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仲《梦随风万里》：大兴安岭山路弯弯
转载自公众号：上海知青网
大兴安岭山路弯弯
作者：林小仲
我从1968年9月至1977年7月，曾经在东北呼伦贝尔下乡九年。
那时候，内蒙古的昭乌达盟划归辽宁省，哲里木盟划归吉林省，呼伦贝尔盟划归黑龙江省，文革结束之后，才陆续重新归属内蒙古。就风土人情来说内蒙古东部各盟市，其实是东北的一部分。我1977年返回北京时，党的组织关系及返城手续依然是黑龙江省。
我在插队期间，曾经连续五年到大兴安岭出民工，修国防公路，涉足广袤无垠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以及美丽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我所在的阿荣旗图布新公社兴旺一四队青年点，曾经是黑龙江省知青先进单位，先进集体事迹刊登在《黑龙江日报》上。我们青年点的同学，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者居多，同命相怜，那年月这类出身者也算是异类，归为＂可以教育好子女＂之列，这也是阶级斗争年代的独创，倍受歧视。但二十多人毕竞大都有过良好的家庭教养，原来在中学就是抱团取暖一个组织的，齐心努力，表现出众，自然不同凡响。
但也受乌托帮思想影响，青年点下乡前几年实行小共产主义，即不论出勤多少，年终分红集中管理，平均分配，这对于有家庭后援者无所谓，对无经济来源的人不免拮据。出民工有食堂，不用操心做饭，顿顿白面，不像在村里天天都是玉米碴饭，且几个月能节省下上百元的伙食费，这也是我抢着去出民工的原因。
我当时曾想，或许我更适合兵团、农场的集体生活。但后来听到那里有些单位极左盛行，知青的家庭出身居然查两代三代，株连无辜，普遍的说，农村插队，生活比农场艰苦，但是，农村氛围相对宽松开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兴安岭位于黑龙江西北部，内蒙古东北部，面积达32·72万平方公里，是中国面积最大的原始森林。主要树木有兴安落叶松、樟子松、红皮云杉、白桦树、蒙古栎、山杨等。大兴安岭因气候寒冷得名，＂兴安＂是滿语中极寒处的意思。大兴安岭，由黑龙江省漠河市北部黑龙江南岸起，东南与小兴安岭相连，东部与松嫩平原相接，主体经内蒙古和黑龙江省所辖多个地区，中低山峦组成的山脉，自东北逶迤向西南，均宽约200公里，连绵起伏1400公里，止于赤峰市北部西拉木伦河上游谷地。大兴安岭最高峰黄岗梁，在其最南端的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城北30公里，海拔2029米。
大兴安岭主体在内蒙古境内，其中在内蒙古境内24万平方公里，黑龙江省境内8·48万平方公里。有人说，大兴安岭像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障，把寒冷和干旱留在了内蒙古高原，护佑着物产丰富的东北平原。
大兴安岭地区，森林730万公顷，有珍禽异兽400多种，野生植物1000多种，流淌着二十多条大小河流，最终汇入黑龙江。呼伦贝尔有25万平方公里土地，呼伦贝尔12·6万平方公里的森林，大都属于大兴安岭，岭西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占地10万平方公里，这里是世界四大草原之一，被誉为世界上好的天然牧场。呼伦贝尔草原，因呼伦湖和贝尔湖得名，是游牧民族的发祥地，历史上，东胡、匈奴、鲜卑、室韦、回纥、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民族曾生长在这里，他们曾谱写过马背民族金戈铁马的传奇故事，也留下许多不解的历史迷团。而我们下乡在大兴安岭东边的农区，紧靠黑龙江省的松嫩平原。
