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报道 | 全国首例涉新三板“乌龙指”案在沪调解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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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本刊记者 张春波  通讯员 王治国

2016年12月16日，北京兴源投资管理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兴源公司”）以每股430元（其真实意愿价格为4.30元），向上海合之力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合之力”）、深圳市恒泰九州投资合伙企业（以下简称“深圳恒泰”）合计买入了1万股北京信中利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股票（以下简称“信中利股票”）。

随后，兴源公司以重大误解为由主张撤销交易，因协商未果，其先后在沪、深两地法院提起诉讼。

据悉，这是全国首例涉新三板“乌龙指”案件。近期，记者从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获悉，经法院调解，该案原､被告最终达成调解协议。

错看闹出“乌龙指” 15秒损失400余万

2016年12月19日，兴源公司向新三板运营机构全国股转公司发送了《交易操作过程说明》，对因自己公司操作不当引发的“乌龙指”一事作出了详细说明：

2016年12月16日13点，全国中小股份交易系统开始交易，兴源公司法定代表人王先生作为当天的操盘人员开始操作股票交易。

13点00分48秒，王先生首次出价，拟以4.20元/股的价格买入信中利股票20000股；13点01分11秒，王先生再次出价，拟以4.30元/股的价格买入信中利股票10000股。兴源公司在说明中称，因王先生自身患有一定眼部疾病，加之尚未完全从午休状态中恢复过来，在第二次操作报价时，误将原计划出价的4.30元/股输为430元/股，出价后王先生并未发现错误。

13点02分34秒，王先生撤回了以4.20元/股价格购买信中利股票20000股的委托。13点03分02秒，王先生再次出价，拟以4.20元/股的价格买入信中利股票10000股。委托指令发出后，王先生此时发现了第二次出价的错误，但此时已经以430元/股的价格购入了信中利股票10000股。

当天交易结束后，根据新三板交易系统披露的信息，兴源公司已经通过协议定价的方式，以430元/股的价格分别向上海合之力买入信中利股票6000股，向深圳恒泰买入信中利股票4000股。由于该笔交易自错误协议定价委托买入到成交仅用了15秒的时间，王先生虽及时发现委托有误，但已无法撤销。

协商撤销未果而起诉

在沪诉讼以调解结案

兴源公司认为，这两笔交易的成交价格并非其真实意思表示，因此向上海合之力、深圳恒泰主张申请撤销交易，双方相互返还股票及现金。协商未果后，2017年4月7日，兴源公司向浦东法院提起诉讼，率先将上海合之力告上法庭。

在民事起诉状中，兴源公司提出了两项诉讼请求：一是判令撤销原、被告双方于2016年12月16日13时01分24秒成交的编号为20310号的股票交易合同；二是判令被告返还原告股票购买价款人民币258万元。

审理过程中，在法院就合同撤销的后果向双方释明后，原告提出，愿以不超过合同标的258万元的20%，即51.6万元，作为损失赔偿给被告；原告不返还被告6000股信中利股票，可按信中利股票停牌前19.15元/股的价格，支付给被告相应折价款，并赔偿被告交易税费4450.5元，三项共合计63.535万元。

原告认为，其发出的430元/股的买入指令并非其真实意思表示，系意思表示错误，有权请求法院撤销。

被告则认为，全国股转公司认可交易的合法性，应优先适用《证券法》第一百二十条规定，撤销系争交易合同则违反了证券交易的交易结果恒定原则。另外，不排除原告故意输入430元/股价格的可能，原告存在故意或重大过失，不应按照误解处理，交易价格未超出投资者的认知范围，操作风险是交易风险的一部分，原告应对自己的交易行为负责。

经浦东法院调解，2017年底，原、被告双方最终达成了调解协议：被告上海合之力支付原告兴源公司180.6万元，涉案的6000股信中利股票归原告所有。

新三板“乌龙指”现象何以多发？

据财经媒体报道，新三板曾数次出现“乌龙指”现象。

2015年3月20日，某证券公司交易员在买入红豆杉股票时，将6.8元的报价错敲成68元，结果该股突然以68.4元成交了1000股，较之前的股价瞬间暴涨877%。而就在同一天，上一笔交易价格还在9元的九鼎投资，突然出现一笔99元的报价，股价涨幅瞬间飙升到1017.38%。

据分析，“乌龙指”于新三板多发的情况，或与新三板交易制度有关。新三板有1万家企业采取协议转让方式，与做市转让方式平分秋色。

协议转让虽然同样也能达成交易、形成价格，但与股民熟悉的A股竞价交易不同。在协议转让中，系统不会自动为买卖双方撮合交易，投资者需要手动进行一系列操作才能完成成交。所以，协议转让中，市场遵循的不是价格优先，而是时间优先，全凭投资者眼疾手快，才能抢得最优价格。

