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中有一种巨大的怪物叫利维坦,人们时常将它比作不受制约的国家。而欧亚大陆北端的俄罗斯,大概就是利维坦在尘世中的具象。这头饥饿的怪兽一直在夸张自己的领土,在罗曼诺夫皇朝统治俄国的300年里,平均每天扩张55平方英里,总数占世界版图的六分之一。如果将这些领土建成一条宽50米的公路,再以100公里的时速在这条公路上开车直行,连续开300年也无法走到头,因为公路延伸的速度比车速更快!
俄罗斯是一个不可捉摸的民族。他们是好斗的民族,西方长久的梦魇,却又饱含深沉的苦难和诗意,在极短的时间里诞生了普希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世界级大师。它脱胎于蒙古西征产生的钦察汗国,因彼得大帝的西化改革而强盛,是近代以来除日本外唯一成功崛起的落后国家。它兼具文明与野蛮、东方与西方的二元性,令人恐惧而神往,近代中国曾掀起“以俄为师”的高潮,并最终决定了国家命运。俄国总是被斯大林、普京等政治强人主宰,以家长式的强硬作风来治国,其历史源头就是彼得一世。这位俄国野蛮人身高2米04,双手长满茧子,既有战士的强健体魄,又有典型俄国式暴君的可怕灵魂,权力欲旺盛,意志坚定如钢铁,好战成狂,嗜血成性,永不认错,却又深深向往着西方文明,学习西方,与西方战斗,竭尽全力希望西方接纳俄国。▎鲜血中长大的孩子:
俄罗斯为何盛产政治强人?
一个血色而恐怖的夜晚,一个荒谬而疯狂的世界,会给一个孩子带来什么?如果这个孩子未来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他又会给世界回报什么?1676年,射击军冲入克林姆林宫发动屠杀,在四岁彼得天真懵懂目光的注视下,刺死了他喜欢的马特维耶夫,将他扶上沙皇的权力之巅,这种事情在俄国并不出奇,罗曼诺夫家族的命运,总是血腥得令人发指。恐怖夜晚的童年记忆,为彼得刻下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痕,他因此患上严重的癫痫病,一发作就生活不能自理,每当想起那个夜晚就无法入眠,一生大部分时间都不愿待在克里姆林宫——权力中心即恐怖魔窟,永远伴随着残酷的家族斗争、贵族的窥视和反复无常的暴民。他看到了姐姐索菲亚解决问题的方式,这个女孩冷静地面对满手鲜血的军人,把舅舅出卖给军队发泄怒火——后者被扭断四肢然后肢解。几年后,索菲亚屠杀了射击军高层和旧礼仪派来复仇。那个恐怖夜晚为彼得上了终身难忘的一课,让他深刻理解了专制主义的权力秘密。在沙皇俄国,最危险的事情不是违反法律,而是暴露自身的弱点,俄国政治史就是一连串被绝对权力扭曲人性的寓言,统治者所需要的不是西方政治中马克思·韦伯宣称的“天赐的优雅”、“合法性的美德”和“理性与传统的权威”,而是要主动出击,用野蛮、狡诈与暴力令群氓恐惧和屈服,沙皇必须比对手更残酷,更强大,更不可捉摸,才能侥幸获得最基本的生存权。不幸的童年塑造了彼得的危险人格,一辈子疯狂的抓住权力和军队,无情地横扫一切政敌,他后来再次血洗了射击军,并囚禁了姐姐索菲亚,正如那个夜晚向他赤裸裸展示的俄国政治,他用这些经验塑造自己,也塑造了俄国。少年沙皇喜爱木匠活,喜爱大炮,给了自己一个低贱的头衔“炮手”;他还喜爱喝酒,与一群身份低贱的狐朋狗友彻夜放纵狂饮,一起玩炸药,将300个朋友、仆人和外国人操练成一个游戏步兵团——这成为他最初的实力班底。他喜欢流连在外国人居住的德意志区,操弄来自巴黎的六分仪,亲手修理一艘英格兰破船,爱一个德意志荡妇,爱西方的战争艺术,他在这些事物中获得片刻安宁,这是一个充满丛林法则的野蛮世界,生存所必需的安全感来自力量。他那每天酩酊大醉、语言下流的朋友聚会后来成为俄国的权力中心——全醉会议。睚眦必报的低贱马夫缅什科夫,后来成了御前权臣;有“怪兽外貌和暴君性格”的罗莫达诺夫斯基,后来成了秘密警察头子;有苏格兰雇佣兵戈登和瑞士雇佣兵列弗尔特,他们是精通西方军事战术的优秀军人。这些人既是酒鬼也是战士,这是一种俄国式的荣誉,他们将组建一支穿着德意志军服的新式欧洲军队,用暴力让整个俄国向沙皇的权力屈服,在一个人的意志下凝聚成团结的整体,并向欧洲宣示东方巨熊的到来——用欧洲技术武装到了牙齿。彼得大帝是最后一位按蒙古习俗加冕的沙皇,在他踏上沙皇宝座前,俄国是远离欧洲文明中心的荒蛮之地,当他死时,俄国已踏上了欧洲列强之路,其阴影数百年来笼罩着欧洲。他用一生去战胜那场童年噩梦,他要驾驭噩梦的制造者利维坦,他要给别人制造噩梦。▎回报老师的学生:
俄罗斯巨人是如何崛起的?
