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之后,历朝历代的新兴王朝都无一例外要先鞭笞秦始皇,批评其暴政之无道令天下众生得苦,以此彰显自身仁慈。但事实上,自从商鞅和韩非子的统治术让秦国一统天下后,中国历史就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循环:所有王朝都在鄙视秦朝,但是所有君王又都在效法秦始皇,于是所有王朝最后也无法避免秦朝的下场。论史书对历代帝王的负面评价之最,少有帝王能够超过秦始皇。秦亡汉兴后,贾谊在《过秦论》中用“不施仁政”总结了秦朝灭亡的原因,随后司马迁又对秦始皇盖棺定论道:“秦王怀念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自此,秦始皇不仁不义、崇尚武力和刑罚的暴君形象深入人心,后世史书也基本延续了司马迁对秦始皇全盘否定式的评价。不只是官修史书,文化圈也同样对秦始皇持严厉的批评态度,比如唐代诗人杜牧在《阿房宫赋》中所述:“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批评秦始皇穷奢极欲。有关“逃秦”、“避秦”的传说也不绝于耳,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写的就是一群“不知有汉,何论魏晋”的逃秦者,这一避竟避了五百年。在批判秦始皇的民间故事中,最脍炙人口的当属《孟姜女哭长城》。根据顾颉刚先生的考证,孟姜女的故事,原本和长城以及秦始皇没关系,在隋唐期间,这个故事逐渐被扣在了秦始皇的头上。故事中,秦始皇被塑造成了大兴徭役,不顾百姓死活的暴君,孟姜女哭倒长城,就是对秦始皇暴政的控诉与反抗。可以说,秦后两千多年,历朝历代都在严厉批判秦始皇。从贾谊的《过秦论》,到杜牧的《阿房宫赋》,再到苏洵的《六国论》,秦国的暴行和秦制的暴虐,被后人一遍又一遍地控诉,都成了历朝历代的“政治正确”。然而,在这些高举“正义”旗帜讨伐秦朝的声音背后,所有的王朝却又全都心照不宣的悄悄承袭了“秦制”。青年历史作家谌旭彬《在秦制两千年》中,将“秦制”总结为两点:◎以官僚集团而非封建贵族作为政权统治的基础,因此要夷灭一切贵族,追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尽可能提升汲取人力与物力的强度与总量,因此要遏制一切有影响力的人与组织,包括官僚内部的“朋党化”,追求散沙化与原子化的扁平社会结构。以这两点为核心的“秦制”,从未随着秦朝的灭亡而终结。历代帝王,特别是那些所谓的“明君”,从来都是一边鄙视秦朝,一边效仿“秦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宣扬以礼治国,实际却是大权独揽以刑治国,司马迁不过为李凌仗义执言几句,即被施以腐刑。——三国时期的许多军阀,表面高举儒家道统的旗帜,但实际上却都在效仿秦朝的统治术,谁最能控制百姓,汲取财力物力,谁就能笑到最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最恨蒙元的暴虐无道,但又认为“收平中国,非猛不可”。他包揽大权,将社会活力全部抽干,将每一个人重新打回了原子状态。中国历史上,每一个自诩英明的皇帝都在批评秦始皇,但他们若要进一步稳固江山,却又不得不效法秦始皇,于是历史总是重复着分裂又统一的游戏。正如杜牧的《阿房宫赋》所说的:“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究竟该如何反思秦国,尤其是其诞生的机制与土壤,这才真正值得思考。商鞅之道与韩非之术构造出了秦帝国,此后的历代王朝,就依着这条路径在一直不停地走下去。无论历史怎样向前,秉持秦制的统治者们用商鞅、韩非之道治国,而讳言自己是商鞅、韩非的信徒。秦一统天下,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更在于他指涉着一场影响中国几千年的“大问题”——“周秦之变”。