己的被动性,并与性伙伴建立一种相互关系。只要存在性别斗争,男女性欲的不对称便产生无法解决的问题;当女人在男人身上同时发现欲望与尊敬时,这些问题就容易得到解决;如果男人觊觎女人肉体,同时又承认她的自由,那么在她成为客体时,她就重新成为主要角色,在她接受顺从时,也仍然是自由的。于是,一对情侣各自都以自己的方式经历共同的快感;每个性伙伴会感到快感属于自己,同时其根源又在另一方。获得与给予这两个词,互换意义,快乐是感激,快感是温情。在具体的肉欲的形式下,在他人与自我最强烈的意识中,自我和他人的相互承认得以完成。有些女人说,她们身上感觉到男性性器官像是她们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有些男人在插入时,以为自己是他们正在插入的女人;这些说法显然不准确;他者的维度仍然存在。但事实是,他性不再有一个敌对性质;正是这种对两人的身体在分离中的结合意识,给予性行为以动人的性质;由于一齐热烈地否认和肯定他们的局限的两个人既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这就更加令人震惊。当他们结合时,这种往往使他们隔开的不同,变成他们陶醉的根源;女人由于燃烧着她的一成不变的热情,在男性的狂热中看到相反的面貌,男人的力量是她对他施加的力量;这个膨胀的生气勃勃的性器官属于她,就像她的微笑属于给她快感的男人。男性和女性的所有财富交相辉映,彼此通过对方平静下来,构成变动的迷醉的统一。这样的和谐所必需的,并不是技巧的精湛,而是在直接的性欲魅力的基础上,身体和心灵的相互慷慨给予。
这种慷慨在男人身上往往受到虚荣心的阻碍,在女人身上则受到胆怯的阻碍;只要她没有克服这些抑制,她就不会使慷慨占上风。因此,性欲的充分发展一般说来相当迟缓,大约在三十五岁时她才在性欲方面达到顶点。不幸的是,如果她结了婚,她的丈夫这时对她的性冷淡已十分习惯;她可能吸引新的情人,但她开始失去鲜艳,她的时间是有限的。大量女人正是在她们不再有吸引力的时候,终于决定承受自己的欲望。
女人的性生活得以进行不仅取决于这些既定条件,而且取决于她的整体的社会和经济状况。如果不顾这种情况深入一步研究它,那会是抽象的。可是,从我们的考察中,得出好几个在一般意义上有价值的结论。性的体验是以最尖锐的方式,向人揭示其生存状况的模糊性的体验之一;人从中感受到自身是肉体和精神,是他者和主体。对女人来说,这种冲突最具戏剧性,因为她首先把握自己是客体,她没有马上在快感中找到确定的自主;她必须在承受自己的肉体状况的同时,恢复她超越和自由的主体之尊严,这是一件困难和充满危险的事;她往往失败。但她的处境的困难本身,使她避免男人容易落入的骗局;男人易于受到他的攻击性角色和性欲高潮单独满足所带来的空幻特权的愚弄;他犹豫不决是否充分承认自己是肉体。女人自身有更本真的体验。
不管女人是否准确地适应她的被动角色,她总是作为主动的个体受到侵占。她羡慕的不是男人实施占有的器官,而是他的猎物。男人生活在一个甜蜜、温情、柔软的世界里,生活在一个女性世界里,而女人在生硬而严厉的男性世界里活动,这是一个古怪的悖论;她的手仍有拥抱平滑的肉体、柔软的嫩肉的欲望:少年、女人、花朵、毛皮、孩子;她的一部分仍然是可供利用的,渴望着占有与她献给男性的相同的珍宝。由此可以解释,在许多女人身上,还多少以潜在的方式存在同性恋的倾向。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有一种类型的女人这一倾向表现得特别强烈。并非所有女人都接受用传统的、唯一被社会正式认可的方法来解决她们的性问题。我们也必须考察选择“死胡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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