1709年6月,波尔塔瓦,乌克兰东部的一个小村庄,彼得大帝久久注视着对面饱受俄罗斯冬天折磨的两万多瑞典大军,数量只有俄国人的一半,却是一支真正的西方军队,“近代军事之父”古斯塔夫国王在八十年前缔造了他们,在三十年战争中战无不胜。过去的岁月里,他们不断在战争中羞辱俄国野蛮人,这一次,似乎只是历史的再次重现。1696年,刚刚战胜奥斯曼帝国的彼得,做了一件过去的沙皇根本不可想象的疯狂行为——离开权力中心莫斯科。他甘冒失去权力的危险,化装成一个名为米哈伊洛夫的下士,随同使节团微服出访欧洲,去看看那个让他向往的西方世界,即使临行前就发生了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来到瑞典,偷偷画下防御工事的设计,被轻蔑的卫兵赶走;他来到荷兰,以造船匠的身份进入船厂做工学习技术;他向医生学习解剖尸体和外科手术的技术,热衷于为惊慌的亲信拔牙;他在普鲁士学习军人标准化的射击技术。一切欧洲的技术都让他眼花缭乱,在一个有着全新空气的世界里,他贪婪而迷乱的学习着,中途还写信处理了一场莫斯科的例行政变,处死130人逮捕2000人。随后他来到波兰,组建了一个对抗瑞典的联盟。这次出巡改变了俄国的命运,彼得归来后,组织年轻贵族去西方学习,聘请西方技术人员来俄国任职;他鼓励工商业的发展,允许外国人开办工厂,允许工厂买进整村的农奴来做工;他引入国外新式武器和战略技术,组建了强大的陆海军。彼得大帝带领着斯拉夫民族睁眼看世界,学习先进,模仿先进,走出原有的蒙古式的野蛮和落后,在经济和军事上变得越来越西方化。而在同一个时期,另一位“千古一帝”——清朝的康熙帝刚刚击败蒙古准噶尔部,在闭关锁国中沉浸在天朝上国梦的辉煌中,对世界的变化茫然无知,其子孙将在100多年后遭到新沙俄的肆意宰割,失去数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现在,考试的时候到了,彼得面临的是一支西方军队,前些日子的纳尔瓦战役中俄国刚刚战败,彼得觉得很正常,“我们这些毫无经验的小学生被这样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打败”。在这个时代,“西方军队”是一个符号,凝聚了最出色的战术和纪律,可以轻易战胜西方之外的敌人——即使对方有绝对兵力优势,这让西方出现了一系列世界性帝国——葡萄牙、西班牙到荷兰,以及即将崛起的英国,他们将权力散布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彼得大帝也想创造一个世界性帝国,像一个真正的西方国家那样,为此,他为雇佣了上千名西方军官来训练和指挥军队。瑞典人的军队出击了,他们被俄军的棱堡以密集火力挡了下来,13年前,彼得曾忍受着卫兵的羞辱,在瑞典一笔笔的绘制这些工事的草图。彼得下令出击,号召军队“不是为了沙皇……而是为了国家而战”,尽管这个西方式的口号与俄国的专制传统格格不入。俄军的左翼遭受溃败,右翼的大炮却重创了瑞典人,这是彼得最喜爱的西方玩具,他熟悉且会修理其中的每一个部件,十多年间来他一直按西方的标准组建自己的炮兵。瑞典战败了,波尔塔瓦战役是俄国向西方证明自己崛起的一战,无敌的西方军队被另一支新生的西方军队打败了,瑞典国王孤身逃走,兰斯基尔德元帅被俘,西蒙《罗曼诺夫皇朝》记叙了这一幕:以暴虐闻名的彼得把剑还给了这位西方俘虏,恭恭敬敬的“向老师敬酒”▎“崇洋媚外”的俄罗斯之父:
因西化走向文明
彼得大帝死后,被尊称为俄国之父,罗曼诺夫家族的沙皇也因此获得了“小爸爸”的外号,他身上集中了一切属于旧俄国的野蛮落后的习俗,却一生都活在对西方的无限憧憬之中。在那场改变俄国的微服出访中,沙皇如同走进瓷器店的野猪一般惊慌失措。他在舞池中被欧洲贵妇的紧身胸衣吓住,他把油画当成练枪法的靶子,把家具当柴火,把窗帘当厕纸,撕坏床单和羽毛褥垫,欧洲人被这些野蛮人弄得目瞪口呆,连当地的流浪汉和乡巴佬都没有这么粗俗无知。1689年8月,周游欧洲两年的彼得返回莫斯科,穿着西式的服装,留着西式的小胡子,然后拿出剃刀,剃掉前来迎接的贵族的俄国式大胡子,在接下来的几天,他派遣弄臣把贵族们的胡子剃了个精光,剪掉他们长袍的袖子,把他们改造成西方式的贵族。“全醉会议”的亲信们依然举着生殖器形状的酒杯彻夜狂欢,高呼着下流粗俗的外号,和莫斯科街头下等人的肮脏酒馆无异。但彼得也开始在贵族中建立法国式的上流社会,文雅而尊重女宾的茶话会和酒会,穿着西方服装,姑娘在脸上抹上法国胭脂,禁止像过去那样涂黑牙齿,跳舞和纸牌游戏必须文雅体面,不许斗殴和强迫他人喝酒。士兵站在宴会门口,用棍棒殴打随地吐痰、嘴里塞着食物说话或当众呕吐的贵族,构成了俄国式的怪异图景——用野蛮的方式努力让自己变成文明人。尽管场景如此滑稽,却最终在此后的数百年间,为俄国上层建立了一个西方式的文化社会,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化,并诞生了普希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柴可夫斯基等文化巨匠。▎他将俄罗斯带向了何处?
