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故事】 渐行渐远的知青生活(十五)(十六完)(戚玉清)
(十五)
一个阴霾暗涩的中午,连队里静悄悄的,劳累紧张了几天的人们都疲倦地休息了。有午睡的,有打盹的,也有三三两两议论着什么的。
总之,气氛比较沉闷,大概预示着将要出大事了吧。
饥肠咕噜的鸡脚杆,突然就想着了连队猪圈旁烧猪食的大铁锅下面的炭灰里,常常埋有香喷喷,甜咪咪,糯兮兮的烘山芋,那可是绝好的食物呀。
就悄悄地,匍-卧-前-进-,人不知鬼不觉的躲过了巡逻队伍,摸索着来到了猪圈边的锅灶旁,心想,这下可以美美的大吃一顿了。
这老兄着实高兴的过早了一些,他怎么也没想到,
躲过了人哪,却没多过那可爱的“猪头三”们----
一群猪儿们吃饱了喝足了正安身午休,不知是哪位“猪兄弟”,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黑影悄悄地蠕动着,爬进了它们的领地,快要进入它们的地盘。
猪儿们也没看清楚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琢磨着大概是蜥蜴,俗称“四脚蛇”吧。
那位看官朋友又说话了:
天下哪有这么大的蜥蜴四脚蛇?你老兄又在吹牛,又来糊弄我们了吧。
且慢,且慢。我说那位朋友,且慢下定论哟。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原始森林,包罗万象,何况这四脚蛇在当地又不算是什么稀罕东西,只不过大了一些罢了。
要说像人这么大的四脚蛇,在云南的原始森林里,当然有哇,真的噢。
那一年,我大概未满十八岁吧,在一处叫“夹皮沟”的连队里当炊事班长。这连队处在深山老林中,交通十分的不便利,消息十分的闭塞,外出当然就十分的不方便了。
连队的百余人中,除了少数的上海知青和昆明知青外,全是清一色十六、七岁的成都知青。这些来自四川的小家伙们刚来云南上山下乡,干革命的热情是非常的高涨,但农活却懂的不多,更不用说这原始森林里希奇古怪的内容了。
尽管我们只比他们大上个岁把半岁,早来农村七、八、十来个月,但是在他们面前,我们个个都好像似“干农活”的行家里手。肩挑手提,开山伐木,挖带打洞,砍竹编笆等等样样在行。
说实在的,在他们刚来的时候,我们的确教会了他们不少“青山大学”里的知识呐。
不过话说转来,我们的知识也是别人教的哇。
农活教了不少,但森林里的野生动物可就传教的不多了,巧不巧的,真就让他们给碰上了。
原来那一天,正是星期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全连的知青大部分都外出了,逢集赶街的,寄信汇款的,买牙刷牙膏香肥皂,洋火香烟电灯泡等日用品的,还有去其它连队访亲拜友会同学的,将个“夹皮沟”连队来了个冷冷清清,少有声息。
一只人一样大的“四脚蛇”—— 巨型蜥蜴不知从哪里爬来,又爬进了连队。
在一间竹笆茅草房女寝室的墙脚下“拱叽拱叽”挠痒痒,把个竹笆围起的宿舍,拱得个“吱吱嘎嘎”响个不停,几个女娃子出来一看,“妈吔,妈吔”吓得个半死。
一阵大呼小叫,引来了几位留在连队的小伙子。
见状赶忙取了锄头铁搭加芟刀,挑着翻着把这“四脚蛇”往一边的小水沟里撵。
大家又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挑,但挑又挑不动,撵又撵不走。
忙乎了半天,累的满头大汗,筋疲力尽,也没将它挪出几米远。
正巧,两个少数民族老乡路过连队,看见了直笑:
“别怕,别怕,我们给你们弄走就是了。”
我们的小同志们正是求之不得,千谢万谢的感激不尽,发了几根相当相当宝贵的香烟给老乡抽,还在他们的耳朵上架了几根“烟炮”。
那位看官朋友又在说话了:
不就几根香烟嘛,有什么了不起,你老兄又在乱吹乱擂乱咋呼了,怎么称得上相当相当宝贵呢?
