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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价疯涨的如今,父亲为我盖了座房子

2017-04-22 何彬彬 真实故事计划


奶奶的诅咒起了效果,没过几天,父亲就从竹子搭架上摔了下来。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53 故事

从白溪渡口过河,公路进去约五里路,有一座中学。中学旁边一条土路,土路呈弧线折进去,沿路都是房屋。

弧线的顶点,山的前面,前后有一新一旧两座房屋,新的是我家刚盖不久的,旧的则是我们跟叔叔、奶奶共享的。两栋房子,贯穿着父亲二三十年的历史。

在我未出生前,老屋已经建好,面东背山。我们分得了北房,叔叔分得了南房,大伯一家住着原来的木房,爷爷奶奶住进了中间大厅后的那间房,俗称拖房。

房子虽然有了,可我家不像其余两家只要住进去就可以了,无需多大打理。父亲所分得的房子,环堵萧然,只有一个外墙坯子,站在屋子里,一眼能望见房屋的脊梁、青瓦、木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叔叔的南房好歹还有侧屋,可以分成灶房和厕所,我家却什么都没有,人站在里面,如吹风一样。

这样分房是有原因的。我父亲在家里读书最多,考大学时却差了5分。即便如此,兄弟姐妹都指望他这个读书人能多担待一些。

父亲也不丧气,好像愿意接受这种分配。为了置家,他干起了卖鸡崽的生意,倒卖过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走街串巷,可终究不中用。

那时的他还有几分书生气,人也未强壮起来,跟我现在一样瘦弱,不愿干一些粗活累活。两三年后,现实无情地打击了他,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

二十几岁的时候,在熟人引荐下,他选择跟人去学泥瓦匠的功夫。在这一行,他已经算一个高龄学徒了。由于起手晚,他手脚的功夫至今比许多人慢,但却干得踏实,活干下来没有人不说漂亮。

正是因为这一点,父亲娶到了村里文书的女儿,也就是我母亲。当时外公家吃喝不愁,母亲也长得漂亮,父亲却一无所有。外公看中的,正是他的踏实跟手上的活。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置办好了一副楼板,卧室不会再一眼望到顶了。侧房也勉强建了起来,虽然用的土砖,上披稻草,可至少不用马桶上厕所,也有地方养猪了。

后来,父亲自行研究起木工,家里的家具,都是他一手打造的,就连母亲陪嫁过来的家具——衣柜、橱柜、方桌等,也是他自己做的活。按照外公的说法,这样的活,放心。可事实是,父亲出不起结婚的聘礼钱。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父亲凭着手艺,很快能将整个家置起来,能将客房那一层当隔板用的晒垫去掉,盖上新的楼板。可随着我和妹妹的出生,这个美梦推迟了很多年。

我跟妹妹都属于超生,总共被罚了三千多元,这笔无厘头的债我们背了好些年才完成。每每那些计生人员来到村子,我跟妹妹都要躲到后山去,看他们牵牛的牵牛,赶猪的赶猪,个别人家的墙角还被敲掉了几块。

等我快到八岁,侧房时常漏雨,淋湿小猪,鸡鸭也从茅顶掉进猪圈,有些孩子还故意将小鸡捉住放在茅房上,任其自生自灭。到了下雪天,猪圈里经常有死去的小鸡。

为了减少动物们的骚扰,母亲建议父亲改造侧房。此时父亲进厂积攒了一点钱,听了母亲的话,买来了砖瓦,而我则搬砖递瓦,改造后,还将自己掉的第一颗乳牙扔在瓦上。不过我上到二楼,还是得走晒垫上用横木搭架起来的独木桥,甚是惊心。

侧房建起来后,煮饭烧菜都亮堂了,鸡鸭有了归属,猪们也不再淋雨,活动空间大了一倍。早晨,阳光从灶房新窗射进来,一条条,一片片的,特别有趣。那时我喜欢下田捉泥鳅,最喜欢吃的菜是烧泥鳅,时常在灶房里炒了出来。

又一年,父亲换掉了客房那些充当隔板的晒垫,接着,二楼与阁楼之间的晒垫被换掉。这时,父亲的房子才跟叔叔的房子相差无几,也能平分天下了,甚至更新了。

“你家的房子再也不用一眼望到顶了。”姨外婆、舅外婆说,以前她们来我们家,都要说叨两句,凉飕飕的,一眼望到天。

这是父亲置办的第一个家,听着老鼠、蛇时常摔在楼板上的声音,我度过了小学跟初中。

江南水湿,青苔爬上屋顶,农村用柴火,房内易生黑尘。打工的出去打工,上学的出去上学,家成了一个临时的安居所。房子没有精心料理,屋内光线很快黯淡下来,遇见蛇成了常事。

高中时,屋内几乎可以用黑黝黝来形容了。我十三岁后,父亲一直在建筑工地干活,除去家庭开支,每年稍有节余,于是又起了建新房的念头,早早地看好了地,准备建房。

“人生在世,一要修一座房子,二要娶老婆生孩子,三要儿子送老子,这就是一辈子。”父亲对我说。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觉得有些老土。这是他们那代人的思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好多年后,我才隐约觉得父亲说的修一座房子的意义是那样沉重。我常恨自己不如父亲,他简单的信条成就了不简单的事。

