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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柯立芝到里根:美国经济小史(下)|阿米蒂·施莱斯

2018-03-23 孙唯瀚 译 保守主义评论


按:本文译自《城市期刊》(City Journal)。阿米蒂·施莱斯(Amity Shlaes),美国经济史专家,著有《柯立芝传》(Coolidge)、《被遗忘的人:大萧条新史》(The Forgotten Man: A NewHistory of the Great Depression)。原文标题是“Growth,Not Equality”,公众号之前推送过前半部分,当时拟为“阿米蒂·施莱斯|“做大蛋糕,而非均分蛋糕”(上),不过从内容上看,似乎可以恰当地称为《从柯立芝到里根:美国经济小史》。英文原文见文末的“阅读原文”。译文约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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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则是另一番情形。1929年的股市崩盘,让柯立芝的继任者胡佛总统猝不及防。其他人也是如此,科拉多·基尼(Corrado Gini)等经济学家认为,全球性经济萧条要怪美国的工作狂(workaholic Americans),《纽约时报》援引基尼的说法,“不知停歇的”美国劳动者造成了商品供过于求,引发了经济萧条。胡佛对基尼的看法我们无从知晓,但我们的确知道,他对金融危机的态度与前任们截然不同——他出手干预市场。


注:左侧为共和党总统哈定,右侧为共和党副总统柯立芝。

柯立芝的治理理念可参考:“说到底,财产权和个人权利是一回事”|柯立芝


危机爆发之初的货币(政策)性质很难对付,这一点胡佛也承认。在其他方面,他把政策的焦点改为实现社会平等:“家家锅里都有一只鸡”(译注:即美国人将不愁吃穿)。胡佛把提高劳动力价格作为改革的重点,这在当时是一个新观念。他不像过去的总统那样让价格(特别是工资)自行恢复平衡,而是将大企业的总裁拉到华盛顿,迫使他们维持高工资,他还劝说国会立法以提高工资,其中著名的1931年《戴维斯—培根法案》提高了政府合同下就业者的薪酬。《诺里斯—拉瓜迪亚法案》限制无力满足工会要求的雇主寻求法律救济,从而使高工资制度化。此外,胡佛还迫使可怜的梅隆停止减税,并将最高税率提高至63%。最后,胡佛直接恐吓商业和市场,指责他们对金钱过于贪婪。


注释:左为胡佛,右为罗斯福


富兰克林·罗斯福在1932年竞选总统时发出了更明确的信号:在他的任期内,平等将成为优先选项。在底特律的竞选演说中,罗斯福表示:“通过社会行动实现社会正义(social justice)的理念,必然要求我们减少贫困。若要防止贫困,我们需要一个实现社会正义的全面计划。”罗斯福的结论是:“我们追求的第一法则是正义。”他还援引神职人员的观点为改革辩护,其中包括全国教会理事会的声明,声明暗含着敌视财富的倾向:“不可否认,许多有钱人为社会作出了重大贡献。但有人认为,富人的收入过高,与低收入的民众形成鲜明对比。”他还援引一位拉比的发言,后者更加直白地表述了人类正义的优先性,“我们谈到商业的稳定,我们需要稳定的人类的正义和幸福。”用现在的话说,我们应当把“新政”(New Deal)称为社会正义计划:建立证券交易委员会以取代华尔街的地位;完善社会保障使老年人享有平等地位;实行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制定的瓦格纳法案(Wagner Act),将工资标准进一步更高,使工会受益。

 

总体说来,“新政”的平等措施延长并且加剧了大萧条。近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李·奥哈尼恩(Lee Ohanian)的研究明确表明,过高的劳动力成本影响了经济复苏。雇主一旦无力支付高工资,支付高工资的义务便促使他们做出一项艰难的决定:雇更少的工人。因此,我们经常从父辈、祖辈那里听到一句老话,“大萧条其实也不错,前提是你有一份工作”(The Depression was all right—if you had a job)。失业者被拒之门外。十多年的时间,失业率居高不下,甚至达到两位数。对众多家庭来说,这比任何令人艳羡的理论工资指数都来得更重要。随着二战的爆发,罗斯福将最高税率升至94%

 

战后,政客和民众都记得好妒的民粹主义(envy populism)并没有带来预期后果。国会用《塔夫脱-哈特莱法案》(Taft-Hartley Act)取代此前的《瓦格纳法案》,由于法案深得两院支持,罗斯福的继任者杜鲁门无从动用否决权。此后的十余年——20世纪50年代——美国在国际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竞争,因而似乎可以不吃力地沿用罗斯福时代的税率。然而到了60年代,议员不仅开始担心所谓的“增长型衰退”,以及那些可以逃避高税率的企业主导市场。甚至连艾森豪威尔,一位将军而非经济学家,也看到美国的企业和自由正面临威胁,并且告诫国人警惕“军工复合体”。约翰·F·肯尼迪作为艾森豪威尔的继任者,同样肩负起扭转国家路线的重任。他打算大幅减税,将最高税率控制在50%以内。然而肯尼迪于1963年遇刺身亡,计划没有真正落实。此后,继任总统林登·约翰逊牵头推进起初的减税计划,并经由国会变成立法。尽管新税收法案中70%的最高税率仍然高昂,但税收下降的趋势足以刺激市场。

 

