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鱼和老半斋
中国人讲究“不时不食”，但有时过于执着也让人困惑。清明节是个重大的“时”，很多食物都和清明节有关，比如茶叶，清明之前采摘的“明前”和雨水之前采摘的“雨前”价值大不一样。还有什么“清明螺蛳赛过鹅”，感觉好像时间点一过，螺蛳会变成鸭子似的。今年清明节上海多出来一样幺蛾子：杏花楼的咸蛋黄肉松青团。青团一般的价格在3到4元左右一枚，一盒子6个，总在20块钱左右。而杏花楼这款青团，黄牛炒到每盒300元照样供不应求。福州路的总店、凤阳路黄河路的分店，排队的人群拐过几个街角，夸张的说法是要排6个小时。很快朋友圈有人晒咬过一口的“战斗机青团”，有图有真相。其实晒图的朋友晒的不是青团，而是自己的“路子”，杏花楼集团，国营的嘛，有何难办呢？有点儿“秀肌肉”的意思——看看！
在众多清明时令食物中，刀鱼可能是最考究、也是最贵的。刀鱼本是在海里生活，和美人鱼在一块儿游泳的。也不知哪根筋搭牢，每年2、3月份要洄游到长江里来繁殖下一代，奈么被饿得两眼放光的渔民一把“搭牢”，一搭几千年，也没吸取教训，每年春风一吹，它们就要来送死，成了传说中的“长江四鲜”之一。海里的刀鱼不值钱，居酒屋里烤一条，几十块钱不错的了——那是秋刀鱼。清明节吃的是江刀，而且必须是野生的。一个著名的传说是：清明之前，刀鱼的骨头柔软如绵，清明一过，就硬如石头不堪再食。听上去好像清明节晚上12点钟就是个“deadline”、或者是“changepoint”，时间一到，“嘎巴”一下，软骨变硬骨，丝线成钢针，是这样吗？
刀鱼价昂，近年来随着长江生态环境的变化，野生刀鱼产量急剧减少，要吃这一口，非得花大价钱不可。据说今年是最后一年供应野生刀鱼，今后要禁止捕捞了。说是这么说，估计想吃总有办法。河豚鱼也不让吃，上海吃过河豚鱼的人有多少？只是价钱会更辣手。没准很多朋友今后吃刀鱼时，除了品味其鲜美以外，还能体验一下“犯罪”的小快感，更值得花大价钱了。幸亏“余生也早”，吃过几次刀鱼，算有交代了。究竟有多鲜美？恕我直言，终究敌不过味精，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有两次吃刀鱼的经历，倒还蛮有趣的。
有一次是十几年前了，接待一位德国留学回国的博士，原籍是河南。那天席设南京东路新雅粤菜馆，博士看着菜单说：“都是广东菜啊，有没有上海菜尝尝味道”。当时要是点个响油鳝糊或者红烧肉，也就凑合过去了，但我多实在啊，一看菜单上印着“清蒸刀鱼”，来吧！好朋友远道而来，花点钱算什么？！不一会儿刀鱼上来了，德国留学的大博士啊，黑格尔的《小逻辑》人家看原版的啊，也算吃过洋面包见过大世面，那条鱼吃得真叫痛苦，汁水淋漓吃了一脸，细碎的鱼肉满碟子都是，估计没尝出什么味来。刀鱼撤下去，博士夹起一块冷掉的蚝油牛肉，使劲朝米饭里塞了塞，哗啦了一大口，满足地说：“还是这个香”。
还有一次，有位兄弟祖籍南通，叔叔在当地开了家餐馆，初春时节邀请我们去尝鲜。叔叔家的餐馆虽然开在南通，却是上海特色，其中最有名的是两道：“三黄鸡和“捂酥豆”。拖家带口几车子人，驱车两个小时坐下来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喝呗！车上白的黄的红的啤的带了不少，三黄鸡和捂酥豆上来一扫而光，个个吃得啧啧称赞。几轮一打，都有点晃了。就在这时叔叔上了大菜：满满当当一大盆刀鱼，平均一人两条的量。可惜这时候都是酒足饭饱的状态，舌头都大了，哪里还吃得出味道。匆匆忙忙吃了点儿，剩下的不知叔叔怎么处理了，想想，作孽。更对不起的，是叔叔的一片心。
上海吃刀鱼最有名的地方，莫过于福州路浙江路口的老半斋了。老半斋是家百年老店，号称since1905。原来开在汉口路湖北路，后来响应动迁到了现在的地址。我最早上班是在南京东路浙江路，所以有幸到老的“老半斋”吃过几次饭，只是刀鱼从来没有尝试过。搬到新地址以后，感觉无论食物还是服务都每况愈下，简直有点“脏乱差”的感觉。我偶尔会去吃一碗爆鳝煨面加块肴肉，那还是老味道，相当不错的。当然并不值得专门去，只是老半斋的地理位置好，开在福州路文化街，逛书店老是路过，进去怀怀旧。
老半斋每年春天供应上海独一份的“刀鱼汁面”，算沪上一景。所谓“刀鱼汁面”，当然没有刀鱼，只是光面一碗，号称是用小刀鱼的肉和猪骨、鸡骨熬出来的浓汤，汤底的质地有点类似薄的白米粥，腥味比较大（否则如何证明里面真的有刀鱼），上面稍微飘几丝雪菜。价钱倒不是太吓人，二两28，三两30。前几年去吃过一次，发誓不再去了。刀鱼汁的味道我是不懂，但面怎么回事我还知道一点。无论如何，事先下好的面，接到单子以后再放进沸水里烫一烫，这种敷衍了事的玩意儿怎么能拿出来卖钱？无论它配的是刀鱼汁、鲍鱼汁，还是猫鱼汁，都是不会好吃的。但是，上海滩最不缺少的就是“冲头”，老半斋只要到老时间牌子一挂，即刻门庭若市起来。
我在老半斋吃过一次满意的，却和刀鱼没有关系，是我同学胖胖请的，也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胖胖好像认识店里的头头，菜是事先关照过的，所以质量温泉不一样，说明迟至上世纪末，国营老店里还是有老师傅的。淮扬菜无非是干丝、肴肉、软兜等等，材料并不出奇，功夫全在厨师的手上。内中有一只“蜜汁火方”实在惊艳，时隔多年以后，那阵醇香依然在口舌之间游荡，可惜那份滋味已无处可寻。当时胖胖正在酝酿移民，一边吃一边感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这一口”。一晃很多年过去了，胖胖拿到身份又回来了，生儿育女我们都成了中年人，有时也一道喝喝酒，只是老半斋没再去过了。猜想胖胖的熟人，还有老半斋烧“蜜汁火方”的老师傅，都早已不在店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