正如秦晖老师所说:“所谓的秦制有效说穿了就是君子斗不过小人,文明人斗不过野蛮人,选择手段的人斗不过那些不择手段的人。”周秦之变,其核心是一场由小共同体本位到大共同体本位的转变,是为了将人们对家族的忠诚转移到作为国家代表的君主之上,以君主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通过君主专制的方式加强集权。从春秋到战国,战争愈演愈烈,在战争的推动下,富国强兵的逻辑压倒了一切,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只有野蛮才能战胜文明。国家越来越少,杀人越来越多。只有效率最高、道德水准最低的国家能够幸存。因此,封建制、贵族制和礼制等一切“温文尔雅”、“含情脉脉”的东西,都逐渐让位给效率至上的郡县制、科层制和中央集权。秦一举扫清六合,席卷天下的气势,宛若摧枯拉朽,是何等的不可一世。而秦转眼土崩瓦解,迅速败亡,宛若枯枝败叶被狂风席卷,又是何等的惨痛悲凉。中国历史亡秦不弃秦制,历朝历代其实都在效法秦政,因此,中国历史的明显特征就是它的大盛大衰。承平之时,“秦制”效率极高,往往威服天下。而衰落之时又会造成空前的浩劫,据学者测算,每次“改朝换代”人口通常都要减少一半以上,甚至60%以上。秦制的方式虽千变万化,宗旨只有一条:服服帖帖做大一统下的臣民。在秦制下,全社会只能有一个声音,这是统治者的声音;只有一个旋律,这就是统治者的主旋律。问题一:秦始皇死了,大秦被推翻了,大秦人民并没有获得幸福。问题二:秦始皇死了,大秦被推翻了,大秦人民并没有获得幸福,但也要庆贺秦始皇死得好。正如两个问题一样,从古至今很少有人认识到我们习以为常的秦制——立足于天下一家的大一统和等级森严的家长制,才是导致两千多年苦难历史的最重要的原因。假使这样的观念没有革新,即使两千多年过去,秦帝国其实仍会活在我们心中。周秦之变,作为中国历史少有的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其重要意义几乎只有1840年鸦片战争可与之相比。
中国历史说穿了,其实就是这一头一尾两场转型、剧变,前面这场“周秦之变”,是从周制走入秦制。而后面这场从1840年开始的剧变,其实关乎的就是如何走出帝制,或者说怎么走出秦制的变化。因此,哪怕迄今为止的中国历史头绪纷纭,但要抓住一头一尾两大变局——就能真正把握中国悠久历史的脉搏,从而看清未来的前进方向。为此,人文英华&先知书店推荐两本抓住这两大变局核心的佳作:《秦制两千年》、《1840年以来的中国》。秦朝的灭亡只不过是一个结果,而《秦制两千年》一书关注的是产生这一制度的土壤——这一影响中国两千多年兴衰荣辱的制度,其实早在东周尽头,儒法帝国冉冉升起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了。而《1840年以来的中国》这本书,剥掉外层政治、军事层面纷繁复杂的杂质,一上来就抓住了近代转型最根本的问题——从如何走出几千年来的秦制,完成现代文明的转型与国家能力转变的角度,通过对近代史的重新串联,勾连起了现代化进程的起点和当前现实。前者的作者谌旭彬,为“腾讯短史记”主编,他写出的东西往往既有学术底蕴与强烈的现实关怀,又能深入浅出。而《1840年以来的中国》的作者王人博老师,是与贺教授齐名的宪法学者,被称为法学界深具人文情怀与批判精神的学者。因此,读这两本书,不光是读历史,而且是在一种新的眼光下——用国家能力、历史语境、实用主义、效率战争、秦制国家等等有别于传统著作的全新视野重新审视这两段大家都很熟悉的历史,从根源反思如何走出几千年的秦制文化。有人说,以什么样的视角和洞察去回望历史,决定着我们用什么样的视野和智识来关切现实,塑造未来。因此,推荐这两本视角独特,既能拓宽历史视野,又能获得现实洞察的书,先知书店有幸获得少量两位老师的亲笔签名书,识别下图二维码,即可一键购书,购书即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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