正如胡佛不同于柯立芝,约翰逊也不同于肯尼迪。约翰逊再次调整了政策重心,他以“想当然的增长”为逻辑前提。约翰逊把个人企业(的发展)视为理所当然,于是推行了第二个“新政”,即“伟大社会”(the Great Society)——一系列以再分配为标志的立法计划。通过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约翰逊将再分配的税金覆盖到老人和穷人的医疗保健,之后,通过扩张福利项目进一步推进再分配。最后,约翰逊建立公共电台和公共广播,并用它们展示未来的社会平等项目。今天的学生都了解约翰逊颁布的1964年《民权法案》和1965年《选举权法案》,但是,他们对(当时的)医疗保险、医疗补助和社会福利的影响知之甚少。


注:林登·约翰逊总统

 

20世纪60年代的一段时期,约翰逊似乎赢了。美国似乎可以在追求平等的同时享受经济增长,乃至维持财政预算的平衡。1969年美国政府的预算仍算平衡,国会通过、尼克松总统签署了一项专向高收入者课税的法案,可以说为再分配而再分配——为惩罚而惩罚,这项税收后来称为“最低税负制”(alternative minimum tax)。梅隆的老规矩,即收取“发货人付得起的运费”被弃如敝履。凯恩斯的新式理论更合政客的心意,他们试图用短期的恩惠回报选民。到了60年代末,凯恩斯主义已经成为申张社会正义的旗帜——尽管“伟大社会”对包括许多黑人在内的低收入者伤害最深。黑人和白人失业率之间的差距从60年代末开始扩大,黑人的失业率进一步升高。

 

整个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初,所有的美国人,无论黑人还是白人,都为约翰逊的经济改革设想买单。尽管这一时期基尼系数仍然很低,但失业率接近10%。通货膨胀也在上升。70年代的经济发展并不顺利。为了抑制通货膨胀,美联储提高了利率。而在1980年,基本利率——银行间相互拆借的利率——甚至超过20%。这意味着普通家庭购买一套房子的贷款利率会超过10%,这也意味着每个家庭都要比原来少买一两间卧室。这种纸面上的平等真的值得吗?高昂的资本所得税实际上抑制了半数以上的创新,正如一项法律所言,在政府资助的机构(如大学),任何发明专利都属于政府,而不属于发明者甚至不属于大学。新发明专利每年出现10万个左右,这不比20年代末的水平高多少,当时的人口不过是80年代的一半。事实证明,经济增长并非总是理所当然。

 

只有美国领导人解决了三个领域的问题——收入所得税、资本利得税和专利——形势才可能逆转。1978年,尽管受到再分配主义者卡特总统的抵制,威斯康星州众议员威廉·斯泰格(William Steiger)领导的国会将资本利得税削减一半,在某些情况下,资本利得率甚至更低——《华盛顿邮报》诘问到:“17.5%的资本利得率难道还不公平吗?”报纸编辑认为足够公平了。然而,美国民众还是注意到低税率可以促进经济增长,并且选出罗纳德·里根。里根随后推进一系列减税政策,将所得税最高税率降到柯立芝时期的28%。此外,伯奇·贝赫和罗伯特·多尔参议员在1980年提出了一项鲜为人知却深具影响力的法案,该法案允许科学家、发明家及其所在大学拥有他们发明的专利权。众所周知,《贝赫—多尔专利法案》导致专利申请数量的增加、风险投资的激增,并且促进了硅谷的扩张。正如经济学家拉里·林赛(Larry Lindsey)所言,20年代的繁荣景象再次重现。里根减税后,政府的税收超过预期。


注:罗纳德·里根总统

 

仿佛美国为嫉妒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欧洲选择了重蹈覆辙。在20世纪5070年代,在美国鼓励和支持下建立的欧洲社会民主国家,吹嘘自己的基尼系数之低,是美国的再分配主义者不敢奢望的。但是,它们的财政支出几乎将欧洲国家拖垮。在80年代,欧洲国家虽然平等,但经济已然萧条。随着英国大刀阔斧进行亲增长的经济改革,以及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和德国启动类似的改革,欧洲才再次实现强劲增长和更普遍的繁荣。

 

现在呢?在经济上,知识分子的左倾最终可能会停止,就像过去其他左派经济理论一样,不得不接受证据的检验。不过,期待一场危机能让卡特们认清现实简直是天方夜谭。有证据表明,随着年龄增长,千禧年一代将开始重视市场。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让他们接受更好的中学教育——认识到专利和增长指标与收入分配指标同样重要——使他们尽早认识到这一点,从而避免不可估量的附带损失。为此,最快的方法就是支持中学教育中的竞争,让知识欠缺的青年有机会选择这类学校,即那些帮他们理解经济全貌的学校。

 

经济贸易本身也需要真正的推动力。博士经济学家协会的成员除了依赖或更新凯恩斯主义、修正基尼系数或吹捧皮凯蒂(注:即《21世纪资本论》的作者)的热门理论,对其它事情毫无兴趣。恢复市场的正当地位(put markets where they belong)——在经济讨论中本应处于首要地位——的第一步便是确立激励措施,促使经济学家渴望报告有关过去的全部真相。曼哈顿研究所的“哈耶克图书奖”(Hayek Book Prize)就是一个范例,该奖主要颁发给那些反映伟大的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冯·哈耶克的自由市场观点的经济作家。最大的希望就在于建立新机构,培育敢于承认市场价值的经济学家。这个希望就落在了智库和高校上面。乔治·梅森大学(George Mason University)在这方面已经脱颖而出。我们需要更多的乔治·梅森大学。一个岌岌可危的国家只有正确地认识自己的历史,才有可能拨乱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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