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落下了眼泪 ——献给所有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老友
我终于落下了眼泪
——献给所有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老友
作者:应宜逊
1960年深秋,“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后果终于降临浙江、降临农场。
大约10 月底左右,我们被告知,11月的粮食定量由38斤降低为36斤,并且以后还要再降。果然,一个月后,我所在的东莲寺大队开大会动员,为度过“自然灾害”难关,再次调减定量标准,最高标准也即最强的劳动力是31斤。先由个人自报,然后由领导平衡核定。当时我报了30斤,与我同属基建队的女同志钱雅安报了29斤。最后,大队核定我为31斤。
对于原来要吃45~50斤的小伙子,36~38斤就够呛了,这31斤真是难办哟!
当时,1斤饭票为14分,我就按早中晚餐5:5:4分配。用一个特大号搪瓷杯蒸饭,量上米后,不淘洗便加满水上蒸笼。因为米糠中也有卡路里,舍不得呀!当时食堂发了购菜牌,每人每餐限购一份菜。起初,还有白腐乳供应,5分钱两块,味道欠佳,我本来是不吃的,可到了这时,只要是能吃的,就是好东西。每餐我必买两块(也准许买两块),拌在那一杯粥里喝下肚去。不久,连这白腐乳也没有了。不过,我凭着年纪轻、牙齿好,每当有鱼吃(这要感谢渔场)的时候,总是连骨头都嚼碎咽下,一点也不肯浪费。
在饥饿笼罩之下,我每餐吃饭都是将自己的那一份饭菜用完之后便匆匆离开食堂,尽量不去想有关吃的事。晚餐后,如无要紧事,更是早早进入被窝,这也可节省一点卡路里,还有,睡着时就会忘记饥饿了。1960年的冬天特别冷,正如某些老同志所说的那样,“冬至月初,骨头冻酥”。又饥又冷的日子真是难熬,虽则劳动时间减为每天7小时,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得了浮肿病。
当时,由于荤菜很少,因而就有了“人造肉精”。那是用淘米水培养某种酵母菌做成的。一天晚上,趁在食堂里开大会之际。负责后勤的副大队长陈庸宣布,“人造肉精已经生产成功,请大家尝尝,有无肉味”。接着,每人分到一小勺酱油汤,有点鲜味。本来,我以为人造肉精是一块块(或至少一粒粒)的“人造肉”,哪知成了酱油汤,尝了后大失所望。
当时应对饥荒的基本政策“低标准,瓜菜代”。于是,领导们便想方设法“瓜菜代”。我们东莲寺大队也因此做了好几次“瓜菜代”的饭。番薯丝饭,虽则黑乎乎的,但毕竟甜滋滋的好吃,可惜,番薯丝也是粮食,算不上真正的“瓜菜代”。用浙大长萝卜做的萝卜丝饭,烂糊糊的,味道也不好。番薯藤饭更不好吃,有点像猪食。最好吃的胡萝卜饭,比较干,味道也好,可惜只吃过两次。1961年3月底4月初,还吃过一次紫云英菜饭,味道还可以,可惜“成本”太高,以后没有再吃。最难吃的用革命草做的菜饭,又苦、又涩、又烂,吃到嘴里便难受得直想吐。我是硬着头皮往胃里灌的,反正肚子饿得难受,填下去总可以充饥,难吃嘛,就权当吃“忆苦饭”吧!听说在鸽宝山,有个别老工人(好像是周开宏等)吃着这饭就哭了。但是,在知青中却没有听说有哭的,也许是“锻炼”决心强,也许是想哭而不敢哭。正因为革命草饭太难吃,被人倒掉的很多,浪费太大,吃过一次后就没有再吃了。
饥荒,还造成了人们的道德“滑坡”。竟然有人偷米,即将别人放在蒸笼中的钵头里的米抓一把到自己的钵头里来。这种情况,好几次大队都有发生。东莲寺大队抓住两人,都是下放干部。一人是早几年就下放来农场的,一人是1960年11月下放来的。十分有趣的是,这两个人都是被同一个人即马逸芳抓住的。因而,马逸芳也就立马成为小有名气的“明星”,好像不但评上了年度先进,而且当过知青的什么代表。
当时我不明白,而且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知青中没有偷米的(至少在东莲寺大队),虽则他们年龄小、肚子饿得更厉害,思想品德竟然比下放来的国家干部还好?老工人中也有因偷东西吃而受到批判的,东莲寺大队就有三人,其中两人还是队长,当然,批判后,队长职务就被撤了。
当时我在东莲寺基建队当泥水工,修造炉灶的活都是由我去干的。由于白天炉灶要用来做饭或烧饲料,因而修理任务一般都安排在晚间进行。晚饭本来就吃得有限,饿着肚子加夜班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好在有个规定,凡是加班过半夜12点者,可以领到2两半米饭。因此,我最怕的是干到10点多就完工的夜班,什么都吃不着,只能又饿又累地上床就寝。
