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觅知音之惊情八十年
这两天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是一对香港歌星夫妇的八卦。其实如果彼此都是平民老百姓，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事业相对停滞、有点中年危机的丈夫晚上喝了点酒，和平时就很熟悉的朋友在出租车上闹得有点出格，被司机拍下来卖给了杂志社。事情捅出来以后，丈夫痛哭流涕开新闻发布会忏悔，妻子则发文表示“放下”。世界的本质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明星夫妇虽然是被动的，但客观上赚足流量，重新“开工”以后人气可期。倒是那位出租车里的女主角，现在少人关心少人问，身败名裂看来难以避免。因为有这段八卦，开始关注这对明星夫妇的歌，有些歌词写得真是耐人寻味，比如这首：
郑秀文“放不低”
“放不低”有很多版本，我特意选了这首2007年演唱会的版本，在开唱之前她有一句用广东话对歌迷说的口白：“你们这班观众那么好，我又怎会那么容易丢得低（放得下）你们，丢得低（放得下）我工作呢？多谢你们……”，这首歌的歌词这样写道：“为何永远放不低，为何错爱这一位，但求仍然维系，不惜一切，我为你执迷……”人活到某个地位，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吃瓜群众以为名人的生活必然惊天动地，有时真不过像歌词那样简单。
王美玉、王爱玉《哭七七》头段
高亭唱片公司1934年录制
粤语歌曾经在上海很流行，现在小孩子很少听了。时间往上推几十年，民国时代的孩子听的是各地方的戏曲曲艺，也是用方言演绎的，现在更没有人听了。就在我看着明星八卦的时候，我的小友@张怀信 发给我一段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录音：“哭七七”，还附了唱词。一边这段自称“乡下山歌”的苏州滩簧“哭七七”，我想时间虽然过去了七八十年，流行的语言从苏州话到广东话再被统一成普通话，人的欲望和情感没有变，永恒的人性还是一样的。@张怀信 小友发给我的苏州话唱词和我听的略有点小出入，我稍微改了一下，唱词是这样的：
头七到来哭哀哀，手拿红被盖上来；风吹红被四角动，好像我郎活转来。二七到来姐思量，思思想想哭一场；月亮里点灯空挂明，好比春梦做一场。三七到来做道场，亲眷朋友真闹猛；尼姑个和尚团团转，小奴奴打扮去烧香。四七到来姐梳妆，梳妆台浪好风光；房间里一面菱花镜，只照奴奴勿照我郎。五七到来望乡台，望乡台浪哭哀哀；大男小女号啕哭，要想奴郎活转来。六七到来去关亡，关着我夫见阎王；牛头马面两面立，当中坐就奴新郎。七七到来放孤灯，白布短衫白布裙；有心带倷三年孝，呒心切里就嫁人。脱忒白裙换红裙，阿有啥人做媒人；做仔媒人，总有媒证谢，郎亲比前夫要胜三分。一路哭来一路行，外头公婆两三声；覅怪我做新妇肚肠硬，只怪倷儿子命不长。一路哭来一路行，三岁儿子叫几声；跟娘不如跟婆好，勿晓得晚爷啥心肠。
人生在世爱恨纠缠，免不了山盟海誓情定三生。但真实的情况却常常起变化。“哭七七”的主人公新寡，丈夫刚刚死的时候，头七二七还好，思思想想难免哭一场，还想着郎能否活转来。到四七起变化了，梳妆台上照照菱花镜，心思活络了。到七七做好，一个半月多一点，有心带你三年孝，没心呢？已经白裙换红裙，托媒人找下家了。一路哭来一路行，三岁儿子也不要了，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跟娘不如跟婆好，勿晓得晚爷啥心肠。
王美玉、王爱玉《哭七七》二段
高亭唱片公司1934年录制
田汉作词，贺绿汀选曲
都说旧社会礼法吃人，其实老百姓过生活大多没有那么讲究，反而民间艺术家对人性的洞察没有什么繁文缛节，想到啥唱啥，没有太多虚伪的温情脉脉，因而听起来就是那么地真实。听完这段“哭七七”，我还有点“野眼”要望，细心的读者听了以后，一定会觉得“哭七七”的曲调和周璇在电影《马路天使》中唱的插曲《四季歌》非常相似。“春季到来绿满窗”和“头七到来哭哀哀”，简直一模一样。