呼伦贝尔和黑龙江省与苏联（现在俄罗斯）隔江相望，有漫长的边境线。当年，中苏关系水火难容，剑拔驽张，据说两国在边境陈兵百万，战争似乎一触即发。著名的珍宝岛保卫战，两国在乌苏里江上珍宝岛爆发武装冲突，多少北大荒农场知青奋勇支前，捍卫国土完整，国家尊严。
我们在大兴安岭修筑的是国防公路，又叫战备路，也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应急所需，工地上常能看到沈阳军区军人的身影。当年筑路工程施工，机械设备很少，除拖拉机和推土机外，大都是靠人力完成。筑路大军以旗县为单位，有许多京津沪知青参加。我们用汗水，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在山峦起伏的群山中，筑起战备交通运输线，然而战争没有到来，这是两国人民的幸事，但却留下风云变幻深刻的回忆。
我五年筑路出民工，有一次风高月黑的惊魂往事，久久难忘。那年，我们在靠近额尔古纳河的莫尔道嗄修路，当年归属额尔古纳左旗，现在县改市，叫根河市，内蒙古的盟，相当内地的地市，旗相当内地的县，名称有很深的历史渊源，现在省级市、地级市、县级市，呼伦贝尔盟改为呼伦贝尔市，而根河市则是它下属的县级市。国内一些地名的变化让人一头雾水，有些则丢失了原本历史文化内涵。
我因为有事耽搁了几天，而后随旗里运物资卡车寻找大部队。那时筑路实行准军事化管理，旗县称民兵团，公社则叫民兵连，大队称民兵排，职务称谓也与部队一致。从海拉尔转车，颠簸到团部已近黄昏，团部营盘建在密林环绕的山坡上，有人指着推土机推出的路基，告诉我图布新连在西面10多华里外，劝我在团部住一宿，明天上午再过去。
团部由十几顶军用帐篷组成，屯集着施工器具和生活物资，用东方红拖拉机改装成的推土机，解放牌卡车，胶轮拖拉机等运输工具。团部有几十人，有从旗委和政府抽调来的领导干部，也有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有的在喝酒抽烟，有的在打麻将、玩扑克，也有的在研究施工图纸，呛人的关东烟弥漫，我没有熟人，也搭不上话。
然而，我知道要去的图布新连里，有二十多位熟悉的北京知青哥们，我不知道哪来的执着，在团部食堂吃了几个大馒头，喝了一大碗热腾腾酸菜豆腐汤，坚持赶回连队去。
我心想1966年秋，我16岁时，红卫兵长征串连，我们曾经用一个月时间，徒步从北京，穿越河北、山西、陝西，翻跃燕山、太行山、吕梁山，木船西渡黄河冰塞川，登陆陝北黄土高坡，长途跋涉三千多里走到延安，最多时，一天走了130多里，这区区10多里，应该不在话下。谁知道，这次是孤身一人，夜闯大兴安岭。
【2】大兴安岭林区，落叶松和白桦树遮天蔽日，原始森林密不透风。路基是筑路前期测量后，依据建设项目线路，用推土机从森林中开辟出来的。被推倒的树木、砂石，形成茂密山林中，宽六七米距离的土石长廊，隔不远有筑路等高线等标牌。这条长廊是被人踩出的羊腸小路，蜿蜒曲折伸向远方。
路基长廊两侧是黑压压的森林，落叶松粗壮枝叶繁茂，白桦林婷婷玉立，灌木丛生，微风吹拂，松涛阵阵。原以为，十多里路，走走就到，哪知道他们说的仅是一个大约摸的里程，真走下来，二十里至多不少。
山路弯弯，不见尽头。很快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幸好是个大月亮天，月亮在云层里捉迷藏般忽隐忽现，我全靠它照明，深一步浅一步，沿着路基前行。
天越走越黑，前面的路看不到尽头，两侧森林如同天然壁垒屏障，黑压压不见首尾，越发显得神秘莫测，时而会有几声鸟啼。山涧中，湍急的河流哗哗作响，脚下也是磕磕绊绊。
我独自夜闯大兴安岭，夜路走了一个多小时，却连工棚的影子都未寻找到，此时心里开始有些发毛，不知道两侧森林中会闯出什么凶猛野兽。
大兴安岭山峦起伏，山形地貌浑圆，北坡大都森林密布，而阳坡树木相对较少，山与山之间，大都是宽阔的草甸，花草茂盛，塔头墩子露出沼泽，流水潺潺。