我说看官兄弟呐,你有所不知。我把这二毛九分钱一包的“金沙江”香烟,说成是非常宝贵,一点也不为过,一点也不吹牛,一点也不夸大,一点也不言过其实。真的啊!你问问你身边周围在过云南的插兄们,保准他们会说:
“真的,真的,宝贵,宝贵啊。”
说实话,那时我们在云南插队时,这饭哪,少吃一顿,哪怕一天不吃也能熬着。没烟抽的日子,那可就要命的嘞。
不怕诸位笑话,也不怕诸位小瞧我们,
每个月发工资了,小伙子们总是姿高气昂,生龙活现。
怀揣 2 8 元薪水,交了 7 元钱的伙食费后,余下的全由自己支配!
有钱了,抽的是4 角钱一包的“春城”烟,高级啊!叼在嘴上神抖抖的,走起路来也有些轻飘飘。
过了一星期,抽的便是2 毛9 分一包“金沙江”了,也不错啊,相当于上海的“飞马”了。
再往后去,就是一毛九分的“绿叶”,情况开始不妙,每况日下!
不妙的还在后头呢。
每年雨季来临的时候,烟荒也就开始了。
说这雨季,其实就是天天下雨,白天下黑夜下,今天下明天也下,一下就是几个月。
下得山坡塌了方,
下得公路断了肠,
下得汽车翻了身,
下得人们心发慌。
必需的基本生活用品,汽车拉不上山来,香烟当然也断了档。
可怜啊,小伙子们没烟抽的那些日子是多么伤心啊,眼泪汪汪,鼻涕直淌,人人都在地上的角落旮旯里寻找香烟屁股(香烟头)。
一旦捡着个把个的话,那臭美的神态,眼睛都笑兮了,还美名其曰:
穷人的火大,
烟屁股的劲大。
细细想来,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你想,几个烟屁股卷在一起,那真是高纯度尼古丁的香烟了,劲道能不大嘛?
再到后来,烟屁股也寻觅不到了。
烟荒闹得凶了,5 分钱一包发了霉的香烟都抢着抽。
我?当然也抽过!
抽这种烟可是要有些技巧罢了,一头蘸上点水,点燃后,倒过头 来先猛吹一气,可吹去大半的霉味。
不过,用茶叶和烘干了的树叶卷成的大喇叭烟,我可就没有尝过了。
“穷哪,就思变!”------ 真理啊!
众烟荒者们凑在一起,抵不上“诸葛亮”,总抵得上个臭皮匠吧。
一合计,花一元钱,去少数民族老乡家里买上一大捆“老草烟”叶来,可抽上半个月呢。
我们把老草烟叶剪碎,用废报纸一卷,就成了大喇叭烟。
吸一口,呛死人呐,胸口闷得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可怜啊,这老草烟的劲儿可谓是大的太厉害了,可还得抽。
我估摸着,凡是会抽烟的云南知青,大概人人都抽过这玩意儿 ----自己卷的喇叭烟。
不过,抽到后来,也就摸出点门道来了:
先把老草烟叶子放在水里煮上一遍,就不怎么呛人了。
再后来,我们把煮过的烟叶切剁成细细的烟丝,拌上些红糖,放上些桔子皮,那就好抽多了。
还有人再放上些花露水,人丹和万金油什么的,那就更好抽了,成了当时世界上顶级档次的清凉喇叭烟了。
所以我说啊,那几根香烟可真是太宝贵了。
哟,哟,诸位诸位:
我们的故事说了半天,大概绕的太远了吧,该往回转了吧。
那二位少数民族老乡,抽着香烟,架着“耳炮”,高兴极了。
随手扯了几根有劲的草藤,只三、两下,就拖着巨大的蜥蜴“笑嘻了”,走了。
----- 那“四脚蛇”不咬人呢。
(十六)
一再说那些“防备深严”的猪圈里的“猪兄弟”们,望着那在地上蠕动可又不象蜥蜴的黑影,立即感到有“家伙”来侵犯了,就异口同声死命的“咕呱咕呱”咋呼起来啦。
这非同凡响,乱七八糟的交响曲,对鸡脚杆来说,犹如是响彻云霄的原子弹,在他身边炸响一般,吓得他心惊胆颤,惊慌失措。
还没待他回过神来,只听有人喊道:
“猪圈的猪乱叫啦,猪圈里有人啦,不得了啦,鸡脚杆偷猪啦,快来人呀,抓呀,打呀,杀呀!”