那是我最低落的时期,由于各种原因,休学在家,不想去上学了。我回来后,父亲不言不语,只是偶尔骂一句。我也看得出,他是在为我担忧,怪我不争气,读个大学还要休学一年。可他并不说,像秋天的落叶,黯然焦灼。

“既然你不读了,我们就建房子吧!”2011年冬天,父亲说。第二年的秋天便开始伐木准备。

阳光明媚的下午,伴着秋山茶花的香味,后山响起了伐木的斧头声、锯木声。树木倒下去的时候,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那是我和父亲在后山伐木锯树,准备建新房。

山上,我和父亲来来去去,拍打着灌木丛,找准树木,先用斧头砍个口子,然后用电锯锯倒,将伐倒的树木剔枝,或推或拉,尽最大的力气将树木滚在山路,休息一会,用铁铲刀去皮,经秋阳烘晒,秋风吹拂一段时间后,抬下山去立柱打桩。

日子清闲自在,如果当初选择继续当农民,恐怕是我最喜欢的了。可砍完树,我终究回去上学,留下父母在家弄地基的事。

春节回家,地基起来,一层已见雏形,我帮了一会忙,舅舅也来搭手了几天,然后返校。由于实习,13年父亲建房子的时候,我并不在家,年底的时候才回去。

那天回家的路上,早有人跟我说,你爸给你起了一座好大的房子,干净又漂亮,不少人投来羡慕的眼光。

等我回到家,眼前的父亲已经从中年变成了老年,青丝里很多白发,脸上不少皱纹,神情变得木讷,有点不管事的样子,不像我正月在家见到时那样饱满。他和外甥们玩得正起劲,坐在那儿,神情漠然。

一栋房子吸干了他的精神。我轻声叫了一声爸,怕叫多了,忍不住眼泪。

站在房前看,一栋三层的房子,几乎是父亲一个人建起来的,从设计到成型,只有地基跟倒预制时,他才请了人。预算并不多,他算得精细,能干的活就自己干了。母亲则在一旁帮忙,负责泥桶跟吊砖。

砌这栋房子并不顺利,本来父亲按先前默认的规矩,在兄弟建房时,干了不少活,等自己将来有事时,他们也会过来帮忙,可真等到自己建房,却无一人来,他们都按现在的规矩办事了,父亲吃了哑巴亏。

不仅如此,父亲在外务工的兄弟叮嘱奶奶,不让父亲用后山上的树木,咬定后山的树是他的,他建房要用。但实际上,那些树木还没有分配,还属于奶奶。

奶奶也糊涂,隔五差三来我家当说客,情急处,还诅咒地基风水不好,这在农村可是大事。父亲无奈,只好从别人那儿买来一些用过的竹子做搭架。

父亲不会没有考虑到那种竹子没有韧性,易脆。最终,他的大胆教训了他,他从搭架上摔了下来,幸亏抓住了旁边的另一横木,未能掉下去,坏事的正是他买来的那些竹子。

母亲几乎吓哭了,跟外公商量,去外公那儿砍来了新的竹子,用货车拖了来。建筑工地常常有摔胳膊断腿的,一摔下来没命的也常见,我村邻队就有一个,也是一个人在家建房子,摔断了胳膊,大难不死,后来去工地,就再也没能回来。

这之前还有一次,不过是在室内,跟这次正好相反,是竹竿挡了父亲一下,救了他,摔到地面并无大碍。

图 | 父亲为我砌的房子

那个冬天,我家的房子不时有人来观摩,乡里乡亲直夸活做得好,夸父亲厉害,连当初听了闲言碎语不看好的人也折服了,叔叔还有意请父亲主持他房屋的修建。

可父亲真的累了,无论身上还是心上,他始终不开口,心也硬了一回,不再是年轻时那个有求必应的人。

一年零六个月,这是父亲建这栋房子所用的时间,正如第一个家一样,他又没有钱了。而我也未能替家中补款,我的工资刚能养活自己。

父亲又开始了小鸡啄米,一步一步往家中置添家具,从床到柜,到地瓷砖,经过两年的努力,已经被他收拾得妥妥当当。

这是父亲的第二家。按乡亲们的说法,那是给我起的房子。

2016年春节,父亲买了辆摩托,开始学驾照,计划着买车,一向只知道跟泥石木头打交道的他,立马在我眼前活了起来。原来父亲也是爱时髦的,只是以前钱都花在刀刃上了。

上周末,水泥掉进了母亲的眼里,第二天眼睛肿胀疼痛得要命。因为要带母亲去医院洗眼,我见到了父母,他们还是在工地里住着工棚。

父亲在城里替那么多人建了房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漂泊了二三十年,我也跟着他们在一座城市里辗转过好多地方。我不想让他们再出来受这份罪,可他们终究出来了。

他们说,家中无事可干,不如出来做点闲工。一出来了哪有闲工,他们终究是放不下我。


作者何彬彬,待业青年

编辑 | 王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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