大兴安岭地区是落叶松的故乡，而红松生长在小兴安岭，我也曾去过林都伊春。我脚下路基长廊，两面都是高大的落叶松，还有密集的白桦林方阵，挺拔身姿，一眼望不到尽头。
物种也有排它性，我曾在筑路时，钻进落叶松林，里面遮天蔽日，诱人的松油香味，让人神清气爽。除高大威武的松树种群外，几乎找不到其他树种和灌木。而柞树、白桦树林却不一样，包纳许多物种共生。
大兴安岭的樟子松是松树中的贵族，昂然屹立，树冠覆盖，树干粗的，需要多人伸手方能围拢过来。用它的板材制作的家具，有淡淡的香味，还能防虫子侵袭，我也曾将樟子松木板裹在行李中带回村，返城时，村里木匠帮我打了两个木箱，带回了北京，如今那对文物，早不知道去向。
在缺乏钢材和塑料制品的年代，落叶松木材是重要建材，有一张著名油画，刘少奇主席与伐木工人席地而坐，亲切交谈，手中端着一个塘瓷茶缸。
大兴安岭那么多林场，锯伐斧砍，火车昼夜不停往外运输，无节制滥砍滥伐，使得大兴安岭木材贮备数量锐减，多年以后，我曾几次重返大兴安岭，当年筑路时，随处可见的参天大树，几乎绝迹，成为珍稀树种，现在多是次生林，一棵落叶松成长为大树，大约需要五十年左右的时间，现在东北的各林场大都转业，以植树护林为主，大兴安岭现在仍然是森林王国，希望滿山遍野的落叶松，重现当年的巍峨挺拔身姿，林海茫茫，群山连绵，32·72万平方公里的大兴安岭，曾是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之一。
大兴安岭春秋季易发生火灾，有些属于人为失火，有些则是雷电使然。知青往往在扑灭森林火灾时冲锋在前，我曾参与过多次。夜晚山火随着风势惨烈壮观，落叶松被点燃后，火从根部迅速沿树干上窜，松脂噼啪作响，夜幕下，远远望去，如同巨大腊烛被引燃。而山火在草甸里，风助火势，顺着没膝深野草顶部掠过，瞬间成燎原之势，气势恢宏，惊骇不已。
在这之前，那年我在博克图筑路，与一位知青伙伴和另一位车老板打前站，不想那位知青伙伴筑灶生火煮饭，距离草甸太近，被一场突然袭来的狂风，将灶下火点燃草甸，引发大兴安岭火灾，我们被旗公安部门追查询问，我有过七天受困旗盲流收容所的经历，戏说也有过蹲号子的感觉，虽然还我清白无责，而那位可怜的知青伙伴却遭遇了牢狱之灾，还好天助，时间不长。
我扛着行李前行，天越来越黑，总觉得两旁森林中有怪影注视着我，也会有奇怪的声音，就像进入了《聊斋志异》的鬼怪现场，我开始意识到，这是孤身一人夜闯原始森林，不是在城市路灯下逛马路，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
【3】我插队的阿荣旗，背靠着大兴安岭，面对嫩江平原，是呼伦贝尔岭南农区，境内也有许多大兴安的崇山峻岭，高山森林，特别是西部霍尔奇，北部三号店地区。
我听到过许多黑熊伤人的故事，流传最广的是山里有位蒙古族森林警察队长，他身材魁梧，摔跤比赛、擒拿格斗、骑马打枪、武艺超群。有人讲，他打猎时曾与一头黑熊结仇。黑熊是大兴安岭兽中之王，因视力较差，东北人俗称＂黑瞎子＂，成年黑熊高大生猛强壮，四肢粗健，力大无比。灰黑色短毛，皮厚毛重，身上粘上松胶油，步枪击不中要害，它都不惧。几百斤重的份量，东北虎都让它几分。
黑熊嗅觉和听觉灵敏，据说能闻到半公里外的气味，听到几百米外的脚步声。它能象人类一样直立行走，也能象人一样坐着，善于攀爬和游泳。白天在洞中睡觉，喜欢夜间活动，很少攻击人类。
那位森警队长带队在阿荣旗林区巡逻，下马到溪边饮水时，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回头起身一看，一头黑熊已经到了身旁，怒目相视，他急忙抬起半自动步枪，却被黑熊立起，一巴掌将枪打落在地，在附近坡上随行森警们见状，鸣枪策马赶来，森警队长已命丧黑熊，而行凶黑熊钻进密林，无影无踪，据说正是年前被他打伤的那头黑熊，前来复仇。
人害怕时，会胡思乱想，黑熊可怕，那些出没凶残的狼群更加恐怖。我们生产队羊圈曾遭狼袭，上百只羊被咬死，血流满地，却未见丢失叼走的羊，狼制造屠杀血案后不见踪影。为了防止狼入侵，羊圈边墙上用白石灰画了许多白圈，那也沒能吓住狼群。
