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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一条野狗 | 剧本故事

2017-08-08 椿岛 有故事的人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2剧本故事


陆成发现自己是被拐子拐到大屿山卖的时候,他已经跳级上到初二了。初二有了生物课,课上老师讲了伴y染色体的蹼趾遗传现象——假若父亲是蹼趾,那么儿子必然也是。他想起那一年在溪边儿上洗脚的时候,看见陆家上一辈三兄弟都蹼趾,只有自己,一双脚干干净净很正常。


人一旦意识到什么,就会下意识地观察。陆成又是个乖孩子,左邻右舍都喜欢,老一辈儿拿他当宝贝,以为这孩子生的贵气,总爱亲近,碎嘴的便也多。于是几个月下来,他渐渐拼凑出了陆妈不能生孩子,不得不买一个的事实--这时节的农村女人,没有孩子就活不下去。他也开始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些半生不熟的亲戚会背地里偷偷喊自己"野狗"……



92年的时候,为了统一发展扶贫,大屿山的山民被迁了出来,和山下的村子一合叫做和屿村。刚过了十二周岁的陆成在和屿村遇到了跟他强调饭前要洗手的苑晓姑娘。


苑晓姑娘是苑老师的掌上明珠,是这个村子里打扮得最干净的小丫头。苑老师中专毕业,本来在县一小实习,但是后来为了一个人差点儿跟局长公子开片儿,就只好呆在乡下教书了。这个人,就是苑娘。苑娘身子不好,生下苑晓之后就死了,这事儿在农村不少见。但是苑老师还是把女儿精细地养大了,养得如花似玉又知书达理。陆成的青春期,在知道了身世秘密以后还能够没长歪,苑家父女居功至伟。


陆成聪明得很,人家小学毕业的年纪他已经初中毕业了,喜欢成绩好的学生是所有老师共通的特点,苑老师也不例外。多摆上一副碗筷,苑老师请又考了第一名的小孩儿过来吃饭,送给他一套买回来洗了缩水的蓝布外套,说:"你好好学,能有大出息。"


陆家人对陆成不坏,虽然囿于眼界,养得粗放得很,到底也没有虐待,这一点,直到陆家有了亲孙子的时候,才有了不一样——陆成很好,但是不是亲生的,这一点,你知我知,我却不知道你知道。


促使陆成离开陆家的契机出现得很快。94年,大雪封山,他却要为了一场周岁宴去拾柴和打猎。只有两个人为这个即将进山的单薄的年轻人担心,一个是陆妈--孩子虽然是花了一千五买回来的,却是她在这个家赖以生存的根本,大侄子又不是她儿子。另一个就是苑晓,这个傻傻的小孩儿竟然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跑过来说要跟他一起去。陆成不到十五岁,个子却不矮了,他站在离山脚二三十米地地方居高临下地笑了笑,这让苑晓觉得自己似乎被嘲笑了,她有些不甘心地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子,从怀里掏出一副皮手套丢了上去:"我爸的,给你偷过来了。"陆成走了两步,把手套捡起来,套在了自己的毛线手套里面,也摸了摸鼻子,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陆成套中了一头瘦成骨架的老狼,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困难,只是他忘了脚下踩着的是厚厚的雪地,等他滚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丢了半条命。另有积年的老猎户发现了少年挂在树干下头单薄的身影,给驮到了镇医院。陆家人被大把的医药费吓坏了,立刻不承认这是自家孩子,反正验到天边也验不出关系。


苑学奕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了不正常——农村人家对长孙看重得很,怎么连试也不试了?苑老师人缘好,这就让他听到了些风声——山民们迁到山下,跟地上村子里的人处得并不好——那是,你抢了老子的地盘儿了。


农村里说闲话的人多,七拐八拐的消息也就传出来了,这一家的孩子和爹长得不像啊,看那娃斯文贵气的,老陆家怎么养得出来?


