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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 阳 往 事(周松柏)

作者: 周松柏 知青情缘 2024-02-02




 武 阳 往 事 


作者:周松柏


  常有人问我老家是哪里?回答起来总有些迟疑,为什么呢?因为我 的祖籍是邵东,我出生在邵阳市,却成长于武阳山区老祖。自从我睁开 眼睛能够记事起,脑海里的故事全是武阳公社和老祖大队,我是呷武阳 的饭、喝老祖的水长大的,所以我对老家的定位是:我是绥宁县武阳老祖人。


  在我们老祖大队当地人眼里,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是有区别的:1965 年前去武阳的,被称为下放知青,之后的则称为下放学生。前者是在当 地定居的了,而后者呢?则是到农村锻炼个三五年,就被城里的工厂招 工回去了,像我生产队的“下放学生”刘子宽就是这样。下放学生与当地 贫下中农社员没有太大利益之争,比较受欢迎。而我家里则不然,我是 1963 年被父母抱着下放到老祖的,全家被少数不太喜欢的人虐称为 “邵阳佬”、“外地佬”。



  我爸爸周迪光因为历史清白出身好,下放到武阳没两年便入了党, 再后来就当上了老祖大队民兵营长、公社革命委员会委员,正式大队干 部。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一个大队干部是有很大权力的,于是我父亲, 这个外地佬大队干部,常常被当地的大队干部排挤,不算吃得开,我经常听到父亲与母亲在家里嘀咕的是“宗派主义”四个字,当时的大队书 记老漂,大队长舒囊子,治保主任肖祖来都姓肖,民兵营长才一个姓周 的外地佬,不排挤你才怪呢!但我家父母跟大队妇女主任香菊关系还算 好,加上她就住在大队部边上,顺路,走得近,也走得勤,有时还留我们 吃饭……



斗地主



  1971 年,大队各院子的墙上到处用石灰水写上“阶级斗争,一抓就 灵”,“阶级斗争是纲,纲举目张。”一天,大队部开斗争大会,生产队长寿 巴黎通知全体社员参加,不去的要扣一天工分。于是我也和大人们一起 去参加了“群众斗争大会”。我们队上朱新的老母亲是个地主婆,要拿她 去台上戴高帽子进行批斗,一个牌子挂在她胸前,上面写着“打倒反动 地主 XXX”,高帽子上也写着一样的口号标语,住在我屋下面的富农成 分的来巴力,也被大队基干民兵押去陪斗,站在台上,脑壳勾起,面容颓 丧,但不戴高帽子,不挂牌子。“地富反坏右”,来巴力是排在第二位的。 会场中气氛森严,台顶上用草纸写着“群众斗争大会”六个大字,台子两 边写着“打倒地富反坏右”等类标语。首先是大队治保主任肖祖来对着 扩音器很是气愤地大喊:“把反动地主 XXX 带上台来”,然后由押解民 兵把五花大绑的地主、富农一一押上台,面对台下一一站定。再由押解 的大队基干民兵把被批斗者的头抓住,将其颈后绳头往后一勒,做个亮 相姿势,然后再把他们的头深深地压下,以致于他们胸前挂着的牌子都 几乎接地了。这时,大队长就开始在台上对着扩音器声嘶力竭地呼喊 “打倒 XXX”的口号,台下社员群众也一遍一遍地跟着呼喊,这种气氛 把苦大冤深的贫雇农的愤怒点燃后,然后有群众代表上台,忆苦思甜,诉苦伸冤,批判万恶的地主剥削贫下中农的种种罪行,朱新的哥哥朱效 因为画毛主席的像,也被作为地主婆母亲的罪状拿出来在台上批判。