当彼得最美丽的情妇玛丽,身着白色长裙和黑色缎带来到刑场,在沙皇的面前期待赦免时,他冷酷地回答“我不能违反律法”,然后看着女人晕倒。然而,他终身爱着叶卡捷琳娜,一个赤裸着身体被裹到俄国军营饱受奸淫的德意志农家女人,娶她左皇后,处死她的情夫,在临终前让她陪伴着他,甚至让她成为下一任沙皇
他的权力与荣耀无人可及,可他的继承人阿列谢克却恐惧他,背叛他,甚至孤身逃到西方请求庇护。最终,他被彼得大帝骗回俄国,放弃继承权只求一个小小的庄园和心爱的人共度余生。然而,彼得毫不留情的报复他,逼他的爱人揭发和指控他叛国,下令处死他,甚至在死刑命令到达之前,他的亲信已将这个孩子毒打到奄奄一息。他一生从未给他的孩子片刻温暖,然而,当他后来再次访问法国宫廷时,却以一种野蛮人式的温情,将年幼的国王抱起,高高抛到空中再接住,吓坏了旁边的宫廷侍从。对于彼得大帝来说,同“文明的西方人”联姻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他的侄女和一位神圣罗马帝国的落魄小诸侯联姻,这让他陷入狂喜,亲自前往祝贺并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此前,没有一个欧洲贵族愿意和俄国人成为亲家,对彼得来说,这仿佛是推开文明世界大门的一刻,罗曼诺夫家族最大的渴望,就是被欧洲皇室神圣的血统接纳,正如俄国渴望得到西方世界的承认。这位暴君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理性国家的第一公仆,他按照法兰西的政体组建了元老院,作为俄国的决策机构,然而,当这位精力过人的俄罗斯舵手几乎包揽了一切权力后,回首看着他的臣下,却个个目光呆滞,谨小慎微,唯命是从,只能机械的服从命令,这让他异常失望,觉得没有一个臣子堪用,只有在他的节杖和皮鞭打到的角落,政令才畅行无阻,而在他的目光之外,找不到一个人为他的帝国积极行事。他严惩贪污,处死了大量的贪污犯,很多人死前经受了残酷的折磨,可包括他最亲密的亲信在内,无人不贪污成性。这仿佛是一个绝望的死循环: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统治者越是紧握权力,这个国家的臣民就越不把国家视为自身的共同体,政府就越缺少能治国的人才,有才能的人得不到使用权力的自由空间,只有最阿谀奉承、贿赂送礼和机械执行命令的人才能上位。晚年,他再次破坏了一起例行的俄国式阴谋,这次他内心被刺伤了,主谋是他喜爱的一位功勋卓著的英雄,还是他女儿的教父,他问与其同谋的一位囚徒:“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背叛我?”囚徒回答:“心灵需要自己的空间,不能忍受束缚。”1689年,被镇压的近卫军及其家人在红场被集体处死如果说,对一个专制国家来说,君王的意志很大程度代表了国家的意志,那么,当这位精力充沛、能力过人的俄罗斯强人,沉醉在他周游的西方列国中时,那是一个被权力扭曲的苦难国度,在荒原上久久注视着西方的进步与文明,做着一个永不停息的强国梦,却最终未能理解西方文明的本质——基于普遍信仰的个人主义。这位利维坦的舵手,在严酷而狂暴的世界潮流中,引导着他的国家逆流而上、艰难前行,然而这只怪物般的巨轮,却总是不断被狂涌的波涛裹挟着抛向后方。从俄罗斯近百年的历史可以发现,依靠专制、战争与暴力崛起的国家注定不能长久——无论是蒙古帝国,德意志第三帝国,苏联帝国等等无不是快速崛起,又迅速崩溃。可见,强国的“范式”错了,只会距离真正的强大越来越远。杨小凯早在二十多年前曾警告我们:中国不能再沉迷苏俄式的暴力扩张和革命叙事,必须跳出历史循环。然而,可惜的是,从沙皇到斯大林,再到今天的普京,俄罗斯依旧没有能够跳出这可怕的历史循环。那么,如何才能吸取俄罗斯帝国的百年教训?先知书店店长荐书诚挚推荐反思俄罗斯历史书单,带您走入俄罗斯历史的现场,一起走出历史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