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 宁可姜文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姜文?
长久以来,姜文给大家以很鲜明的个人形象,诸如:爷们儿、睿智、霸气,他的作品则被冠以荷尔蒙、天马行空的爽快感。他兼具了老男人应有的优良品质,神秘而迷人;也有着超脱的格调和理想主义的童真。
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才华是有限度的,能终其一生释放大才,保持强大艺术创作活力的人不多。大多数人恐怕都是“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常胜的将军和永驻华容的美人往往面临人设崩塌危险的几率更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危险不仅仅来自外界,还来自于自我局限性的侵蚀。
云飞风起,莫非是五柳捎来消息?
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太阳照常升起。浪子佳人,侯王将相,去得全无迹。
青山妩媚,残留几台剧。而今我辈狂歌,不要装乖,不要吹牛逼。
敢驾闲云,捉野鹤,携武陵人吹笛。
我恋春光,春光诱我,诱我尝仙色。
风流如是,管它今夕何夕。
——《念奴娇》姜文
我觉得姜文目前的状态最大的原因是:他的人格魅力压过了他的艺术才华。也许这正是大家对他最大的一个误会。
《邪不压正》中蓝青峰那句“这顿饺子就是为了这瓶醋而做”说的非常带劲儿,这反映了一种性情中人的生存状态。
如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中写“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即使他并未找到心仪的北京点心,但却进入了一种惯看秋月春风的盎然状态,这就是好的。这种文化氛围因超然而生情趣,也真实。很遗憾姜文在片中没能把这种大隐隐于市的真实感一以贯之的拍出来。
老北京红墙灰瓦上的儿童涂鸦写着“大王八”
梁启超的肾,做小脚放大手术的施剑翘这种民国异闻确实有趣,也不是哪个中国导演都可以让一个日本人假惺惺的说出孔子的“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在认可了姜文的文化多元和包容广度后,更高的要求就不仅仅停留在碎片化的信息上了。
宏观上来看姜文表示要放弃旧北京,去拍一部能给儿子看的电影。在旧北京这个对当今陌生的环境下再去打造一个很脱力系的、后现代的异世界,这个大概念对我来说是不成功的表达。
“香山天体营”,带着飞行帽颇似宫崎骏红猪的“华北第一影评人”潘公公史航,这些都很混搭后现代,包括钟楼的机关都像是蒸汽朋克。
就说像不像吧
但同时姜文又想在真实性上大费心思,譬如演日本兵的都是个子不高的中学生,特效打造下的雪中北平,精细到对军装扣子大小的要求。这里出现的最大矛盾就是真实感被“朋克北平”大大的削弱了,造成了顾此失彼的混乱。
当今的观众早已不是九十年代拿着一本王朔小说就能看到爱情的阶段了,巨量的网络信息和娱乐方式提供了更多可能,你拉着人来看近代中国最颓丧变革的时代,态度又是戏谑加荒诞,黑色幽默玩的不好,人们会在本来的陌生语境里更难融入这种变了形的氛围。
即使是让一个谙熟于斯的老北京来看,这也不是老舍《北平的秋》里那个有着葫芦形的枣、枕形的西瓜、高粱红河蟹的可爱而真实的世界。
“我那是迷惑你们的,孙子诶”
姜文作为老北京、大院子弟的原生身份在文化根性上有着一种天然碾压心态的任性。对于北京等一些大文化圈子既有其强大的包容性,但也会让那些去中心化的文化弱视区群体难以接受。
所以真的是观众智商不够么,原生环境、年代差异、地域文化的藩篱尚且存在并未阐释成功,你拍的哪是虚哪是实我们也能看懂,但你的混搭,两个角色互扔手榴弹的低幼剧情我真的不懂。
可以说姜文是一个暴君与孩子气的混合体。
“无双”——姜文赠罗伯特·德尼罗的书法
姜文少年心气的自由感的表达集中体现在《邪不压正》里李天然在老北京的屋檐上跑酷,作为片中最重要的象征符号,承载了姜文对老北京的原生情结、主要配乐段落的展现,以及影片为数不多可圈可点的摄影调度,让我想到卡尔维诺说城市是看不见的,俯瞰中带着受限的视角。
李天然奔跑是在一个屋顶的乌托邦完成的自我释放,这也是对《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的自我致敬致敬。老建筑屋檐上有龙九子之一的鸱吻,这也是那句北方俚语“五脊六兽”的来源,“五脊六兽”是一种百无聊赖的释放状态,在屋顶上有随意扔钱币的人,有骑自行车拥抱自由的关巧红,《邪不压正》或可以叫做《五脊六兽的日子》。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被青春荷尔蒙憋的“五脊六兽”的马小军游荡在屋顶,旁边的镇宅兽就是龙九子之一的鸱吻,在《邪不压正》里也出现了
如果看采访,你会很容易感觉到姜文从不会正面回答提问,而是会让话题走向由自己带着走。云淡风轻式的无所谓总是传递出一种练达。
这种朦胧的中年神秘感还集中体现在“北洋三部曲”的人物和台词中,念白抢着说,正话反着说,造成了《邪不压正》中的反派朱潜龙成了一个极为扁平的角色道具,浪费了廖凡的演技发挥。当旁敲侧击、皮里阳秋对戏没能把人物塑造好时,我想您能不能有话好好说?
