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钱时是我最高兴的时候——我的传销亲历「有故事的人」
>>>> 人人都有故事，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59个故事
我和L君的传销之路
作者：牛冲
我见到A君的时候，他穿着一个单薄的灰色大褂，毛衣有点开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长个，裤子有点短，裤子和脚踝之间露着一双灰色的“乔丹”运动袜，不过是地摊货，不值钱的。
我应该叫他学长，因为他比我一下子高两届，我们通过网络上认识的，他说要给我介绍个生意，让我去他住的寝室去看看。刚上大学，想着能找个兼职，提前接触社会也不错，就去了他寝室。
他很急切，说的时候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脸上的雀斑跟着动起来。说这个事情很简单，这是一个网站，用来卖东西，他说是基于B2B和Ｂ２Ｃ的结合，买一个网店卖东西，不用操心货源，也不用拍照片上传，这比淘宝好多了，总公司提供所有的货源，你只需要卖里面的商品就好，你就相当于一个商场的售货员，只负责售货，利润五五分层。
我当时听了云里雾里，我不知道Ｂ２Ｂ和Ｂ２Ｃ是什么意思，但是感觉这种盈利模式挺不错的，而且网站也很便宜，也就３６０元，卖１０００块钱我就能得５００块钱了，我还特别积极的跟他商量怎么样推广，用何种资源更有效。
“过两天总公司的人就来了，到时候他们会跟你说，他们就是提供大学生这样兼职机会的。”
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很兴奋。看得出来，Ａ君家境不好，他穿的很差，而且说话一口乡土味，可是心很急切，他不考研，他只想赶紧挣钱。
时间也就三月份，一场春雨将校园洗刷的清新美好，一群人和Ａ君还有我在Ａ君的寝室坐着，他们一直在跟我们讲，这种模式非常好，你可以加入我们的团队去推广网站，一个网站可以提一部分钱，我当时很关心能够提多少钱，所以对其他的细节基本忽略不计了，其中一个人，大概是最能说会道的一个人，他说：“我们千里迢迢来郑州开分公司，总公司下达指令了，今年一定将郑州分公司做起来，现在急需人才，我为了这个公司，直接辍学了，上学能有啥用，上了大学也不一定有出路，还不如出来闯一闯。”
我当时很反感，但是我把反感的一些信息给过滤掉了，人总是这样，听好听的，比如我们能够赚多少，我们如果推销一个网站能够提多少钱。
A君很兴奋，他在旁边帮着那个人说话，但是当时我并不觉的他们在向我灌输什么思想，因为少说我也是读过哲学的。接着A君叫了很多学校的各个院的人，一群人去吃饭。
他们都很慷慨，都是自家兄弟，他们是以“陌生人立刻成为大家庭”为座右铭，我们一起喝酒，很快，我们就融入了家长里短的氛围中，他们也不说关于网站的事情，只是话家常，就像平常的朋友聊天一样，但是很快，这群人，这群新人，自觉的开始谈各自的人脉，各自的资源了，这就像一个自发的机器一样开始说话，我们互相交流，交换彼此的姓名和号码，然后每个人自信能够卖出很多网站，因为这个网站很便宜，盈利模式很明了。B君说自己是社团的，C君说自己是学生会的，总之，每个人都很牛逼。
我和同寝室的L君自认为很有想法，当时提出他们可以在各大高校进行推广，比如开推讲会，这样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我们，了解我们，可是他们基本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让我想起了相声里的一个片段：M问Ｎ，今天吃饭了吗？Ｎ说今天去二大爷家了，Ｍ又问，N回答，今天穿了件西装，总之就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说，最近公司有个庆祝会，庆祝成立郑州分公司，你们一定要去。
我们感觉他们很有人情味，每个人都怀揣着理性主义的风帆，每个人都是人中龙凤。
那一天，除了当天吃饭的我们大概八个人之外又去了几个，大概有十多个。我们辗转了两辆公交车到达了一个居民小区内，他们都很热情，在楼下就接我们，给我们引路，指引我们坐电梯。
我和Ｌ君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跟着一群人走进了两室一厅的“郑州分公司”，反正我和Ｌ君在学校也没什么事。
进门看到他们都在工作，不过工作台就是两张长桌子合在一起的，他们有自己的宣传册还有一些KT板，看起来还有模有样，他们的工作就是聊天，卖商铺，但是我们刚到，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们跟我们讲了很多他们公司的发展历程，包括这个公司的老爷子是谁，他们说是美国留洋归来的，原来在商界叱咤风云不过后来退隐江湖了，现在就是支持一帮年轻人创业，他们说他们这个模式在未来肯定会大火，他们分析了京东，当当，说当当就在赔钱，真正赚钱的没有多少，但是我总感觉他们只知道一些皮毛，但是我们对这方面几乎空白，导致我们无从辩驳。