撕大字报


  1974 年是抓“阶段斗争”抓得最凶的年份,这年春节后,仿佛又要 搞什么大运动了,我们的班主任苏老师写标语都写到我生产队上来了, 在我们生产队仓库的木板墙上写着“批林批孔,掀起春耕生产大高潮”、 “伟大的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这年,因队上粮食产量连年减产,社员的口粮不够吃,总是在青黄 不接的四、五月份要到人家队上去借口粮,或靠统销粮返销粮度日。我 父亲临危受命,又兼任了老祖大队第一生产队队长。为了把队上的 200 来亩水田的产量搞上去,他组织社员群众在山间田头广积土杂肥、有机 肥,每天天未亮就到田间看水去了。秋收后,这年打下的粮食硬是比上 一年增产了近两万斤。


  队上的五保户胜老母家中只有一个身高 3 尺、40 多斤、50 多岁的 残疾女儿,终生未嫁,无男丁。平时生活比较清贫,全靠大队、生产队发 放救济粮过日子。为接济家中粮食不足,胜老母便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 种南瓜、冬瓜、茄子等蔬菜,或卖或吃。可是,有一天原生产队长寿巴黎 奉大队指令带着一帮人,把胜老母种的南瓜、东瓜藤从瓜蔸处扯断了, 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看着尚未成熟的瓜果,我心里好不替胜老母感 到惋惜。胜老母的悲哀自不必说。


  这年春耕后不久,“批林批孔批周公”运动如火如荼,我当时正在老 祖小学读五年级,我们的课余劳动便是到学校的后山去给老师砍柴。那 天,我给老师砍完柴后回到学校(学校和大队部紧挨着),看见学校和大队部的砖墙上到处贴满了“批林批孔”的标语,同学们用异样的眼光看 着我,走近一看,我父亲周迪光的名字也赫然纸上,说他是“走资本主义 道路的当权派”、“贪污犯”等等。我想这些写大字报的人是何等歹毒!我 的父亲为了让大家吃上饱饭,沤心沥血,不计个人得失,起早贪黑,反过 来还被人诬蔑,当成反面典型进行批判,真是天昏地暗!我心里太难受 了。于是,我磨磨蹭蹭地等着同学们一个个离校回家,到了下午五、六点 钟了,我迅速冲到贴着批判我父亲的大字报的墙边,撕起了大字报。但 刚撕到第三张,我的班主任苏老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抓住我的 手,要拖我去大队妇女主任香菊家,说我是在破坏“批林批孔”,是“反革 命崽子”!我见我的老师给自己戴上“反革命”这么大的帽子,让我感到 非常恐惧,极力想挣脱苏老师的手,可怎么也无济于事,情急之下,我抽 出了别在屁股后的砍柴刀,用刀背猛砍老师的手(当时我本想用刀口砍 的,一念之间让我马上改变了主意——用刀背砍他),老师负痛重重地 在我脸上扇了两个耳光。因为这么一来,正在端着碗吃晚饭的大队干部 香菊闻声出来了,苏老师把我撕大字报的行为报告了她,她竟和气地摸 着我的头,轻声说:“撕大字报是错误的,以后不要这样了,啊。”


  多年后,我仍在想,如果当干部的都能像香菊这样善良,人与人之 间当然斗争不起来。可那时全国上下奉行的是斗争哲学啊!



照泥鳅


  二科力是来巴力的二儿子,年长我几岁,会做些简单的木工,会织 篾器,人很能干,我也时不时地跟他学些手艺,二科力虽说出身成分不 太好,但这也怪不得他,所谓出身不由己。但我仍然喜欢跟他玩耍。我在 织竹篓竹筐有不会之处,总是跑去请教他,在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这对我后来成人后心灵手巧,做什么象什么起到了很大影响。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在每年开春后天气晴朗的晚上去冬泥巴水田里照泥鳅的情形。照泥鳅之前必须要准备好用于照明的枞膏油。我 们在山里砍柴时蛮注意寻找这种松树上坏死的木材,然后背回家劈成 一小块一小块,把易燃的枞膏油点燃,放进一个用铁丝织成的火笼里, 腰间别一个盛鳅鱼的小鱼篓,拿一把鱼梳,打着赤脚往水田圳边去照泥 鳅。我就跟在二科力的后面,背着竹篓枞膏。等火光不亮了,由我往火笼 里添枞膏——给他打下手。每晚运气好,回家时鱼篓里的黄鳝、泥鳅总 有个半斤八两,两人平分。若是大热天,泥鳅黄鳝纷纷从泥巴里钻出来, 在水里歇凉,于是用鱼梳对着泥鳅鳝鱼成十字啄下去。这活儿是很要眼 法和手法的,泥鳅才会被鱼梳上的钢针穿透带上来。有时水深,扬起鱼 梳啄下去,漂了,鳅鱼没被啄中,让它给跑了。尤其是跑了大条的鳅鱼, 心里要懊恼好一阵子。当然也有手背的时候,照一趟泥鳅只啄回几条鳅 鱼,搞得我和二科力不好分,他就让着我,让我个人得了。第二天早餐, 多切些辣椒,一锅子炒了,觉得很好下饭。


