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菜市场到天价神盘，太阳宫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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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北京提出将取消五环路内农贸市场，太阳宫农贸市场作为泛望京地区最大的农贸市场之一，于2013年10月被拆除。在被闲置九年之后，2022年该地块以8.8万的天价被中建二局拍得。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太阳宫这样寸土寸金的地块的每一次发展都充满了传奇色彩。而在每一场传奇中，有的人粉墨登场，有的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有的人热热闹闹地来了，又灰头土脸地走了。

1.20世纪前：

“土里土气”的太阳宫

太阳宫这一地名来源于一座庙。

▲ 太阳宫庙旧照，图源网络

“太阳宫“这个名字原指供奉太阳神的庙宇，北京城郊不止一处。而流传至今的北京东北三环上的太阳宫，据传来源于乾隆皇帝的一次京郊巡游，见此处村庄阳光明媚，庄稼金黄，而赐名太阳宫。

随后村民便筹资建起了一座庙宇供奉太阳神，并在二月初一太阳神生日时落成。虽然这个美好的传说恐怕是谬传，因为民国末年，北平民政局在调研全市的寺庙调查时发现：该处太阳宫实际建于嘉庆十年。

但不管怎么说，太阳宫的的传奇色彩才刚刚拉开序幕。

▲北平城郊地图

▲太阳宫庙遗址改造成为网红打卡地

太阳宫地处北京日坛正北6公里处，东与十字口村毗连，西连土角楼，南靠西坝河村，北邻芍药居。

改革开放前的太阳宫，一直带着“土气”，农民是这里唯一的主人。因其位置紧邻西坝河，又靠近元大都土城沟，水土丰沃，种出来的菜个顶个的水灵，又因其靠近四九城，村民不仅自给自足，也给四九城里的老爷们供菜，成为京郊著名的老菜乡。

▲太阳宫区位与老四九城

改革开放后，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百万民工“进城潮“随之出现，1992年国家对农民工的态度也开始向支撑转变。

▲百万民工进城潮

▲改革开放后的农民

同时，以北京为首的大都市进入了快速城市发展阶段，城市开始向外扩张。1994年三环修通拉近了太阳宫与北京城的距离。而彼时仍是菜地与村庄的太阳宫成为大量农民工落脚京城的第一站。

随着外来人群的涌入，菜地被农村自建房所取代，而蔬菜基地则迁到了更郊区的地方，太阳宫由菜地变成了蔬菜的中转地，并最终成为远近闻名的“太阳宫农贸市场“。

在此过程中，太阳宫地区的农民与外来农民工成为不分伯仲的共同者，外来农民工所带来的治安等问题和二者共同操持的”菜贩“事业使得本地农民与外来农民处在了敌对又合作的关系中。

▲太阳宫农贸市场旧照

2.2000-2013年：

拆迁，更新与房地产

随着2000年北京北四环完工通车，作为三环与四环间的关键地段，太阳宫开始了第一次城镇化。位于三环与四环间的太阳宫乡的拆迁更新计划被提上日程。

▲千禧年太阳宫的自建房

太阳宫第一批建成的小区围绕在西坝河路附近：

2000年西坝河北里社科院家属楼建成；2002年太阳国际公馆与和泰园建成。

然而这些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打小闹。太阳宫地区真正的大项目此时刚露出萌芽。

以电磁线起家，早在1997年完成上市的老牌闽系企业冠城大通在世纪之初踌躇满志，于2002年开始涉足房地产市场，依靠城市扩张的红利，首先入局大北京的新区开发。带着南方人的风水观，冠城十几年深耕太阳宫新区，一口气做了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大盘，并于2013年以高端项目澜石为收尾，六个项目合称太阳星城。

▲火星园

▲冠城大通太阳星城计划

▲太阳星城实际开发情况

然而这十二年间，随着房地产市场的跌宕起伏与冠城内部资金问题，这样大体量项目的进展显然不是一帆风顺的。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全国市场下跌，急需资金支持房产项目的冠城大通计划募集的十亿资金惨遭拦腰斩半。2009年，资金问题迟迟没有得到解决的冠城将正在规划的火星园的一半以20.6亿的价格卖给了中石油。而后者又以解决员工住宿问题为理由，将1000余套住宅以低于当时市场价一半的价格团购给集体高管，在当时引起轰动。