老乡告诉我们，走夜路，被动物爪子搭肩膀，千万別回头，一旦回望，会被狼咬住喉咙，不知真假，然而狼在北大荒无处不在，它们往往与家养的大灰狗相差无几，尾巴朝上的是狗，尾巴朝下达拉的是狼，狼更强壮和狡诈。
我听曾经在一个公社的北京女知青李玉英讲过，她在大队当妇联主任时，冬天傍晚骑自行车回村，荒郊野外，曾被一只大灰狼尾随，她车骑得快，狼追得快，她车骑得慢，狼则原地观望，大冬天吓得她出了一身汗，幸好遇上路过一辆四轮拖拉机相助，幸免于难。
想若非非，风声鹤唳，别说碰上惹不起的熊瞎子，就是撞上狼，特别善于奔跑凶残的狼群，孤掌难鸣，岂是它们的对手，再说，我对家养的大型犬平日都有些害怕。我刚过二十岁，壮志未酬，喂了狼，实在有些恐惧。
然而，此时此刻，路边是扑天盖地的黑暗森林，耳畔松涛阵阵，道下边是湍急奔腾的河流，我后悔不听劝，冒失独走夜路，但此时，除了硬着头皮往前闯，别无选择。更担心，如果错过隐藏在路旁树林里的连队营帐，会在黑夜中迷失方向。
我顾不上多想，路经一个民工白天干活的沙坑，我放下身上的行李，甩到沙坑里，顺手抄起一把钢锹，心想不管遇上什么，也能拼个你死我活。手中有了这把钢锹似乎壮了许多胆，没有了行李，轻松不少，大步沿着坑坑洼洼路基向前继续找寻。
现在想来好笑，森警队长手中半自动步枪，都拿黑熊无可奈何，我手里一把钢锹，如玩具一般，但已然是万般无奈，只能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往前走。
大兴安岭地区是野生动物的世界，有黑熊、驼鹿、麋鹿、野猪、大马鹿、獐、狍、天鹅、飞龙，紫貂等，我白天乘无蓬大卡车上山时，见到山坡上悠闲吃草的马鹿、驯鹿，驼鹿，还有被称为四不像的麋鹿，因为它头脸像马、头上的角像鹿、蹄子像牛、尾巴却像驴。也能看到树丛中，黑熊、野猪、獐子、狍子的踪影，它们自得其乐，互不相扰。
【4】我们下乡时，村前屯后，树林繁茂，狍子、野兔、野鸡常常能够见到。
有年冬天，我们一伙知青赶着牛车上山砍柴，居然拣到一只被猎户下套抓住的狍子，狍子还有体温，雪地上杂乱的场面，能看出它被铁丝套住后，拼命挣扎的情景。北大荒人都管狍子叫＂傻狍子＂，大概是说这种像鹿的动物，乱冲乱撞，有点缺心眼儿。猎人在冬天也是依据雪地上狍子经过留下的脚印巡踪，狍子往往会原路返回，树丛中布套，十拿九稳。被套的狍子金黄色的皮毛，如同一只大肥羊，被我们兴高采烈带回了青年点。
不想猎户沿着雪地车辙印迹找上门索要，山上野物天赐，青年点哥儿几个哪肯归还，装傻充愣，故意用话打岔。人家问见沒见到“狍子＂？我们反问找什么“条子＂，条子（柴禾）是我们自己割的，来者见北京知青人多势众，悻悻离开。那时阿荣旗地广人稀，山林中狍子很多，对猎户来说，也不算什么希罕物，况且他是在我们大队山上打猎。
狍子应该属鹿科动物，食百草为生，野生狍子肉鲜嫩可口，用辣椒炒瘦肉丝，味道美极了，我们欢天喜地，野味大餐，如同开斋过了个年。
狍皮是极好的保暖毯子。我每年去山里出民工修路，都要带张厚厚的狍皮，在寒冷的大兴安岭工棚营帐里，松木杆搭起的床铺，厚厚实实的草上铺着苇席，单薄的褥子上，温暖柔顺的狍皮，帮我度过山里无数个寒冷潮湿的夜晚。
阿荣旗曾有1000多北京知青在这里下乡，它西面的扎兰屯(布特哈旗）曾有上千天津知青，东面的莫力达瓦旗曾有2000多北京知青。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如歌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一样，是对北大荒黑土地的真实写照。除狍子特例外，我们与当地群众和谐相处，很少有知青偷鸡摸狗之事发生。
当地老乡大都是几代闯关东的山东人，性情豪爽大方，许多人对知青关照呵护。我回到北京后，听同学们去山西、陝西、云南、内蒙兵团等地下乡的情况，感到我农村插队去了北大荒，很是幸运，其码衣食无忧。阿荣旗紧邻三江平原，只隔着一条金代的边壕，语言、风俗习惯都和东北无差别，东北和内蒙古都是我们的家乡。
