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对坐棋一局 仙家岁月也无多
最近一段时间，社交媒体上最红的体育明星不是梅西C罗，不是勒布朗或者库里，更不是“win or go home”的NFL生死战，而是一位虚拟的人工智能围棋手：master，翻译成中文是“大师”的意思。这位“大师”在网上和60位世界顶尖棋手一一过招，包括柯洁、古力、范廷钰、朴廷桓、周俊勳……等，连64岁的中国棋圣聂卫平在内，通通被“剃了光头”。只有陈耀烨运气不错，棋下到一半掉线了，系统默认算和棋，人类总算靠“盘外工夫”赢得一场平局。
神秘的“Master”横扫人类围棋高手，全无敌
因为围棋在上海受欢迎，网上特别热闹。有人说人工智能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把人控制起来也在未定之天。也有人说这不过是商家的营销把戏，实不必太当回事。总而言之，围棋又一次成了社会热点，难怪有棋手在接受采访时说：“千输万输，围棋这项运动热了，这总算是赢了的。”
解放后第一任上海市长陈毅（左一）特别喜欢下围棋
上海人喜欢下棋，这是有传统的。解放前人们主要在茶馆下棋，上海滩有名的有“品芳茶室”，在什么地方我一时无从考证。解放以后上海市长陈毅喜欢下围棋，开一时风气之先。在黄陂北路304号，慢慢形成一个“304棋室”，吸引了很多围棋爱好者。这个304棋室外表并无出奇之处，原来是跑马厅的酒吧间和保龄球场，解放以后成了围棋训练班的训练室。304棋室的位置，在现在黄陂北路靠近南京西路的上海大剧院画廊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304棋室”，现在的上海大剧院画廊
304棋室总共只有一大一小两间，最多可以容纳五十多局棋。因为地处市中心交通特别方便，所以来下棋的人特别多，从下午两点一直开到晚上九点，进门需要付费一角泡一杯茶，可以坐到关门。很多棋友晚上出去吃晚饭，必须把茶杯藏在某个角落，因为如果茶杯被收掉，回来又要“难为”一毛钱茶资了。
304棋室旧址
304棋室一直到文革开始前才因故关闭，当时也没有什么职业业余之分，304棋室有分级赛，大致有点像段位的意思。上海著名的国手刘棣怀就常在304流连。当时所谓“南刘北过”，刘棣怀和过惕生各得过两次全国冠军，但两人相互对弈的成绩，刘棣怀是占优的。
刘棣怀（左）和陈祖德（右）
刘棣怀下棋棋风极佳，无论形势如何始终不动声色，人送外号“刘大将”。到“文革”中，刘大将也吃了点苦头，盖因他把一张印有毛主席像的报纸当垃圾扫掉了，被揭发以后狠狠地批斗了一番，一来二去中风了。得病以后刘棣怀有时还下棋，但棋力已经一落千丈，拖到1979年，刘棣怀再度中风在上海去世。
襄阳公园：上海的围棋公园
304棋室关闭之后，上海的围棋爱好者找到一个新的白相地点：襄阳公园。襄阳公园地处东湖路淮海路和襄阳路口，原来是片墓地，后改成公园。公园不大，但一直是上海围棋迷的聚会场所。在这里下出来的国手就有陈祖德、钱宇平、芮乃伟、王群和常昊等，上海大部分区的围棋教练都是“襄阳公园出身的”。可以说，襄阳公园是上海围棋的摇篮。
襄阳公园下棋旧影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襄阳公园的茶室就是围棋爱好者聚集之处。当时中国著名的围棋国手顾水如经常来这里玩，因为他就住在陕西南路，离襄阳公园非常近，每天荡马路也要荡过来。顾水如人称“顾老”，时间一长，很多棋迷要求顾老指点一二。顾老毕竟也是要吃饭开销的，于是就印了一种白色的指导券，每十张券订成一本，三万元旧币（折合后来的人民币三元）一本，只要遇到顾老，付给几张券就可以下一局指导棋。有些有钱的朋友一次性一本、两本送上去，顾老也不推辞。但老派人，钱是不经手的，指导券都是分派给一些熟识的棋友代销，所谓“撬边模子”。后来人越来越多，顾水如应接不暇，用他的券也可以找刘棣怀、汪振雄等人，他们凭券再去找顾水如结账。
围棋国手顾水如（1892-1971），金山枫泾人
顾水如喜欢孩子，指导小孩下棋从来不收钱。但他恃才傲物，在棋界当中的口碑就不大灵光了。1952年顾水如在襄阳公园让七个子对阵年仅7岁的陈祖德，下到中盘顾水如就拍着桌子说：“这个小孩我收下了！”顾水如晚年生了肺气肿，回到枫泾乡下居住，1989年枫泾为他建了纪念碑，陈祖德为他写了“一代围棋国手”的题字。网上有人说顾水如是吴清源的先生，老实说顾水如和吴清源从围棋水平上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这种传闻太离谱，就当人家说球王李惠堂和贝利、马拉多纳齐名一样，一笑置之可以了。
上海围棋的一张经典照片，1956年，12岁的陈祖德（左）对战林勉（右），上海前辈棋手观战指导，后排左起：王幼宸、刘棣怀、汪振雄；中排左起：顾水如、魏海鸿
文革当中，顾水如、刘棣怀这样的国手尚且吃了很多苦，业余围棋自然也难以为继了。改革开放以后襄阳公园仍然是上海业余围棋好手聚集之所，但和文革前相比，气氛终究不能相提并论。八十年代围棋热以后，下围棋的孩子越来越多，正规的围棋学校、围棋道场不断开出来，襄阳公园终于从传奇，变成了传说。现在孩子要学围棋，当然不会再去襄阳公园买大师发的券，他们有的是地方可以去，升级赛、升段赛……上升通道很多。业余下棋的朋友，有的去棋牌室，有的就通过互联网纹枰论道，一样可以升级升段，家里想喝什么茶都有，出去吃个晚饭，再也不用把茶杯藏起来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过观棋的人都哪里去了？
参考资料：朱伟/著《上海滩棋人棋事》，上海文化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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