▲中石油购房门事件相关报道

在太阳宫的快速房地产化的过程中，太阳宫土里土气的农民与外来农民的生态被空降的新商品住宅的业主打破了。

以中石油高管为代表的“外来的本地人”成为太阳宫新的主人，而原住民与上一阶段的外来农民在此过程中成为时代的背景板。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事件就是“最牛钉子户“张长福。

2002年太阳宫西尚家楼村被开发商盯上开始了拆迁，而村民张长福一家看到了一辈子难遇一次的发财机会，提出了高额的拆迁补偿款。开发商没有让步，独将张长福一家留在原地。2005年政府修路再次拒绝了张长福的请求，将张长福一家留在了马路中间。直到2010年被法院强制执行，八年后的张长福家没拿到多一分的赔偿款。

▲“最牛钉子户”

3.2013-2022年：

太阳宫的“逆袭”之路

在冠城开发太阳星城的这段时间，太阳宫地区房价水涨船高。2010年左右，随着冠城的项目收尾，以太阳公元（均价2000万）与红玺台（均价5000万）为代表的豪宅级楼盘在2010年左右相继建成，成为朝阳区最贵高层住宅区之一。

▲豪宅“红玺台”

而2013年，随着太阳宫农贸市场的拆除，太阳宫仿佛进城打工的外地人正式拿到了北京户口，完全摆脱了乡土气，成为了真正的“城里”。

为什么太阳宫农贸市场会被拆除呢？

让我们再回到2002年。上世纪末农产品供给由短缺到达相对过剩，农产品的买方市场形成。随着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为了解决农贸市场的“有市无税”和推进农业的产业化，效仿发达国家的超市被推上舞台。

▲农改超的代表：永辉超市

2002年，福州、武汉、深圳等地率先掀起农改超浪潮。2009 年商务部、财政部联合下发《商务部、财政部关于实施标准化菜市场示范工程的通知》，标准化菜市场成为全国农贸市场转型的主要形态，迅速在全国铺开。

2011年北京提出将取消五环路内农贸市场。2013年十月，一纸通告贴出，勒令一个月内太阳宫农贸市场关闭拆除。

这样的拆除会带来什么影响？

根据清华大学建筑学教授陈宇琳与社会学教授严飞在2015年的研究，我们得已一探究竟。

▲望京（包括太阳宫）地区农贸市场拆除情况 图源：陈宇琳
《望京地区农贸市场变迁的社会学调查》

对于外来务工者：

对于外来农民来说，农贸市场与城中村的意义相似，是其生产与生活的空间。在理想的情况下，外来打工人通过这一非正规空间积累财富，从而获得在城市中安身立命的资本，实现市民化之路——这一过程虽然艰辛，但并非遥不可及。

然而太阳宫地区城市化的速度显然远高于外来农民的市民化的进程。因而当农贸市场被超市替代，难以进入超市的标准化体系中工作的外来农民，失去了稳定的工作，只能寻找其他更小、更不稳定的菜市场打工。不仅收入降低、生活成本升高，部分务工者的身份也从个体经营户变成了临时工。

在这种境遇下，外来务工人员的市民化之路被截断，其上升通道也被堵死。在太阳宫盘踞十几年的外来农民不得不放弃这块他们已经配不上的地方，转而到城市的更边缘去。

▲农贸市场拆除前后菜贩收入对比 图源：严飞，《悬浮:异乡人的都市生存》

对于本地居民：

而对于本地居民来说，农贸市场被赋予了两层意义，不仅是价格低廉的日常消费空间，也是人际交往的重要场所。

根据陈严两位教授的报告，95%以上的居民对于太阳宫农贸市场的拆除表达出了不认可，并认为大型连锁超市在距离、价格、新鲜与多样性方面不如农贸市场。

而这三个特性对于老人、女性与低收入群体者而言更加重要。值得注意的是，本地居民同时也将农贸市场看作重要的社交场所，是与邻居交往、与家人交往以及与商贩交往的重要场所，也因此大多数居民与外来菜贩间保持了较为融洽的关系，这也反过来成为外来务工者的身份认同感的重要来源。