那句著名的歌谣：“北大荒好地方，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是现实生活的描述，而＂捧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固然有些夸张，但是也是北大荒资源丰富的写照。
不知道为什么，当地男多女少，娶媳妇很难，所以逃荒的盲流们，大都以将女儿嫁给当地人，做为落户的条件，农村有剩男，没有剩女，现在如何，不得而知。当年村屯老乡家房前屋后，菜园子有几亩地大，也不曾见割资本主义尾巴，这些自留地足以使当地人温饱不愁。老乡甚至偷种大烟花，也大多是下药医治痢疾肚子疼痛等病。但当地老乡服用止痛药麻黄素成瘾的也不少，这是知青回城探亲时帮他们代购的必须品。
辽阔肥沃的黑土地，种庄稼，只要风调雨顺，秋天果实累累，除农家肥外，几乎不用化肥，用现在的话说，生产的粮食菜蔬绝对是绿色食品，但不知为何，我们下乡时，那个地区是地方病克山病（心脏病）和大骨节病高发区，当地老乡患病几率高，尤其中年妇女早早夭折，许多专家和医疗队束手无策。然而，上世纪八十年代后，不知为何，这些地方病已经荡然无存，村里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的年轻人，都健康无恙。
我们下乡时阿荣旗只有十几万人，如今已经有33万多人。当地干部讲，解放初期，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一直抵达旗首府那吉镇周围，因为有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这里曾是东北抗联，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根据地。我们1968年下乡时，原始森林已经退后百里，现如今距离更远。
九十年代中期，我回呼盟，夜晚，旗领导邀我乘卡车到兴安岭打猎，驾驶楼上装有一排远光灯，据说狍子见到灯光，会驻足停留，我们在车上持半自动步枪等待，在大兴安岭大草甸子防火路上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居然连狍子影也未见到，现在这些都属于禁猎范围。
【5】大兴安岭充满神秘传奇，黑土地草莽关东，荒凉艰辛与物产富饶并存，人世沧桑和历史年轮共生。
特殊年代以与人斗为纲，如《红楼梦》诗曰＂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政治运动充满血腥变数诡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多少干部群众含冤受屈。做为离乡背景的知青们，很多人背负着父辈的冤屈，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竟然决定一个人的前程命运，哀鸿遍地，多少人希望渺茫、前途未卜。
那个年月，不知道为什么，北疆的山前林后，总能见到夜空中有信号弹升起。关于苏联特工的故事不胫而走。在东北农村插队，尽管运动沒完沒了，挖内人党，整建党，工作队前赴后继，扑风捉影，冤案不断，基层干部人人自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总的来说，阿荣旗地方干部和村里乡亲大都善良包容，为北京知青提供了许多帮助和关爱，我最感恩的是大队书记邱真，他放手重用知青们担任队干部，我曾担任过近三年的生产队长，至今仍有成就感，他还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我们阿荣旗北京知青，在2018年知青上山下乡五十周年时，在旗委、旗政府支持帮助下，在旗首府公园，树立了＂北京知青情系阿荣旗＂的纪念石和北京知青纪念林。多年来，我也尽微薄之力，做一些能帮助阿荣旗、帮助邱真书记女儿们的事情。