苑学奕既然能考上中专,就不是个蠢人,而且他还较真儿,还很有骨气,能跟局长公子顶着干。看着小少年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苑老师拨通了初中同学的电话:"你以前说,拐卖妇女能登报,那拐卖儿童呢?"记者同学二话不说就扛着器械下乡了。


记者是个家里有门道但是门道却不很深的同志,这就是为什么他当了两年义务兵一出来就进了省城的报社却到现在还没转正的原因。拐卖,多好的案子啊,他一插手,脉络顿时就宽阔了很多。三合镇的派出所很快就感觉到暗地里有根儿线不安分了……一方要查,另一方自然就要浑水摸鱼,被拐卖的孩子并不只有陆成一个人,大屿山的那条线上已经不知埋葬过多少鲜活的生命了--卖家、买家、掮客、收货人……就像一张密密的网,遮住了这个贫穷又落后的地方。


苑晓哭哭啼啼地,磕磕巴巴地跟记者说:"我跟他认识了没多久呢,他比我见过的人都聪明,跳级唰唰的……开始的时候他家人对他不坏,但是也要下地,也要砍柴,他成绩那么好,但是从来不做作业,也没有那个时间,他跟收破烂儿的做交易,每次能赚一二十块,说藏在我这里,等攒够了给他妈和堂弟买东西……村头儿的江老爷子没儿子没闺女,他能三天去看人家一回,每次变着花样带好吃的……"


直到查到了点儿线索以后,苑老师和记者就打算报警,毕竟曝光拐卖这样的事情,如果不走正途,很有可能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危险。派出所里,警察叔叔长得正义凛然,笑眯眯地听完了记者和苑老师你一言我一语,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舔了舔嘴唇,阖上茶杯盖子,示意自己要出去打个电话问问。苑老师是个老实人,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到记者有些坐不住了,才听到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记者顿了顿,把抬起来的半个屁股重新放了下去,有些疑惑地看向眼前忽然多出来的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警察。苑老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背后伸过来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湿漉漉的。


小胡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不小,你们有证据吗?"


苑老师点点头,还没张嘴,又被捏了一下。


那一天,苑晓等啊等,等到大雨把漫天的星星都给洗干净,苑老师和记者还没有回家。天刚蒙蒙亮,路上泥泞得很,小姑娘深一脚浅一脚,手里拎着一盒子热乎乎的米粥,往镇上破败的医院赶去。拐到第二个山脚,忽然一阵吵闹声传来,有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喊:"我操死你祖宗——"


这声音苑晓很熟,是那个记者叔叔,她曾偷笑,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跑去当了记者呢……苑晓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冰凉的空气顿时从她张大的嘴巴里钻进去,一直冻到了肺,冷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爸爸……"小姑娘的嘴巴翕动着,但是光是靠在山墙上不倒下,似乎就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直到一声枪响划过这寂静的黎明,她发疯一般冲了出去,嘴里哇哇喊着。苑老师摸着被打穿的小腿,怔愣着抬起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小小的扑过来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浑身的血气都被抽走了,一口气也喘不上来。


小胡子架起少女纤细的脖颈,慢慢拉远,地上散落着铁盒,洒落了白糊糊的一团,像是还冒着热气的粥。空气中回荡着小胡子凉凉的声音:"那小子也不顶用了,他一个换你们三个,好买卖。"



医院里,陆成安静地躺着,面庞斯文俊秀,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由不得感叹,这小子,长得真好啊。苑老师看着他的脸又狠不下心,咬着牙把腿上的子弹取出来,随便浇上些药水,就想去跟那些人拼命--他不敢再报警了,不特是因为自己闺女在人贩子手里压着,而是这片儿的片儿警估计就没几个干净的。记者也知道不能就近再报警,这事儿得报到上头才能有用,就找了医院的电话,联系了自家爷爷,让省里警局派人过来。这一来二去就慢了,人家动作快的早就打包好一家老小准备逃跑。


记者嘬着根儿烟回到病房的时候,苑老师已经不在了……病床上,陆成看起来像被人丢弃的小狗,单薄得瑟瑟发抖。记者是个靠直觉办事的人,下意识就把陆成收拾起来偷出了医院,连带着偷了几瓶营养注射液,把人藏在了据说受过陆成很多恩惠的村口儿江老爷子家。老爷子一看苑老师的朋友抱着个大活人,很是乖觉得给存白菜的窖子铺上了棉被:"搬进来,别吱声儿!"