▲居民对市场的态度 图源：陈宇琳
《望京地区农贸市场变迁的社会学调查》

然而在此研究中，没有明确的是对于本地居民的定义。

我们可以发现，此时太阳宫的本地居民似乎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太阳宫村原本的村民，在拆迁后他们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搬进了安置房。这些土生土长的“太阳宫人”历代居住于此，尽管他们不再像农民一样种菜，但又和外来农民混在一起。在太阳宫一步步褪去泥土气的过程中，他们似乎与外来农民共同努力维护着自己低成本的生活。

▲大众点评所反映的普通民众态度

然而在此过程中有另一个群体有着不同的意见，即中石油高层为代表的空降“新太阳宫人”。在房地产抬高了土地价值后，这些非富即贵的人看中了区位价值，选择享受太阳宫便利的交通和丰富的高级设施。他们与太阳宫农贸市场恐怕没有什么建立融洽关系的基础，农改超后的标准化超市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很显然，太阳宫农贸市场的拆除是”新太阳宫人“的胜利。城市的经济发展依靠的是这些人，也是市场化的设施才可以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

▲取代太阳宫市场的凯德MALL

4.最后的 城市化

2009年，带着中石油给与的资金支持，冠城加码太阳宫开发，以15.34亿元的价格拿下了北京太阳宫新区D区70万㎡土地一级开发项目，作为木星园未来的建设用地。然而D区的土地整理显然困难重重，直到13年，位于D区的太阳宫农贸市场才被关闭——显然，如张长福般期望靠拆迁发财的村民恐怕是不在少数。

往后的6年时间里，冠城融资6亿，分别于2015年建完人大附中朝阳分校、2017年完成太阳宫商业广场建设、2019年建完太阳宫安置房，直至2022年才终于完成十四年前签下的土地整理。

然而此时老牌上市房企仿佛已经被抽空了精气神，成为了“吊车尾“。随着太阳宫地块价值飞升，恐怕再无实力继承当年继续二级开发的宏图大志。

那么谁来接这个大盘？

最终，占地面积27,039.749平方米的太阳宫D区0210-029地块以8.8万/㎡的楼面价被中建二局所拍得。

▲ 2022年第二批土拍热门

而此时的太阳宫不仅彻底褪去了和蔬菜有关的“土味”，太阳公元、红玺台、丰和园、火星园因其得天独厚的教育资源，甚至一度被称为朝阳四大神盘。

在望京成为互联网基地、三元桥成为使馆区的今天，位于二者间的太阳宫不仅坐拥两条地铁线与两条高速，同时面积巨大的太阳宫公园使得片区内拥有约四分之一的绿地面积。

凯德mall与凤凰汇两大综合商业触手可及，坐拥朝阳顶尖教育资源——人大附属学校朝阳分校， 在四环内都被老破小挤满的北京，拥有大户型且集中于2010年建设的次新住宅的太阳宫的稀缺性可见一斑。

而与土味一同彻底隐入历史的还有原先的太阳宫村民和来了又去的外来农民。随着中建-玖和府的推进，“新太阳宫人“的势力再一次被巩固——尽管由于辖区内仍有一村子未完成拆迁，太阳宫至今仍是太阳宫乡。

▲ 冠城大厦与太阳宫夜景

尾声：

回顾太阳宫一个世纪以来的变迁，仿佛是城市化进程里典型中的典型。从百万农民进城潮，到农民工被大城市驱赶回家；从农民到拆迁户、钉子户，到如今承担着日益高昂的生活成本的老“太阳宫人“；从世纪初踌躇满志梦想大干二十年的房地产，到如今多少房企困局难解；从菜地变成近20万天价的高端住宅，到如今高品质好地段也被限价至11.7万的北京房价……

关于太阳宫的一切仿佛一部城市化矛盾与冲突的案例集，而在城市化几乎进化到完成时的太阳宫，未来又要往哪进化呢？

▲ 车水马龙太阳宫

参考文献：

[1] 严飞，《悬浮:异乡人的都市生存》

[2] 陈宇琳，《望京地区农贸市场变迁的社会学调查》

[3] 现代太阳宫——曾经的蔬菜基地 http://www.360doc.com/content/22/0225/16/49107944_1018987094.shtml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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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原创 /一池子

#建筑与城市历史环境专业，啥都学点啥都不太会星人，永远埋头小县城，爱好嗑瓜子看人装逼。

编辑 / 白雎   审核 / 尤加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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