那时候，讯息封闭，报刊信件往往20天后方能送达，况且可读性有限。我们常用七管收音机听广播。记得我有台南京熊猫牌的，躲在青年点，或场院谷堆僻静处，偷听莫斯科广播电台华语新闻，了解外面的世界。播音员的汉语发音有点蹩脚，但是却很清楚，副帅北遁的消息最先从他们新闻报道中获知，让我们瞠目结舌。我们那代人，从现代迷信中惊醒觉悟，开始反思和独立思考，觉醒大都从温都尔汗913事发后开始。
偷听苏修电台，这在北大荒知青中并不少见，虽然知道，若被发现会有牢獄之灾，却阻挡不住年轻人追寻真相的心。纯朴善良的村民们则不懂，或者说，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他们春播、夏锄、秋收，盼望天公做美，有个好收成，一家大小丰衣足食，有机会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知为什么，看战争片长大的知青们都盼着打仗，能穿军装上战场，既有受英雄主义理想灌输产生的信念，也不乏有以此改变命运的幻想。那时，他们岂知战争毁灭的残酷。
呼伦贝尔历史悠久，巍巍大兴安岭，茫茫呼伦贝尔草原，从额尔古纳河，到奔流不息的黑龙江，有过匈奴与拓跋鲜卑人逐鹿天下，有过契丹和女真人讨伐征战，更是成吉思汗的蒙古诸部，在这里悄然崛起，铁骑从呼伦贝尔大草原挥师东征，先后灭金、夏、南宋，创建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元帝国，才有了忽必烈定都北京的元大都。
在大兴安岭工棚里，雨天不能出工，听当地的老人讲述，他们经历过张作霖大帅的军阀统治，也饱尝过滿州国亡国之痛，见识过日本侵华的东北拓荒团掠夺，也耳闻目睹过苏联红军中军纪涣散的败类，奸淫抢劫的劣迹，他们见过东北野战军发展壮大的的历史场景，也知道闻名遐迩的四野林司令员和东北高主席，如同唐诗＂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我们修国防公路时，也发生过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的故事，夜晚工棚附近发现信号弹升空，上百民工和知青搜山，最终结果，原以为是围堵到一个爬上树的特务，结果竟然是抓住一只失群的小黑熊。他们带回青年点饲养，熊渐渐长大后，变得越来越不安分，村民家禽成为它的猎物，闹得四邻不安，知青们依依不舍，只好将它放归山林。
【6】我行走在坎坷不平的路基上，夜晚寂静无声，任何声响都会触动神经末稍，会不会在这个黑夜森林中碰上敌特，我想起那些苏联电影，也想起抗日战争胜利前，苏联红军分三路大军进入东北，围歼在东北的日本侵略者。其中一路沿着呼伦贝尔大草原，翻跃大兴安岭，挺进东北，帮助中国人民歼灭日本关东军，为攻克海拉尔日军要塞，多位年轻的苏联红军，用胸膛堵住日军暗堡的机枪口，悲壮的历史情景让人震撼。
朋友和敌人互为转换，由此上溯百年，沙俄帝国曾将额尔古纳河、黑龙江、乌苏里江对岸上百万平方公里中国土地夺走，他们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将150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国土，并入了沙皇俄国的版图。侵占面积，相当于3个法国，或者是15个浙江省的领土面积，此外，在苏俄领导人策动下，上世纪二十年代，156多万平方公里的外蒙古宣布独立。
如现实生活中，看电视不断转换频道，寂静的夜晚，想入非非，不知为何从莫名其妙的信号弹，跳跃思维，想到令世人闻风丧胆的苏联克格勃，他们身手不凡，有像007那样的无所不能的杀手，还有金发碧眼的女特工，森林夜路中都未能撞上，只有明月当空，繁星闪烁，林木摇曳，观赏着我一个人的表演。