这会儿天已经大亮,因是过年,起得早的人便不多,老爷子家又在村口,所以没人看见记者蹭着山脚发了疯一样在找什么。这一天闹得鸡飞狗跳,医院丢了病人,派出所来了两回,陆家以为陆成醒了自己跑了,怕他回来闹事,有些人心惶惶,苑老师拖着瘸腿不知所踪,记者找的焦头烂额,市里头来电话说省里警局有人报了拐卖大案,过几天就有人来查——一时间整个三合镇兵荒马乱。


只是,再多的兵荒马乱也抵不过苑老师爬到自来水厂后山地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仿佛心口万马奔腾的痛苦--他漂亮的干净的放在手心儿上的小女孩儿,穿着薄薄的里衣,披着沾满了灰尘的军大衣躺在地上,身上红白交杂,触目惊心。小胡子昨天上完了夜班,现在正坐在一边打瞌睡,另一个年轻后生,黄脸皮子,吊眼睛,身量极高……苑老师虽然称不上书呆子,和庄稼汉比起来也是四体不勤,冲进去不但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冬天的泥地硬邦邦的,也冷,他就这么趴了四个多小时。


等苑晓悠悠转醒过来,迷茫地盯着屋顶,黄脸后生笑嘻嘻地拍了拍小女孩儿光洁的额头,道:"那个书生倒是会养女儿,我本来以为他不再娶老婆是打算自产自销了呢,这丫头还是个雏儿……"苑晓瞪大了眼睛,不肯相信人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趁那后生伸手过来,一张口就咬住了那脏兮兮的手腕子。小姑娘牙口尖利,这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的牙印儿,几乎深可见骨,黄脸汉子登时大叫起来。小胡子上来踹了一脚,将苑晓踢开,又喊:"吵什么,不怕招来人……跟那个老师一块儿的可是个当过兵的。"


夜幕降临,苑老师的腿已经动不了了,他没有力气站起来,也没有方法联系记者,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想着哪怕死也要和丫头在一起,屋里却传来了一声让人心惊的闷响……小小的女孩子,撒着嗓子喊:"爸爸……",然后就停在了这小小的时候……


苑老师的腿好像忽然好了一样,揣着砖块站起来,像早晨苑晓哇哇喊着冲出来似的冲了进去,黄脸后生目瞪口呆看着个血人冲了进来,心里一慌,扣动了扳机……


记者找了一天了,一路上掩去了不少血迹,七拐八拐找到了自来水厂,才刚要抬腿往后走,这一声便让他心里一抽。小胡子本来没想开枪,但是黄脸手太快,他没来得及阻止……这会儿时间还不算太晚,他就踹了黄脸一脚,趿拉着鞋子出来探探,怕惊动了附近人家。


记者是有点憨,但是他不傻,抄起水管儿就劈了下去……



这两年时间就像当初大雪封山的时候,寂静,冷漠。陆成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过了十六岁生日了——环顾四周,不是医院,收拾得还挺干净,隔着四五米的沙发上歪歪地躺着一个年轻人。等记者跟陆成眼对眼两分多钟以后,他忽然意识到,哦,小孩儿醒了。倒也是巧合,他三四个月来看他一次,竟然就碰上他醒过来的这一刻。


陆成眼珠子随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落座而定在一点,嗫嚅了几声,没能蹦出一句完整的话。记者喝了口热水,为接下来一个长长的故事做准备。陆成很乖,安静地听着,好像放空了心思,但是眨眼的频率出卖了他的心情。他想起那个小姑娘,比自己矮了将近一个头,红扑扑的脸蛋,笑眯眯的眼睛。


记者说了很多话,说那一天之后省城真的来人了,因为京城里头大人物家丢了孩子,所以开始严打……那些人就晚了三天,如果再早三天,就能多救一个人--这世上也不会再多一个悲伤的父亲。记者说着说着就消了音,默默走出房间又倒了一杯热茶。房间里,苍白的少年无声地张大嘴,眼泪决堤一般灌了下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陆成恢复得很快,记者早帮他榨干了陆家的钱,又把那对夫妻送进了监狱,如今只待看着这小孩儿走远。他不似在意地问:"去哪里?"


