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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远必诛”口号背后......

度阴山 三上文存 2020-11-03

文| 度阴山


公元前60年,西汉帝国正式在西域设置军政长官西域都护(办公地点在乌垒城,位于今新疆库尔勒与轮台之间)。这时恰好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最后郅支单于胜出。


公元前51年,被郅支单于打得无处容身的呼韩邪单于主动投靠西汉帝国,请求西汉帝国援助他揍老乡郅支单于。


在郅支单于眼中,匈奴虽然有许多单于,但只有呼韩邪单于是他的劲敌。呼韩邪单于投靠西汉帝国后,郅支单于认为自己已是匈奴老大,就开始在西部兴风作浪。


郅支单于


(1)


公元前45年,始终想以仁义感化郅支单于的西汉皇帝刘奭对郅支单于的行径忍无可忍,想起老爹汉宣帝“霸王道杂之”的真知灼见,便决心对郅支单于采取严厉措施,但他所使用的严厉手段就是派使团去和郅支谈判。


更让人想不到的,郅支居然把使团杀了。


干掉使团后,郅支才发现大事不妙,于是向西逃到康居(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王都卑阗城)。康居国王好心收留他,他却把康居国王干掉,强占康居,又进攻更西面的乌孙王国,在他强大的兵力威慑下,西域许多小国只好向他进贡。


西汉帝国派遣使者去斥责他,他不可一世地对使者说:“让你们的皇帝把太子给我当人质,我可以考虑归顺你们。”


(2)


匈奴如此狂妄,刘奭也不再手软,任命大将甘延寿为西域都护,陈汤为其助手前往西域,见机行事。


甘延寿虽是武将,却有文臣的大局观,他认为这次去西域,只要能让郅支单于签下和平协议,就算完成任务,不必动刀动枪,浪费人力、物力。


他的副手陈汤却不这样认为。陈汤看上去性格沉稳,但沉稳中却是暗流涌动,常有出其不意的战略远见。


陈汤


抵达西域后,陈汤向甘延寿指出危机所在:“西域各国都畏惧强者,这是他们的天性。郅支单于这些年就是靠武力逼迫一众小国降伏的,如果让郅支单于再发展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西域各国将脱离大汉,匈奴势力东山再起,帝国将不堪重负。”


甘延寿同意陈汤的分析,说:“此次前来务必要和郅支达成和平。”


陈汤说:“蛮夷懂个屁和平,倘若懂和平,天子(刘彻)何必费那么大力气发起十余年的反击战!和知识分子要谈人生理想,和蛮夷,就要玩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甘延寿不说话。


陈汤接着说:“郅支兵团不设坚固城墙,没有防守意识,如果咱们发动屯田(公元前68年,西汉帝国在西域设置屯田军,正是这种脑洞大开的政治模式,让汉朝在西域站稳脚跟)的官兵,动员被郅支欺负的乌孙兵团,快速打进郅支老巢,他逃无可逃,守又无防御可守,咱们成名的时刻就到了。”


甘延寿想了想说:“先向中央政府上奏请示。”


陈汤冷静地分析说:“周亚夫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可以便宜行事。你把咱们的计划给那些书呆子讨论,他们又没有来过这里,看不到危机,讨论来讨论去,万一错失战机,谁付得起这个责。”


甘延寿


(3)


甘延寿有高度的政治敏感,他知道陈汤的方案属于擅作主张、先斩后奏,即使立下功劳,也会受到中央政府的问责。他犹豫不决,陈汤步步紧逼,一再劝说他下命令。


最后,甘延寿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称病。陈汤马上假托中央政府命令调动西域参战国的军队以及西汉帝国的屯田军集结。


甘延寿劝阻他三思而后行。陈汤怒目圆睁,按住手中佩剑,叱责甘延寿说:“兵团已经集结,人人都想建功立业,你想坏大家的事?”