听到喊声的人们立即跑着向猪圈方向围拢来,手里都提着家伙:
有的操着刀枪棍棒,锄头铁铊;
有的揣着绳子拎着箩筐,说是用箩筐往鸡脚杆头上一盖,绳子就好捆人了;
还有人拖了条装大米的麻袋来,叫唤着“用麻袋拢住他呀,袋口一扎往河里扔哇”。
最有趣的大概数老职工王仁裘和知青王强俩人了:
这王仁裘长的又矮又小,又干又瘪。他自知起不了多大作用,却从家里捧了个破脸盆出来,一阵“当当当”的乱敲乱喊,扯着个嗓子说是吓吓鸡脚杆,为大伙儿助威壮胆哟。
那王强更好喔!
个子尽管也不高,但身板结实,筋骨强壮,盖是因为他天长日久舞枪弄棍,操练武打所致。
这时把他那根三节棍也提将出来,一路小跑,把个三节棍舞得个上下呼呼作响,说是练了几年的武打,今天可真管用了。
这声势浩大的围堵人群,这惊天动地的吼声 、呼声、锣鼓声、盆罐声,喊杀声,漫山遍野,把个“鸡脚杆”吓得屁滚尿流,浑身直抖,双腿打颤哇。
跑也不是,溜也不是,加上几天没吃东西,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当然,求生的欲望是人的天性和本能罗,站不起就爬,爬不动就滚。
只见他翻身一滚,往那一人多高的杂草丛生的山沟底滚去,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可围追堵截的人群却没有泄气,仗着人多势众,顺着小山坡往下包围,一路砍草,一路穷撵追将过去。
那场面是十分的壮观,与佤族老乡们集体“撵山打猎”追赶野兽的热闹阵势差不多呐。
待人们围尽到山脚下的水沟边,却不见“鸡兄”的身影。
“咦,哪儿去了?明明看见在这儿的嘛,怪事了。”
正当大伙儿茫然之际,猛听得“大炮”—— 一知青的绰号,大喊大叫:
“在这里,鸡脚杆来了咯嗒,来了咯嗒,快来人啊!”
意气奋发、热血沸腾的人群,一呼啦的拥围了过来。
透过高高密密摇曳不止的“飞机草”草丛,大家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呵呵呵,到了这时候啊,百十来条英雄好汉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往前冲,敢再往前跨出一步。
别看有些人在平时风平浪静的时候,喜欢拍胸脯,说大话,“浪头”掼的野豁豁,火车也能推着跑, 口气真比力气大,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是少有人再敢逞英豪,充好汉了。
就连有些三脚猫武打功夫的老职工赵师傅,手里还提着杆鸟枪哪,也不敢再向前了,锣鼓铜盆呢,也不响了---摸不清是个什么情况啊。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看看那黑影还是站着没动单,赵师傅对着“大炮”发了话:
“你的,进去的瞧瞧,我的,用枪的在后面掩护你。”
平时“嘲叽叽,咋呼呼”的“大炮”,这时却变成“哑炮”了,——他哪有这胆量进去?
还是另一位大伙儿公认的冲头冲脑的“傻大个”姜对章行啊,果敢地挺身而出,大喊一声:
“我来!同志们,机枪掩护!”