《马路天使》是由明星影业公司于1937年推出的经典影片，由袁牧之导演，赵丹、周璇、魏鹤龄等主演。其中两首插曲《四季歌》和《天涯歌女》是中国流行音乐历史上最杰出的作品，但这两首歌都是脱胎于苏州的山歌，《四季歌》来源于《哭七七》，《天涯歌女》的原曲是《知心客》。当时袁牧之拿了这两首苏州小调，请音乐家贺绿汀重新编排改写，再由作家田汉重新填词，再由周璇演唱，给这两首“乡下山歌”赋予了新的生命。
范醉春“知心客”头段
高亭唱片公司录制
范醉春“知心客”第二段
高亭唱片公司录制
“知心客”有两段，因为录音效果不佳，唱词很难听清楚，我在网上找了中资料，也只找到一小段唱词，和读者朋友分享。
“知心客”唱词一段
关于“知心客”，有人说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也是改编自此曲，我听下来感觉未必。还有人说此歌是风月场所演唱的，我认为有这个可能。不要说是否真在风月场所演唱，即使是，也不代表什么。“天缘巧遇知心客，奴的终身许了他，郎啊，咳嗽勒里困勿着……”，到《天涯歌女》里的“小妹妹想郎直到今”，文辞雅驯一点，情绪有什么不同吗？所谓“诗三百，思无邪”。
田汉写的“天涯歌女”歌词堪称中国流行音乐历史上的神作。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红男绿女，走遍天涯海角都在寻找自己的知音。但合一契，总以为可以天长地久。怎奈人性多变，痴男怨女，总离不开爱恨纠缠。从“哭七七”、“知心客”，到“四季歌”、“天涯歌女”，又有什么分别呢。电影《色戒》有一段，汤唯扮的角色在日本料理店给自己的心上人唱了一首《天涯歌女》，都是万里漂泊过的人，瞬间的感动让杀人魔王都留下鳄鱼的眼泪。然而时过境迁，待到东窗事发，梁朝伟扮演的角色还是在死刑判决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当其时有一秒的犹豫。痴男怨女轰轰烈烈的爱恨离仇，无非就在这一秒犹豫间了。
电影《色戒》片段
许志安，车婉婉“会过去的”
(女)早知一定与你分手
最爱往往难以相厮守
爱过你之后 我怕没然后
原来寂寞没有你的问候
用谁来平复也不够
你似个最窝心的缺口
(男)没有这牺牲
怎可让你我得救
每个劫数时间会善后
以往那轰烈 渐渐会变温柔
长年累月就算你多念旧
明天一滴也不留
爱与痛如昨夜喝的酒
(女)从前共你讲 不要分别
不要归去 明明还流过一点眼泪
(男)又再跟你相遇 跟你相对
为何完全己经能面对
(女)最爱都会过去 都会散去
(男)都会退去 既然难忘
(合)为何连记得都太累
(女)最痛都会过去 都会散去
(男)都会退去 我们如何
(合)仍然能活下去
(女)往事 就像是一道桥
(男)你我 会过去的 情怀不会倒退
(男)没有这牺牲 怎可让你我得救
(女)每个劫数 时间会善后
(男)以往那轰烈 渐渐会变温柔
(女)长年累月 就算你多念旧
(男)明天一滴也不留
(合)爱与痛 如昨夜喝的酒
(男)得到过 (女)什么
(男)也要放下 (女)什么
(合)即使你与我 苦或甜有几多
(女)失去 (男)什么
(女)谁能留恋 什么 (男)太多
(合)当天你说你会最爱我
他朝好好想清楚只怕没那么多
从前共你讲 不要分别 不要归去
明明还流过一点眼泪
又再跟你相遇跟你相对
为何完全己经能面对
(女)最爱都会过去 都会散去
(男)都会退去 既然难忘
(合)为何连记得都太累
(女)最痛都会过去 都会散去
(男)都会退去 我们如何
(合)仍然能活下去
(女)往事 就像是一道桥
(男)你与我 会过去的 情怀不会倒退
爱与恨 就像列车夜行
(女)过去 会过去的
(合)当天你与我
怎样重视过谁和谁在年月快线里都给压碎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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