甘延寿假装惊骇不已,他忘了自己才是西域最高长官,而不是陈汤。两人黑红脸的大戏表演完毕,陈汤马上把四万兵团分为六路,向郅支大本营进发。


(4)


郅支当时的老巢在都赖水(怛罗斯河)上游。


陈汤先是下令西域各小国军队原地待命,屯田军攻城。双方在城墙上血战,郅支拼了老命,才守住城墙。陈汤再命令西域各兵团攻击城门,郅支没有见过这种打法,对于守城,匈奴人是陌生的。


守城两天后,郅支决定突围。陈汤早有准备,调来郅支的敌人康居兵团,把城围得水泄不通。郅支在指挥突围时,还被射中鼻子,血流如注,匆忙逃下城墙。


当夜,月黑风高,陈汤火烧城门,天亮后破城而入,郅支的卫队拼死作战,却已无济于事。郅支的头被砍下,其家眷一百多人全被烧死,郅支兵团一大半战死,其余被俘虏。陈汤把俘虏赏赐给那些参战的西域小国,并对他们说:“从此西域再无匈奴!”西域各国欢呼雀跃。


这次胜利虽然没有如卫青、霍去病对匈奴所取得的胜利那样草木变色、山海皆惊,但它有更重大的意义,那就是战役结束后发生的事。


(5)


处决郅支后,甘延寿和陈汤把这个捣乱分子的人头送到千里之外的中央政府,并上奏书道:“臣等听说天下大道理,应是天下一统,以前有唐和虞,如今有我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只有郅支单于反叛对抗,多年来未受惩罚,大夏以西,都认为我强汉对付不了郅支单于。郅支残酷,毒害黎民,罪大恶极,被人唾弃。臣甘延寿、陈汤率领仁义之师,替天诛伐,受陛下神灵保佑,干掉了敌人,斩了郅支的人头,杀掉了他的团伙。臣恳请把他的头悬挂在长安城中外国人居住区,用以昭示侵犯强大汉朝的人,即使再远也必须诛杀(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句话是那个时代的豪言壮语和高度自信,我们铭记的不仅是这句话,而是这句话背后的中国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以直报怨的光明精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就是知行合一!


(6)


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在甘、陈二人的奏折抵达长安城后。郅支的首级此时已经臭不可闻,皇帝刘奭捏着鼻子和众臣讨论两人的奏折。


小时曾凿壁偷光的丞相匡衡学富五车,是个行走的知识宝库,他发表见解说:“《月令》(记载历象、物候,并依此安排生产生活和政治管理活动的文献)指出,春天是‘掩埋尸骨’的时候,悬挂尸骨,非常不好。”


匡衡


刘奭都蒙了,他以为“小偷”匡衡是为了缓和大家观看死人头的悲凉气氛而故作幽默,可当他看到匡衡一本正经、极端严肃的表情后发现,匡衡没有故作幽默。如此大的功勋,居然被匡衡如此稀释,足以证明他是在木桶中长大的。


幸好,有人不是在木桶中长大的,甘、陈二人的巨功让他们激动万分,大臣王商驳斥匡衡说:“春秋时夹谷会盟,优施讥笑君主,孔子当场杀了他,那时是盛夏,被斩的手和足分不同的门运出。悬挂十天后才掩埋。我们应效仿孔子。”


匡衡嘴唇直哆嗦,学富五车的他好像偏偏没有学到这个典故。

刘奭立即下令把郅支人头挂到外国人居住区,再把陈汤那句话写到挂杆上。


(7)


讨论完郅支人头的去处后,政府又开始讨论甘延寿和陈汤的功劳。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于万里之外斩杀最大敌人的首级,功勋可与日月争光,但一讨论,问题就来了。


匡衡大概因皇帝没有同意他的建议,气咻咻地说:“甘、陈二人先斩后奏,擅自出兵,不应该赏赐。”大臣和皇帝刘奭惊讶地张大嘴巴,还没有闭上,中书令宦官石显也站出来说:“非但不应该赏赐,还应该斩首。”


匡衡只是蠢,但石显就是坏了。


他曾经想把姐姐嫁给甘延寿,甘延寿却不想有个阉人当小舅子,所以拒绝,石显便怀恨在心。如今找到机会报仇,他当然不会放过。


石显虽然职务低,却因靠近皇帝而暗中掌握大权,有众人都认同的黑市地位,所以朝中许多大臣都附和他,认为应该把甘、陈二人斩首。


(8)


西汉自霍光主政以来,霍光为了掌控大权,在政府中安排的都是些没有能力的老好人,霍光去世后,这种布局靠惯性前进,于是权力都跑到皇帝贴身官,也就是那些宦官手中,石显就是代表人物。


西汉帝国的政治掌握在这些阉人手中后,不得不败坏,而甘、陈二人正是政治败坏的见证者。虽然两人并没有被斩首,后来也得到了适当的封赏,可所有人都注意到,西汉帝国政治已从极点向下滑落。


花开花落,人间天理。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花终将落到谁家。


本文内容节选自《知行合一五千年:度阴山讲中国史》,作者:度阴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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