到了1961年5月,情况稍稍有点松动。粮食定量上升到33斤,有时食堂还有少量剩菜,需要者可等着购第二碗。中旬的一天,我又要去加班了,给我做小工的是老搭档,林业厅的下放干部余昌桢,他是一位林业工程师,大约毕业于南京大学,30岁左右,高高的个子,力气却不大。
晚餐后,老余便和我守在食堂里,等待购买剩菜,好让肚子里的东西多一点。运气不错,终于等来了剩菜,承蒙食堂人员关照,我们各灌下两碗甜菜(即牛皮菜,一种速生蔬菜,品质较差,目前市场已看不到了)。然后,便挑起泥桶、背起铁耙和刮子前往皇杜庙猪舍去了。
这天晚上的工作量颇大,要把炉栅与烟道全部拆除重新打造,经过7个多小时的奋战,终于在凌晨两时半左右完工了。接着,便由饲养员生火试炉,修理后的炉灶很灵光,饲养员十分满意。于是,我和老余便肩负“吃饭家伙”、踏着星光、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回走。
当时,虽则人已疲惫不堪,肚子又饿得难受,但是想到炉灶修得相当理想,想到宿舍里又有2两半的米饭在等着我,心里还是蛮开心的。
回到宿舍已经大约凌晨3点半了,我放下家什就直奔自己的床头。只见本来应该盖在饭钵上的搪瓷盆已经滑落,拿起钵头又发现里面的饭不知被谁咬去了1/3,床上还散落着几根什锦酱菜。
这是怎么回事?我赶紧请老余来看。
老余说,“八成是被老鼠吃了”。
我听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队长贾高中醒了,也过来仔细看了一下,他说,“被老鼠吃了,没办法的,只好算了!”
顿时,好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浑身发凉。这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哇!我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老余,又看了自己的被老鼠吃过的饭,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最终,我没有吃,洗完脚便躺到了床上。这时,炉灶修理成功所带来的喜悦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疲惫的身子、咕咕叫的肚子和十二分的委屈。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想着想着,终于,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落到了枕头上。虽则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真的终于落下了眼泪。这一夜,忍受着强烈饥饿煎熬的我,就在泪水的陪伴下进入了梦乡……
2005年12月27
作者简介
应 宜 逊 简 历
男,汉族, 浙江诸暨市人, 1940年12月出生于浙江永康市方岩镇。
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1991年12月入会。
1959年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去大观山畜牧饲养试验场,担任过小队长、副大队长。选育的水稻品种在省内多地创造过高产记录。
1966年7月毕业于浙江农业大学农学专修科(函授)。
1977年6月调入杭州市药品检验所当工人。
1983年9月调入浙江银行学校担任政治经济学教师。
1987年1月调入中国人民银行浙江省分行金融研究所从事金融研究。
历任普通干部、副科长、科长、副处级调研员。1987年评为经济师,1993年评为副研究员,2000年评为研究员。先后担任过浙江省人民检察院特约检察员,浙江省政协委员。2003年2月退休。
现在担任:浙江金融职业学院教授、浙江地方金融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财金委员会委员、浙江省委财金委员会顾问。
退休后曾经担任过:浙江省资本与企业发展研究会理事长(2005-2010);以及一些城市银行、农村商业银行的独立董事。
研究方向与特长:(1)宏观经济、金融问题,政治经济学问题;(2)金融改革与发展,尤其是地方性金融机构的改革与发展。
主要研究成果:公开出版经济、金融著作4本;在省级及以上学术刊物发表论文300多篇。获得各种级别的学术奖励多次。有多篇对策性研究成果得到朱镕基、温家宝、黄菊及其他国家领导人的重视与批示。
推荐阅读链接
《知青情缘》微信公众平台欢迎你!
朋友们请长按上面二维码加入关注,积极投稿,成为《知青情缘》的读者和作者。
投稿邮箱:
56463613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