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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能试炼出伟大经典之物。


——《银翼杀手幕后制作揭秘:危险的日子》


《银翼杀手2049》首尾两端有关于两本书的细节,一处是AI乔伊(安娜·德·阿玛斯饰)拿给K(瑞恩·高斯林饰)一本纳博科夫的著作《微暗的火》;一处是里克·戴卡德(哈里森·福特饰)出场时借用了《金银岛》的台词:“你的手中不会刚好有块奶酪吧?”


在我看来,这两本书,基本上已经概括了这部电影的主题和形式。


《银翼杀手2049》剧照


先说前者,纳博科夫1962年出版这部他一生最奇特的长篇小说时,将他关于内心的爱和孤独、良善与自私、创造与蜕变、乃至对信仰的迷失、对生死的看法等无数意念的碎片融进了一首长达999行的叙事诗里,整部小说也是他一生中写得最为完美的小说,每一个叙事场景都晶莹澄澈。


同时,纳博科夫在这书中使用了“操纵”和“嵌套”关于世界本质的两个意象——《微暗的火》主角谢德,在书中对一个想象的世界行使着某种权力,就像他在生活中被某种更高的权力操纵着一样,最终表明他对“意义”的看法:唯有生活中那些微暗的火能够战胜死亡,不管它表面看上去多么无意义,所以它才能够成为一切意义之网的闪光中心。


《银翼杀手2049》也是一首这样包含以上寓意的叙事诗,只不过,它不是用文字,而是用影像画面、建筑造型、人物台词写就的诗,而且还是首关于生活的意义,以及自由与奴役的诗歌。它和《银翼杀手》看似前后相连,但其实两部电影本质完全有别:《银翼杀手》是首关于个体命运的灵歌,它将何谓生死的哲思放在了人类前途的考量之前 ;《银翼杀手2049》则是关于共同体命运的史诗,它说的是进化链顶巅上,智慧生命产生必经的三个环节:拟真、创世和觉醒,以及这过程中微暗的火——无论它是来自于生活中长久的爱意,仰或一瞬间的感动,所构筑的意义之网。


《银翼杀手2049》剧照


因此,在《银翼杀手2049》被反复观看,使其深刻的内涵浮出表意之前,很多《银翼杀手》铁杆粉丝们观看本片会无比沮丧,他们喜爱的赛博朋克格调较之前作,逊色不少,未来黑色电影风格亦让步于一个类似《金银岛》里寻求藏宝图的悬念故事,但他们忘了思考,《银翼杀手2049》究竟是要全盘沿袭前作风格为好?还是应去表达菲利普·迪克原著《仿生人梦见电子羊》中深邃的哲学主题更好?


丹尼斯·维伦纽瓦其实做了一个折衷,这个折衷既让他有新意(当然还是菲利普·迪克的旧意),又不让粉丝观众群体感觉太跳脱,那就是他延续了《银翼杀手》的故事和人物,延续了部分风格,但偷偷将大部分的赛博朋克都市夜景风取代成原著中更多关于未来的末世气象,最后,在骨子里,他装了部分新酒,那就是根据前作中雷德利·斯科特因为长兄过世的冲击,从而思考生命的意义这一主题,再延续了一个后果,那就是本作中关于自由意志的选择,这个折衷必然带来代价——在当被前作拥趸们指责不如前作空灵。


事实真否如此?


菲利普·迪克一生中所有著作都深陷于存在主义思潮的影响,纠结自由意志的自由和自主权,以及对“自我”的探求,与此同时,将这个主题表达融入社会冲突、机器反对其创造者、现实和幻境的分界线等现实议题之中。而到他晚年,他更是执迷于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造生命具有自我意识(亦即灵魂),那他自己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吗,仰或他依旧只是个被人类社会分工安排好的肉体傀儡?


《银翼杀手2049》剧照


同时,菲利普·迪克还就记忆和现实这个问题,提出了他的一些疑虑:“我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真相还是幻觉,或者说是别人制造的。”他希望读者们能够盘点自己有关过往记忆的种种,然后反问:“我的人生是不是仅是一场梦?