  有一个仲夏的晚上,我和弟弟三毛又约了二科力去青洞里照石帮(石蛙)。我们三人一起小心潜行在山涧小路和溪水的跳石之上。我最担 心的是怕踩到蛇,俗称七月间的蜂八月间的蛇最毒。在老祖,每年总有 一个人要被蛇咬死。我们走进青洞的双江口,便往左边的溪流逆水而 上,偶尔听得娃娃鱼在树上、磐石上如小孩啼哭,枞膏火光照到之处,偶 尔也有机敏的石帮“扑通”一声跳进深水潭朝水底游去。没走多远,弟弟 三毛走在最后,二科力打着火把在前,忽然只听到身后的三毛惊恐地叫 声:“蛇!蛇……”我和二科力反身来看,只见一条水蛇围着三毛站着的 石头四周的溪水里不停地打转转,二科力由于转身太快,一不留神,踩 到一块溜滑的石板上坐到了溪水里,火把也浸进了水里,几乎全浸熄了,我赶紧看了树林缝中的天空,幸好天空中还有一轮明月照着。二科 力快速将火笼里的枞膏从水里提出来,幸亏还有点火星,他赶紧对着火 星吹,吹啊吹,折腾了将近 20 分钟,好不容易把枞膏又吹燃了。经过这 一惊吓,我们无心再往前行,就在附近的溪里捉起了娃娃鱼。这种动物 排出一种乳胶状的白色粘液,我捉了它之后,用手去擦眼睛,结果辣得 我眼睛长时间无法睁开,实比辣椒水溅进眼睛还要厉害好多,吃了哑巴 亏。这次鱼篓里只有娃娃鱼,次日炒了它吃,我全身长满了红斑块,痒得 我差点在地上打滚,后来再不敢捉娃娃鱼吃了。



“偷  懒”


  我所在的老祖一队山高田多日照少,全生产队只有 60 几人,却耕种着 200 多亩水田,其中旱地还不在内,每亩粮食产量平均不到 300斤。


  由于队上劳动力缺少,以致于在我 10 岁那年,生产队就开始给我 评工分了。因为我壮实勤快,给我也评上了三分五的底分(当时,男一等 劳动力底分是 10 分,女一等劳动力底分是 7 分。我到 13 岁时底分就被 评为 7 分了。)队上春耕农忙季节,学校总要放农忙假,让我们这些学生 伢子回家帮队上莳田薅田、打谷子。


  记得 1975 年搞“双抢”,太阳特毒,我和队上的成年劳动力一起割 稻打谷子。我本力大,主动去踩打谷机,踩累了,我又操起镰刀去割稻, 弄得热汗淋淋,脸上身上全是析出的细盐,我直起腰用斗笠煽风给自己 降温,在边上割稻的胡桂林立马笑着对我大声说:“松柏,你偷懒!”我想 我出工一天才 3.5 分,你一天有 10 分工分,回道:“我腰子痛咧!”胡桂 林说:“小孩哪有腰子?快割!”实际上我当时的工作量已抵得上一个成年人了,便当着在场的社员们说:“我没有偷懒。”引起大家一阵笑,从社 员群众的笑声里,我分明感到了大家对我出工又出力的一种肯定。