姜文有他的睿智,只是这种把人物变成故作阴谋阳谋传声筒式的展现途径并不那么聪明。
姜文和昆汀
看似无懈可击的理性掺杂了老顽童气无节制夹带私货的感性,造成了姜文的任性,这是他无懈可击下的“阿基里斯之踵”。这点和陈凯歌越来越像,他们都觉得自己有艺术追求,也很认真很努力,就像一个学生学习也用功但成绩总是提不上去,是学习方法有问题或是资质就如此了。如果中国电影还是这帮沉浸在自媚梦里的人,那只能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了。
1、主角李天然天赋异禀,开篇他被枪指着脑门可以连躲N发子弹。先不说有多bug,这么重要的设定,后来竟然没起什么作用,就是让关巧红试验了一把,难道是为了证明二人相互信任且关巧红用这只小白鼠实验成功?
剑走偏锋,就是在不合理上建立合理性,做得好那前面的铺陈就是神来之笔。契诃夫说“一部小说里出现枪,后面就会用到就会有人死”,这是道具或设定之于基本叙事要求。
2、许晴这个角色是一个性感符号,姜文说了拍屁股大腿是因为美,这可以。但是开始还在幻想马尔代夫岛海平面上涨连接澳洲的儿女情长,中间没有任何动机,当日本人来时就跳城殉国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民族大义很奇怪。
3、李天然可以潜入根本一郎家偷走大印和宝刀如探囊取物,可以用冰块险些刺瞎师兄的眼睛,直接杀了仇人简直易如反掌。当然李天然是迟迟未能成功有多方掣肘的缘故,但复仇类故事的设计在于一种不平等性,穿过种种障碍达到目的。《杀死比尔》昆汀让乌玛瑟曼用了两部电影的节奏来复仇,《邪不压正》中的复仇在设计上就是没难度的。
4、姜文饰演的蓝青峰用了二十几年谋划布局,在于挑拨北平内的恶势力与日本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固然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时代下个人渺小的无奈和失落的英雄主义。
但这种故作韬略的设计没有任何进展,他好像是一个崇拜自我感动术的人,每一步都在把自己的计划变得更加混乱。阻止内奸外乱的黑吃黑没有成功,在没改变七七事变走向的情况下又成功把革命将领成功转移,众多线索缺乏衔接,这种权谋不高级。
关于个人魅力与才能的匹配,举两个导演例子,北野武本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迷人角色,凶猛而又柔情的男人,可以说有“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独特气质。但从“导演三部曲”开始他的创作力就远不及“北野蓝”时期了,进而过渡到“极道非恶”系列的类型化小格局,可以说他的个人魅力胜过了艺术生命力。
北野武漫改形象by Darren Bartley
另一个例子我举赫尔佐格,他的电影《陆上行舟》拍的是想在印加雨林里建铁路,在热带生产冰块的人,而拍电影时他真的就如电影角色一般把几百吨的轮船在没有特技和得力运输工具的情况下运到山顶,这就是个人魅力和艺术力的匹配,赫尔佐格是一个良好的实践者,是“智行合一”。
赫尔佐格
姜文确实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他想要建一座自己的山。马未都说:我做事不是为不懂的人做的,是为懂的人做的,你来一万个人不懂没关系,一个人懂就行,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是陪衬。这说出了姜文的心念。窦文涛提到了费里尼把梦拍成电影。这种人就是高处不胜寒,自己垒起了山,是王者也是被漠视和不解的那类人。
徐浩峰在《大日坛城》里有句很玄又精妙的话:佛说法,文殊菩萨都会晕厥。文殊是佛教中与观音并驾齐驱的大菩萨,以智慧第一闻名。姜文不想天下人负他,想以超前的脑瓜为庸众传达艺术创作,认为电影的乐趣不是站街。他的资历阅历经历肯定远高于他所揶揄的影评人,也胜过评论他的我辈。
他能看得见博尔赫斯,会像马尔克斯、卡尔维诺那样拍在屋顶飞起来不落地的人,而一山还有一山高,讲好故事、剪辑得当、表达有度,面对更高级的艺术形式,他的高度可能就相当于更高山峰的平地,姜文可否脚踏实地的晕厥一回?
尊重这种粉丝向评论人喜好某部电影的权利,但也希望这种人尊重他人的智商
能令文殊晕厥的佛法真的就是难以解读的无上密么?观众没那么聪明但也不会总是智商欠费,经不起太多辜负。姜文这种写在脸上的“你们为什么不懂我?你们过几十年后才会看懂我?”的表达欲越强势也就会遇上更多的阻碍和不理解。
如果一部电影满篇的评论必言及彭于晏的胸肌、屁股,那可真的就是站街了,姜文当然不愿看到这点。
「七寸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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