事实上,不光是菲利普·迪克在追问,在上世纪80年代,随着个人计算机的普及和网络空间的拓宽,带来赛博朋克兴起的科幻新浪潮中,包括《神经浪游者》、《攻壳机动队》、《黑客帝国》和今敏的动画,无数东西方科幻小说和影视作品都在追问这个问题,这问题也反映在《银翼杀手2049》里,那就是K在寻求自己身份的同时,必须鉴别做为证据的记忆是否真实,这涉及到所有人工智能和人造生命的核心新命题——拟真。


在去年HBO的《西部世界》中,拟真是做为剧集的一个主要核心主题和卖点在进行,若一个机器人游乐园有能力全方位做到人类分别不出真假,那么测试AI是否拥有人类智能的图灵测试不就完全过时了?在这方面,我很欣赏这片超出前作的设定,丹尼斯·维伦纽瓦把生物基准测试代替了《银翼杀手》里的图灵测试。


问题恰恰是,仅仅通过物理化学反应和生物测试而实现的解释,是不可能解决人是如何拥有灵魂这种问题的,若生物基准测试也回答不了复制人是否拥有灵魂的问题,那么是什么在片中让人类和复制人认定其拥有灵魂的唯一标准呢?


答案很简单:若复制人能够生育出下一代,下一代就不证自证拥有灵魂了。


《银翼杀手2049》剧照


看似这个逻辑有很大问题,但这也是丹尼斯·维伦纽瓦最狡猾最厉害的地方,他把《圣经》中关于创世,还有亚当夏娃的隐喻带入了这部电影,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手段和方法,这也是我认为他在本片里最了不起的两处创新之一。


《圣经》里亚当夏娃被上帝造出时,其实还是“物”而不是“人”,标志着他们成为人的一刻,其实是僭越了上帝的规则,吃下了苹果,从而交媾产生下一代的那一刻。这个行为,等同智能生命进化到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瞬间,我称之为“觉醒”。《攻壳机动队》里,草薙素子少佐浮游上海面那一刻,就是诠释这个行为最好的画面参考。


跨国公司首脑尼安德·华莱士(杰瑞德·莱托饰)则想借用复制人的觉醒去实现他的野心:让低能无效的人类湮灭在历史当中,而他,做为复制人的造物主,就等同于复制人的上帝,从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去开创新的物种纪元。


《银翼杀手2049》剧照


所以,自由意志不仅代表了灵魂,还因其被奴役的过程,从而代表了权力,这就是人为何僭越上帝,想当造物主的根本原因。


在《银翼杀手2049》里,戴卡德和瑞秋生下的复制人斯特林博士(卡拉·朱里饰)固然被直接赋予了灵魂,那么高司令所扮演之复制的复制人是否同样拥有灵魂呢?


丹尼斯·维伦纽瓦在这里,借着《微暗的火》做了一个深度借喻,他把复制人以及AI,由意义的追问带来自由意志的选择视为拥有灵魂的关键证据,而那些对于自由意志选择和决定论问题的追问,则来自生命中那些微暗的火——无意识的爱和记忆带来的驱动力。


片中复制人和AI关于自由意志的选择有四处,第一处是复制人K在AI乔伊的劝说下,把自己的代号K改成了和人类一样的名字“乔”,这里可以间接看出AI乔伊同样拥有自由意志,这同样在下面的两场戏得到了印证:首先是AI乔伊叫来了拥有实在躯壳的复制人妓女和乔交欢,但她主导了这场情欲戏,就在于她想满足K;其次是“她”(此处应该赋予人格)想跟随乔,不再蜗居在复制人的电子装置里,她想亲眼目睹乔的身世之谜被破解。而AI附在复制人的躯体上和复制人的复制人交欢,是我认为本片另一处证明丹尼斯·维伦纽瓦实力的地方,他可以用爱情动作戏阐明概念和事实。


《银翼杀手2049》剧照


片尾高潮戏,最后的自由意志选择还关系到人类的命运。当乔洞悉了自己不是复制人后代的真相,没有就此遁世逃避,反而选择从华莱士公司手中救出里克·戴卡德和复制人女儿相聚的时候,这时,他虽然是复制人的复制人,但也拥有灵魂已是确凿的事实,从而打破了前面荒谬的逻辑。


那么,《银翼杀手2049》最终想告诉观众的主题是什么呢?


对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他是什么,而是他如何去是,无论这个“人”是人类、还是人造生命,还是AI。


我相信,即使菲利普·迪克复活,也说不出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本文原标题《<银翼杀手2049>:拟真、创世、觉醒以及生命中那团微暗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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