见鬼了,哪有什么机枪呀,赵师傅提的只是根打猎用的鸟枪呐。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听得“傻大个”大吼一声:
“鸡脚杆,你敢动,机枪扫射啦!”
说着用芟刀拨开草丛,向前跨进了几步。大伙儿个个伸长了脖子,争相察看,哟呵,这才看清楚了。
一棵倒伐了多年,早已干枯的树枝桠上,一根牛皮带吊着歪着脑袋的“鸡脚杆”!
他的两只脚没有离开地面,一只脚斜拖着,另一只微微弯曲着搁在地上,两臂下垂,一付毫无反抗的静态架势。
朋友们哪,故事呢,说了半天,讲得就是“静态”这回事了。
就是这种“静态”的架势和场面,围看的人那个慌啊,慌的凶呢!
一看“鸡兄”上吊了,自杀了,不动了,静止了,“傻大个”又跨上一步,用芟刀稍稍瞄了一下,对准树枝桠上的皮带就是一刀。
“傻大个”原本是想砍断皮带,吊着的人就会躺倒的。
天晓得,人到这时胆子再大,动作再麻利,可心,却是慌着呐。
这一慌,准头就歪了,刀是砍下去了,人却往后缩,只听“噗”的一声,皮带没砍到,却砍在了鸡脚杆的头顶心上,眼睁睁的看着,脑袋就开了裂,白花花的脑浆——冒出来了。
就这一下,把个“傻大个”吓得是屁滚尿流,双腿打颤,扔吓芟刀,连滚带爬的往回跑。
胆子大,岁数大,见识也大的老职工赵师傅,到这时看看大势已去,忙放下了枪,拔出腰间的卡佤刀,上前就是一刀,砍断了皮带。
那鸡哥“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他又用手摸摸鸡脚杆身上,还热着呢。
可以肯定,如果脑袋不开花的话,先解下皮带,“鸡哥”是有救的。
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发生了特殊事件的情况下,谁又有那么大胆量上前去解皮带呢?
那棵倒着的斜树枝桠,其实只有一人高,鸡脚杆的双脚还着地哪,不是饿得实在无力,是吊不死人的—— 那拖地的腿一伸直,人就能站立起来。
唉,这一切都是天意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知青”啊,你的命为何就这么苦呢?你的归宿为何就这么悲呢?
( 突然,就想起了大沙河版主的感叹:
“那鸡兄,也是我们的知青兄弟呢!”)
作者和大沙河
诸位朋友,这一段故事,本该是到此结束的。
因为我的本意是想说,人啊,在要紧要关的时刻,是很难把握自己的,不要说野猪那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模样,就是连这静态的情况下稳住自己的情绪都是不容易的,更何况面对那头疯狂的野猪呢?
不过,让我把“鸡脚杆事件”的后事向诸位交代一下,
已经升天的“鸡脚杆”,被人拖回连队后,很快就处理了。
云南的天,热的很呢,放不得一、二天就会变质。
所以连队领导指派了几个胆大的知青,当然“傻大个”姜同志是必不可少的。
在一个细雨绵绵,阴暗深沉的黄昏,四、五个人用简易担架扛着死人,一路摇摇晃晃,跌跌匆匆的,往远处的后山腰抬去,在少有人烟的荒野山坡处,草草的埋葬了。
听说,埋葬的时候,非常的惨状:
由于小青年们自己都心慌害怕的很,所以连坑也没来得及挖。
正巧看见一个挖了山药的大洞坑,就慌不拉叽的把死人“倒栽葱”往洞坑里一塞了事,小腿肚也露在外面,只一锄头下去,腿便折断了,随便刨些土在上面了事。
也不知是谁,在这当儿就忽然的颤惊惊,抖豁豁喊了声:“快逃!”
几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心惊胆战、魂不守魄、连滚带爬、争先恐后的“坐”了“土飞机”从山上一路往下,滑溜着回了连队。
(完 )
作者系赴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七团上海知青
和作者夫妇在小区门口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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