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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尔一生花烛事,断背又何妨

七寸丁 七寸丁 2024-01-01



自从读过《陶庵梦忆》之后,后劲极大,也对明末清初一些士人阶层的前尘旧事很感兴趣。

 

彼时大明王朝极废州裂,满清入主中原,是换了天地的剧变,江南一带许多世代簪缨的知识分子家族渐渐萧条,涌现了一股“才子难民潮”。

 

大批少年神童、没落贵公子一生科考不第,只能寄情于声色犬马、园林享乐、倡优歌伶之中。和李杜诗篇相比,这些人的诗文也因格调有限,被淹没在历史尘埃里。

 


配图©Merasgar盛雨晴

 

“明清易代以来,士人背负了许多不能言表的耻痛,降清贰臣犹然。以谋家求生所需,这些耻痛不得不被妥善私存在顽石蕉底、藤萝影下、芦塘舟里,而非如烈士抗暴。”作家李让眉如此写道。


其中有一位才子名叫陈维崧,被誉为“江左三凤凰”之一,他的父亲陈贞慧也有“明末四公子”的美名。和那个时代的许多文人一样,陈维崧也是个走背字的人。


七次科举落第,痛失爱女爱子,缺了功成名就和家庭幸福,却也不缺风流。在他的故事里,有一段缠绵悱恻的同性恋情,散溢着带有慰藉的暖意。


 

 

那时才子们的文艺生活堪称奢华,一些文人在家中养有戏班,有男扮女装的演员,称为明僮、男旦、兔相公、兔子。陈维崧就在寄居他人府邸时结识了男优徐紫云。

 

才子与男优们在诗词曲艺里过着没羞没臊的娱乐生活。王朝迭代、世道纷乱的痛楚化成了宴安鸩毒的自我麻醉,他们率性而为、男女通吃,以抵挡人世间的种种无常。

 

男优徐紫云流连在不同主人之间,与陈维崧情投意合,结成同性知己。最终这位云郎在母亲的安排下娶了妻,告别风月,进入传宗接代的囹圄。陈维崧永失我爱,感伤之中写下一首《贺新郎》,词云:

 

小酌荼靡酿。喜今朝、钗光簟影,灯前滉漾。隔着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送尔去,揭鸳帐。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

 



词中由茶酒、玉钗、桃竹席、画屏、鸳帐、红烛……编织成一个充满华丽梦幻的迷醉图景,这画面是暖色调、高对比度的,有回忆往事的欣喜和时过境迁的酸涩。

 

陈维崧在词中幻想出一个隐秘的香艳画面:男旦徐紫云雌雄难辨、风情万种,他那位新婚妻子不得不偷偷取出绣花鞋(春弓)去比对脚的大小,才能确定这位美貌的夫婿是男人。(“又悄把、檀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

 

抛去生涩的字词,也能看到“六年相伴……最难忘”、“休为我,再惆怅”这样再浅白不过的直抒胸臆。

 

面对改朝换代的精神危机,末代子民把人生况味写入诗中、填进词里,陈维崧的诗可以写给秦楼楚馆的妓女,爱也可以给梨园戏班的男优,都是超脱世俗伦理的出格行为。

 

较之现代人的症候,最能代表古代文化的精英阶层——士人阶级最相信的就是王朝合法性,一个朝代的崩溃,一身为帝王服务的才学技艺无法施展,这种苦闷是现代人所体会不到的。



 

陈维崧和徐紫云的故事放在历史尺度里再小不过,无非是风流韵事中的一缕云烟,汗青丹书外的蝇头小楷。明末文人的情操远不能代表中国最高级的美德,在这种衰颓时代之下幻生出奇诡又私密的爱恋,所喷薄出的是强烈的个人主义情感。

 

看罢之后,也就觉得现实的种种不如意,人世间的纷纷无奈并不是什么必然,所有的悲欣交集在过去都已然被人体会过。前人在艰辛世道里札记了一抹至情至性的甜味,后人在机缘巧合下尝到,聊可解众生一时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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