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家

上海人常被揶揄抠门，而上海人自己的说法是“做人家”。做人家三个字，道尽上海人多少年生活的甜酸苦辣。一方面是条件有限，每个月几十块钱、几十斤粮票，几两肉、几两油，家庭成员又是天各一方，不节俭度日，还能怎样？另一方面即使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享受生活的点滴乐趣，开门七件事，起码货要“做像一份人家”。一个家有一个家的样子，不修身不齐家，谈什么治国平天下呢？这也是在和光同尘的年代，上海人卓尔不群之处。昨天写了交好运，说到一点江南文化的内敛和自制，今天就这个话题再说一说民国初年苏滩艺人范少山的另一段唱：做人家。

范少山“做人家”头段

高亭唱片公司1925年录制

日落西山天色夜

倷看上海场化赛仙界

该家当个无其数

有铜钿个呒数目

我说顶福气

到底让还两家大人家

公馆里向少奶奶

我看两位少奶奶

格勿及两位姨太太

格种福气前世修

过得一等好日脚

要吃啥 就是啥

要着啥 就是啥

珍珠宝贝实梗大格金光钻手浪带

绸缎衣裳家常着

人参燕窝吃白相

鱼翅海参勿算啥

每逢一礼拜

姐妹道里请请客

大菜间里吃点啥

搓麻雀十块底起码货

就是五十块

输也罢来赢也罢

三官吃奶奶

二官吃奶奶

小娘姨实在里格茄

大小事体一把挪

梳头娘姨勿做格

只管太太头浪插拉带

松江娘姨专门送人情

浦东娘姨当杂差

江北娘姨只管汏衣裳

绍兴妈妈劈硬柴

格种里格邪 格种里格邪

还有马夫车夫饭司务勒小二灶

烧火再用两个老阿妈

该只改良弹簧啥名堂

要劝两位奶奶太太好小姐

唔笃快点总要做人家

范少山“做人家”二段

高亭唱片公司1925年录制

格么啥格浪向做人家

我先劝两位少奶奶

唔笃格种仔格

金刚钻珍珠珠翡翠表梗珠珠链条金翠臂

有得用仔些就梗绷绷罢

蛮贵价钿勿去买

格末我末实梗唱

在俚两位奶奶太太小姐明白格

听见仔我格说话勿见怪

内当中有位把勿明白

听见仔就要拿我来骂杀快

倒说倷格范少山格杀千刀

又勒笃有说呒说瞎呷呷

我里有铜钿金刚钻珠珠带

关得别人啥落格

格末为啥劝唔笃勿要带

让我今朝说明白

一则来格点首饰物事搁勒浪

一年工夫盘盘利钱无数目

二则来现在时代阿要坏

唔看东也抢 西也抢

照仔唔笃珍珠宝贝身浪带

拨里笃走上来

拿唔笃拉格拉 扯格扯

扯扯拉拉阿要吃惊吓

我看起来就叫勿犯着

算勿来唔笃大人家

一勿带 还要照应多化众人家

啥叫啥 众人家

像伲实梗起码货

小人家横竖屋里蛮明白

格种能格事体总归挨不着

顶勿好 上勿上 下勿下

当中横里顶尴尬

讨仔一位少奶奶

轧着信 姊妹道里才是蛮阔绰

珍珠珠亮得雪雪白

格位少奶奶

轧勒当中眼热得来阿要买

男人经济人 呒不铜钿买

一个是要带 一个不肯买

那末夫妻道里一日得夜 板面落孔

闭面笃嘴甩家拍打

碰枱拍櫈

乒声乓事噪煞快

大家一改良

格种事体才好免仔罢

非但照应众人家

还要照应堂子里格 格种里格做小姐

头段和二段《做人家》，两段唱的是不同的内容。头段描述的是“大人家”的生活，不说钟鸣鼎食，也是吃用不愁。二段则是对奶奶太太小姐们提出自己的忠告，请他们想到“众人家”，不要招摇过市、注意社会和谐。范少山唱到自己时，以为自己只是小户人家，“格种能格事体总归挨不着”，老先生怎能想到用不了多少年，金刚钻翡翠珠珠身上带的朋友，固然风光不再，就是他这样的“起码货小人家”，也要和“众人家”一模一样，每个月几十块钱、几十斤粮票，几两肉、几两油，家庭成员天各一方了。待到一轮循环过后，新一代奶奶太太小姐又把金刚钻翡翠珠珠身上带、人参燕窝鱼翅海参吃白相，只是那个“杀千刀”的范少山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不再有人给她们唱山歌，发出“现在时代阿要坏”的警告了。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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