恐惧的还是密林中近在咫尺潜伏的野兽，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原始森林中动物王国，原本与人类各自相安无事，大都是人类将它们逼入生存绝境，它们才会出于自卫奋起反击。简单说，我们不去攻击它们，它们也不会主动伤害我们，但是饥不择食另当别论。偌大的大兴安岭，居然没有东北虎出没，后来才知道，它们大都在吉林、黑龙江两省，长白山、完达山一带，人类的活动，不断缩小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而黑龙江对岸，西伯利亚的外兴安岭，地广人稀，则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近日，人们都在关注保护云南野象群迁陡，地球原本是不同物种共同的家园。善待自然，善待野生动物，也是善待人类自己，可惜世间对这个道理悟懂得太晚。
多少年后，我忽然想到，在我们这个蓝色的地球家园中，没有任何一个物种群，象人类这样无休止的为生存称霸，相互争斗撕杀。据统计，第一次世界大战，共有6500万人参战，1000多万人丧生，2000多万人受伤。第二次世界大战，61个国家和地区的20亿人卷入战争，7000多万人死亡，1.3亿人受伤。
最近几年，我曾较长时间住在南半球的新西兰，新西兰主要由南岛、北岛组成，新西兰是世界各国中，罕见没有毒蛇猛兽出没的地方。在这个远离纷争的地方，他们在二战时，远赴欧洲参加反法西斯战争，44000多人参战，8000多人血染疆场。而中国的14年抗日战争，为了保家卫国，军民伤亡达3500多万人。
路旁森林树影婆娑，天上月明星稀，孤身一人，紧握那把钢锹壮胆，脚下步伐越来越快。面对困难和危险，置于死地而后生，抱定活着干，死了算，豁出去了的信念，反而感到轻松了很多。
现在想来，真是无知者无畏。何来孤胆英雄，在漫长的上山下乡知青岁月中，虽然历经千辛万苦，但我们是幸存者，多少知青，为了理想奋斗，为了生计，甚至幼稚盲从，年纪轻轻，在白山黑水，在南国塞北，生命定格在青春年华，给家人和亲友留下终身的伤痛。
夜晚的大兴安岭，五月仍寒冷如冬，在大兴安岭修路时明白，挖下一米左右，就是永冻层，无霜期短，不能种植庄稼，也使得北国这片最大面积的森林，未被开垦，得以幸存。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时，大兴安岭林区，百年参天大树随处可见，落叶松、樟子松，挺拔高耸入云，然而人类无休止的砍伐，如今的林区大树难寻，多是次生林，这都是后话了。
我在原始森林中，借着月光，沿着路基闯荡跋涉近两个小时，在峰回路转的地方，先闻到空气中飘来食堂的炊烟，然后看到不远处路边营盘的灯光忽明忽暗。
筑路连队里，他们惊喜见我深夜回来，惊喜不已。连长、指导员都是熟悉的公社干部，他们一边数落我不该冒险，一边热情张罗着厨房大师傅为我煮热汤面。知青伙伴们打着手电筒，帮我找回丢在路上沙坑里的行李和狍皮褥子。那时候，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人的地方真好。
（林小仲2021年5月一稿，6月8日二稿于北京）
【图片说明】：以上图片转自多年友人、原中共阿荣旗委书记谭宏宇摄影，顺致敬意，谢谢！
作者简介：林小仲，新中国同龄人，1968年，从北京师院附中赴东北阿荣旗插队，度过九年知青岁月。1977年返城，同年12月进国企北京羊绒衫厂，1981至1990年在团中央工作，1990年调任中国招旅总公司，先后在北京华鹏大厦和雨霖房地产任总经理，2018年退出职业经理人岗位。大学毕业于首师大政教系，著有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梦随风万里》一书。本＂微信版《梦随风万里》＂：1至70为书中文章，71之后，为近年新作。微信公众号：林小仲lXZ。林小仲文章博客http://blog.sina.com.cn/u/3019365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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