那天他们准备了很多气球，彩带，就像我们班级搞元旦晚会那样，他们的员工当主持人，由于我和Ｌ君比较活泼，导致场面比较开心。里面的员工有华北水利的，中原工学院的，郑州轻工业的，有的还是从外地特地赶来的，那个时候我还有很严重的阶级意识，我认为他们都是二流学校，起码在郑州是这样，我总感觉自己有着该有的自信。
我们就像一个团结的集体一样，玩的很开心，接着他们说要吃饭，说总公司特地派来了一个厨师，做饭十分地道，接着我们在他们的引领下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他们特地买了一些肉，看起来我们生活就像理想的社会主义那样，没有阶级区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吃过饭后有一些人都走了，他们也不阻拦，但是他们非常热情，他们坚持送他们到公交车上为止。
由于我们俩在庆祝会上表现比较活泼，同时又表现出了“能说会道”的潜质，他们硬是留我们多交流，最后索性让我们不走了。
其实他们很多人都打地铺，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
总经理说他们刚来郑州，没有找到好的地段，先将就一下，新的一层写字楼正在郑东新区装修中，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
总经理大概只有２５岁左右，很年轻，他拿出他的任命书让我们看，上面写着“滋任命ＸＸＸ为郑州分公司的总经理，负责郑州市场的开拓．”后来我知道，证书是那么随便的就能做，证书是那么的贱。
他口若悬河，说他们在杭州曾经被告为传销，他们硬是将他们告上法庭，挽回自己的名誉，他们说他们其他省市突出的业绩，他不说业绩是什么。他告诉我们说我们是人才，希望能够加盟这里，做自己的老板，以后就是创始人、公司的元老了。
他很容易就能激起我们心中的野心，但是这种野心很快就被理智所压缩下去，我和Ｌ君基本认定他在进行像“洗脑”一样的演说。
他将屁股倚在桌子上，唾沫星子飞溅，说到动情处手足舞蹈，他讲他过去开拓市场的经历，努力，积极进取，富有斗志，像狼一样。
我和Ｌ君当时瞌睡的要命，倚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他还在激情洋溢的演说，我们当时特别反感，我发现，当我们花了钱买了这个网站后，我们就变的不一样了，变的开始努力去相信，尽管自己不相信，但是会去努力相信，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买网站的时候是个胖嘟嘟的女孩给我们登记的，她说的一句话我记的特别清楚——我收钱的时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她眼睛都快笑没了。
他说他们是一个团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们公司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他给我们展示他们总公司开会的场景，整齐的座椅，偌大的会场，每个人都在听取老总的报告，这是多么美好的公司，但是我们身处的地方却混乱不堪。
他说，他们总公司在上海，技术部在北京，总之很牛逼，但是具体怎么牛逼，不甚了了。
最后我们终于睡着了，他看到我们睡着终于不说了。
那是我睡的最不好的一夜，起来后腰酸背疼，半夜还很冷。
他们给我们买了早餐，让我和Ｌ君务必要吃，然后亲自送我们到公交车上，这种人情味的感化很容易让我们产生某种幻觉。
回来后我和Ｌ君开始卖商品，我们发现商品价格高的离谱，同样的商品在淘宝和它之间错了几十元，这让人几乎不可能去购买。我和Ｌ君的观点基本一致：在自己没有卖出商品前，绝对不向他人推销商城。和我们同时去“公司”的其他人有的已经卖出了好多个商城，但是我和Ｌ君猜测全是假的，根本不可能卖那么多，因为这太像传销了，尽管牵涉金额数目比较小，但是都是以发展自己的朋友为主，这是令人感到恶心的地方。
后来，我们基本不再管理这个网站了，而且３６０元只能买一年的网站期权，只能自认血霉，从此以此打趣。