由于交易流程中的人工操作成分较大，交易者一旦发生操作疏忽，极易出现“乌龙指”。而且，新三板的股票交易规则原先并未设涨跌幅限制，在此种交易规则下，一旦投资者输错交易价格而出现大“乌龙指”，极易引发价格剧烈波动，甚至有人借此操控股票价格。

为了防范异常价格申报和投资者的误操作，保护投资者合法权益，2017年3月27日，全国股转公司实施的《关于对协议转让股票设置申报有效价格范围的通知》规定：“采取协议转让方式的股票，申报价格应当不高于前收盘价的200%且不低于前收盘价的50%。超出该有效价格范围的申报无效。采取协议转让方式的股票，无前收盘价的，成交首日不设申报有效价格范围，自次一转让日起设置申报有效价格范围。”据介绍，新规实施后，将有效避免“乌龙指”现象再次出现。

调后余思

>>浦东法院民六庭法官 孔燕萍

本案是首例由新三板“乌龙指”引发的证券交易合同纠纷，虽然已妥善调解，但是也留给我们不少值得思考的法律问题。就本案所涉的主要争议问题，本刊邀约了承办法官孔燕萍对案件进行了讲解评析。

原、被告的争议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是否构成重大误解。

从原告的交易情况来看，原告交易当天先后输入的买入价格分别为4.20元/股、430元/股、4.20元/股，原告称其真实的意思表示为4.30元/股买入信中利股票，从其操作情况来看，原告三次出价、两次撤回的交易指令发生在2分25秒的时间内，4.30元/股与430元/股输入时仅存在一个小数点之差，当事人因操作失误导致价格输错的概率客观上具有高度盖然性。系争交易发生后，相关媒体在对系争交易进行报道时，原告亦表示此系误操作。

从成交当日的股票价格来看，系争信中利股票交易当日最低报价为4元/股，收盘价为13.9元/股。客观上看430元/股的价格明显属于畸高的价格。原告作为专业的投资者，以430元/股的价格买入系争股票，必然会导致自身利益遭受重大损失，从结果上来看亦不具有合理性。

从交易规则角度来看，当时新三板股票交易不设涨跌幅限制，在此种交易规则下，经常有关于投资者输错交易价格引发的报道。根据全国股转公司2017年3月24日发布的《关于对协议转让股票设置申报有效价格范围的通知》，对新三板股票交易不设涨跌幅限制的规则作了相应的修正，其出发点亦是防范异常价格申报和投资者误操作，这也可佐证此前的交易规则确实容易引发投资者的误操作。

综上，从新三板股票交易的角度看，证明一次出价指令并非投资者的真实意思表示确实非常困难，但也并非不可证明，需要结合原告的交易情况、系争股票当日及历史成交价格、市场交易规则进行综合考察。因此，本案中可以认定原告以430元/股的价格买入系争股票构成重大误解。

第二，涉案交易合同能否被撤销。

一是《证券法》第一百二十条规定，按照依法制定的交易规则进行的交易，不得改变其交易结果。该条文属于《证券法》第五章“证券交易所”规范的内容，根据法律的体系解释，该条系对证券交易所权力的规范，并非是针对证券交易合同能否撤销的规定。交易所对交易结果的认定与当事人对合同效力提出异议并不冲突，交易所的认定也不等同于司法效力的认定。

二是从交易方式来看，本案信中利股票的交易方式是以协议转让方式达成的，即卖方发出定价委托后，买方通过成交确认委托达成交易，交易对手方均系新三板股票交易市场中的投资者。当时新三板股票协议转让方式下股票交易不设涨跌幅限制，此系对当事人交易价格的自主决定的尊重，但需注意，如果交易价格并非投资人的真实意思表示，则不能简单适用不设涨跌幅限制出价交易规则。

三是从维护市场交易秩序的角度看，证券交易的重要功能是发现正确交易价格，证券交易具有一定关联性，异常交易极易扭曲正常的市场交易价格。从《证券法》的规定来看，证券交易须遵循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当事人应当遵守自愿、有偿、诚实信用的原则。因此，撤销合同能维护公平公正和诚实信用的交易原则，具有一定的理由。

第三，如果合同被撤销后，应如何认定相关的损失赔偿责任。

笔者认为，如果交易被撤销，被告丧失了履行合同上的可期待利益，也丧失了与第三人订立合同的机会损失，但在实践中如何认定损失尚缺乏明确的标准，被告的损失应当合理且不能过分放大。从本案的调解结果来看，原告实际上也为自己的过失行为承担了30%左右的损失，该结果符合双方当事人的预期，从结果上来看，应该说是衡平考量了双方当事人的利益，取得了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较好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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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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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审判》杂志2018年第1期

编辑/孙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