陆成背着巨大的包,看着熟悉的县城,一刻都不想再停留,只说:"去当兵吧。"


这一离开,就是十二年,他真的成了一个兵,把对那个姑娘无尽的思念藏在了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他看过很多拐卖的案子,有聪明的小姑娘跑到另一个城区报警,警察叔叔义正词严地将她又送回了人贩子的地盘儿,亮着嗓门儿喊;"你们怎么可以拐卖呢,还不快把小姑娘送回家。"


这样的十二年过得很慢,久远到陆成已经忘了三合镇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一年前,陆成背着巨大的迷彩包到达了东川市,然后在汽车站附近摆起了炒菜摊儿,他做的香菇炒三丝尤其好吃,价格不高不低,生意不好不坏。东川市治安还不错,就汽车站附近不太好,但是黄毛们都不敢招惹陆成,就他来的头一个月,一个接一个被打趴下。渐渐的,无形中,炒菜摊儿的陆老板就成了汽车站混混们一见到就退避三舍的人物。


陆成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于要来东川,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亲戚朋友在这里,后来,当他回村一次,却被一群人砸出来,嘴巴里喊着:"野狗,快滚。"的时候,他就忽然知道了,就是要人生地不熟,才能重新开始。


拉下灯,正准备收摊儿,身后却忽然传来个声音:"还有菜么?"眼前的男人四十多岁,身体站得笔直,但是神色有些尴尬。他看上去并不算老,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巨大的眼袋,眼珠子也有些发红,似乎是伏案工作久了的情况。"抱歉,我要收摊了。"


"……好吧。"中年男人挠挠头,转身要走。然后陆成才注意到这人有一条腿是跛的,走起路来挺吃力的样子。大概是由于习惯性的冷漠,陆成并没有开口拦住这个男人,再给他烧个菜,他只是看看挂钟,接着收拾乱七八糟的桌子。


第二天,这个中年男人没有再来,天却下起了大雪,刚擦黑就冷得不行。陆成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收摊儿。把炒菜的推车送回租住的地下车库.看见墙上房东贴上的崭新的春联,他才惊觉——原来快要过年了。一个人虽然过得简单,但是有些东西却不能省,比如自己包个饺子,然后看春晚。


夜幕渐渐降临,路过铜井胡同的拐角处,出门儿买年货的陆成警觉地停下了脚步,侧耳静静地听着,嘴巴里呼出的白雾也淡了许多。半晌,他的表情有些迷惑了起来,这并不像是人类的呼吸声。往左走两步,却是一只大黑狗忽然蹦了出来,棕黄色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诡异。黑狗蹦蹦哒哒的,似乎是想要阻止陆成再往里头走……可陆成是什么人呢,野狗的鼻子总比有人养大的狗要更好。


灰败湿冷的一角,妇人的尸体已经冻僵,大黑狗死命咬着陆成的裤子,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陆成看它一眼,然后蹲下来,认真地看着那双棕黄色的眼睛:"她已经死了。"


黑狗动动前腿,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显然不能理解。


陆成又说:"她已经死了……"


他这话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是对着眼前的黑狗,还是对着自己这条野狗。


大黑狗忽然就萎靡了下去,在尸体身边缩成了一团。


警车来的很快,临近春节坏事总是很多……



"陆成?你很有名啊,警局的记录都要写成一本书了……"头发塌塌的年轻人叼着笔杆子问:"该不会是你杀了她,然后做出冻死的样子?"


"不是他。"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中年男人依旧跛着脚,挂着两个巨大的眼袋。他慢腾腾地在椅子上坐下,手里抱着个巨大的茶缸:"……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说。"


小年轻摸摸头发,起身出去了,留下中年男人刺溜刺溜喝着茶。


陆成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散。


"谁说你是野狗?"陆成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有个人这么问过他。那时候,这人的腿还没有跛掉,头发也没有灰白,眼睛下面也没有巨大的眼袋,还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他的身边跟着个小小的小小的女孩子。


"你去当兵了,为什么又出来了?"中年男人放下茶缸,发问。


"感觉辛苦了。"


"哦……"中年人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稀溜溜地喝着茶。


外面,下雪了,就像当初野狗离开暂住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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