刘子宽


  刘子宽是典型的“下放学生”,高中毕业有文化有知识,待人热情, 身高五尺的个,墩实憨厚,生产队里个个喜欢跟他打交道,他下放到我 队上插队落户,住在生产队仓库后面的一个保管室里,他为人处事不仅 让生产队的社员喜爱,在整个老祖大队也吃得开。


  记不清是哪年,上面给老祖大队拨来了一辆崭新的大型拖拉机,这 台机器发动机罩前“东方红”三个字是毛主席书写的苍劲草书体,拖拉 机停在大队部,引来各生产队男女老少的围观。我站在拖拉机机头的大 车轮边,我的个头刚高过轮中轴,倒让我觉得自己是何等渺小。抑制不 住好奇,我忍不住爬上拖拉机的驾驶位置,左扭右摆地拨弄着方向盘。 当时我的心里就在犯嘀咕:谁将是驾驶这台大机器的幸运儿?不久答案 就出来了,刘子宽被派到县里农机局去培训了,他回来后,我经常看到 刘子宽威风地驾着这辆大拖拉机在为大队耕田、运输。我心里十分羡慕 这个憨厚勤劳的大哥哥。


  由于刘子宽有知识有文化,他还兼职着生产队的农技植保员。田里 的禾苗发生病虫害了,他就带领社员在田间喷洒农药。整天只见他为大 队为生产队忙里忙外,没有片刻的休闲。这样作风淳朴,做事扎实的人, 当然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好印象。一天,刘子宽家里来了几个“下放学 生”,围着一个桶子在摇蜂糖,尽管刘子宽平时很忙,可他仍忙里偷闲地 养了三箱蜜蜂,就搁在他住的保管室后面的山边。这天他戴着一个防蜂 蜇的面罩,把一页页爬满蜜蜂的蜂脾放进摇糖机里,然后摇动桶子上方的摇臂,不一会桶子里的蜜糖就摇出了十来斤,我拿碗舀了一大碗,直 到我吃饱吃腻。蜜糖甜透了我的心。从此后,我总喜欢到刘子宽家里去 玩,指望着在他那“打牙祭”,饱口福。



借 钱


  1974 年,我小学毕业后,升入武阳中学读初中了。在小学用惯了铅 笔,读初中,父亲便给我买了一支六角四分钱的钢笔,当时那个兴奋劲, 甭说是感到多么地满足了。我把它挂在我的上衣口袋里,露出钢笔的金 属笔头在外,仿佛我也就是个蛮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了,有点耀武扬威的 派头。


  拿到钢笔的第二天,我挂起钢笔在胸前,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在队 上堆草的草屋里“躲伴”(捉迷藏),我把草垛掏空了钻了进去,伙伴们很 难把我给找到,找不到,我就赢了。我玩得好开心,突然想起别在衣袋里 心爱的钢笔,一看,我的头嗡地一下大了起来——钢笔不见了,我返回 草屋怎么也找不到了。怎么办?我不敢把丢失钢笔的事告诉父亲,更不 敢奢望父亲给我再买一支。于是我心情忐忑地走到刘子宽屋里,小心地 向他开口,要求借一角钱用来买支圆珠笔,生怕遭到拒绝,谁知刘子宽 非常爽快地立马借给我一角钱。我十分感激,于是本来是该用钢笔做作 业的,只好改用圆珠笔了。父亲也对我丢失钢笔一事毫不知情。过了几 个月,我好不容易攒下了一角钱,跑到刘子宽家里还钱,可他怎么也不 肯要,他说:“这一毛钱算是我奖励你的,你可要好好学习才行哟!”我见 他这么大方,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年头,人民贫困,可是生活中的雷锋就是多。


  岁月坎坷,刘子宽在老祖“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几年,1976年他有幸被招工返城了,可没过多久,我得知他竟英年早逝,再没见过他,这 成了我一生的痛。我在老祖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成长到高中毕业后 才离开这块哺育了我的热土,历时 16 年风雨,颇多的经历已变成记忆, 成为我人生宝贵的财富。正所谓“不经历风雨,哪知道彩虹?”

   



来源:湖南知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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