２０１３年，东方今报的夏老师要做一个关于传销的专题报道，咨询我，我说了我经过的这个案例，他说他也听说过这个网，但是为什么都曝光了还没有被遏制呢？我说大概就是因为法律已经跟不上传销的发展了，很多时候，警察抓了他们，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就把他们放了，比如现在比较兴盛的纯资本运作，不限制人身自由，也不聚众讲课，就是租住常用的民用住宅，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你去逮捕后，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在聚众传销，但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你接触的观点都将是一致的，这是极其危险的，因为长久的单一知识会将自己的怀疑封锁入潜意识变的理所当然。那个著名的猴子实验很能说明这些问题。
李承鹏在描述猴子理论的时候说延伸出四个寓言，第一个很适用。说是笼子里放了三个猴子和一串香蕉，每当猴子去碰那串香蕉的时候，一个水枪就会向该猴喷射，久而久之猴子就不敢再碰那个香蕉了，最后笼子里又放了一个新猴，新猴不知道，就去拿香蕉，其他三猴看见后害怕再被水喷射，就把新猴海扁一顿，新猴就不敢碰那串香蕉了，当又放进去一个猴子的时候，这个新猴又去拿那串香蕉，其他四猴见状就痛扁新猴一顿，尽管第四个猴子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第五个猴子。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谁动香蕉，谁就会被海扁。这很像传销组织流传着一个永久的ＢＯＳＳ一样，你不能去了解，不能去猜测，久而久之这就成了规则了。
他们手段已经超越了法律的范畴，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网站，在工商局备过案，这让法律很难判定它是传销。而且认定传销必须是三十人以上的群体进行举报，举报他们公司的大都分布在全国各地，三三两两，不成气候。假如他们在大中华区一年卖２万个网上商城，那么他们的网站销售额就达到７２０万，而据统计，他们的商城平均销售额仅为０·５元，商城的盈利基本为零。
同学说，我们都不算被骗，算是善意的投资，其实很多被骗的学生都是被公司诱导办理信用卡，为了求得所谓的业绩，自己购买网站，以求得升职，到最后欠了银行２到１５万不等。
信息在短时间内集约式的轰炸人的脑神经，让人在短时间内无法对某个问题进行深刻的认识，中国人喜欢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万事不要较真。煽动性演讲恰恰抓住了这个心理盲区，当他说出一个词的时候，你不去探究这个词是否真正的存在，当这个词说了１０００遍之后，你就认为了整个词是真正的存在。
这是阶级统治的必要基础。
你去看《１９８４》，你就会对整个统治集团以及传销有更深刻的认识。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控制了现在，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未来。
现在传销不同往日，法律已经无法界定，甚至模糊到让人恼羞成怒的程度，他们分很多种，网络传销只是其中一种，还分北派传销，南派传销，大学生传销等等不一而足，名称有民间资本，富人俱乐部，资本运作，自由连锁，１０４０阳光工程等等很牛逼的名字，而且不再限制人身自由，从从前的开大会到现在的开小会，一人陷落，全家陷落。面子工程做的非常好，很多演员充实期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家思想运用的炉火纯青，从一对多，变成一对一，多对一的洗脑，令人防不胜防。
去年，Ａ君又找我说话了，他问我：“我的生意怎么样？”
因为我每天都看他在群里更新公司的最新情况，想必他已经升为主管了。我问他卖了多少？
他说：“很多。”
有一次我去食堂吃饭，看到他仍然穿着破旧的灰色大褂，看起来又小又瘦，我们匆匆错过，我不知道他的梦实现没有，但是心里总有种淡淡的感伤。
因为我曾经删除他ＱＱ的时候说了句：“草你妹，滚。”
Ｌ君笑眯眯的说：“你真说了。”
我说：“我真说了。”
投稿时间：2016 年 4月 12日
作品版权归属作者，转载请注明来源：有故事的人
青年诗人、作家
牛冲有故事的人
人人都有故事——“有故事的人”是华人世界知名阅读品牌凤凰读书(ifengbook)旗下故事平台，在凤凰读书拥有超过200万的读者。我们鼓励普通人写作，发掘普通人的故事、人生与记忆。欢迎关注、投稿。一定要原创哦！不要在其他具有原创保护的公众号上发表过。
4月份，关于“城市故事”的主题故事征稿正在进行中……
主编：严彬（微信niaasai）责编：丁奇高
投稿邮箱：istory2016@163.com
（接受包括大型征文、剧本征集等项目合作，以及其他与故事有关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