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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过年(山西 郝旭平)

2016-12-27   郝旭平 北国风光

回  家  过  年
       
              郝旭平                      




 

(一)  


      在外教书的我们, 一放寒假,便要急急地回家,寻父母一起过大年。从我们成家,到父母年迈随我弟妹们过年,其间二十年,从未间断。回想起来,这是一种福,也是一种乐。
   

学校在崞阳,老家在同川。刚刚结婚,两个光大人,东西一提,手一牵,回去了。利利索索。后来,生了小儿,回家就不那么简单了。到腊月才五个来月的娃娃,需用毛毯包得严严实实,再把胳膊伸进去,空手放在小儿脸上,保证呼吸。我怕把妻累着,要抱;妻怕我把娃捂着,坚持自己要抱。然而,一整天的时间,百十里的路程,上车下车,土路坡路,坑洼石头,谁也抱不了一路。只能一个抱得腰酸胳膊困,另一位接着再体验。回村路过姥娘家,先到那里歇息。进了门,顾不得乏,顾不得累,首先慢慢掀开毛毯看看孩子。姥娘、舅舅、姨姨一家人围过来,轻声说,“睡着了,睡着了,-------看娃娃,跟他爸爸一样样儿,可亲哩。”吃过饭,舅舅,姨姨替我们抱上孩子,拿上东西,一直把我们送到快进村。
       孩子四岁时,我俩调至兰中。兰中虽说是县办学校,然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回老家,不能一步到位,还得分三步走------骑车、坐车、再步行。但不管三步也好,四步也罢,都挡不住我们回家和父母过年的急切脚步。假期一到,学生一走,收拾收拾住房,即便动身。
       住房是兰村中学的家属房,在校园的西北角上,三正屋,一小院。虽说在校中,然学校院墙低矮且有壑,常有村人跳进跳出,安全不能令人放心。我把一家之宝------几张存折,藏了藏。心想,即便贼人入户,小偷如鼠,也难觅寻。至于书架上的书,我看是宝,贼娃视之不如草,--------他不要。这样收拾停当,把写好的春联和门上的钥匙,递给隔壁可靠的赵老师。托他平日看家院,年时贴春联,便急急地推车准备回家。大衣、手套、帽子、口罩、围脖全副武装。特别是小儿,从头到脚得捂裹得严严实实,不能受寒受冻。把提包刹在车架,把小儿抱到车梁小座。小儿“嘀嘀嘀,开车!……寻奶奶过大年了”。两口子一人一部脚踏健身环保车,时儿并排前行,时儿一前一后,箭一般地飞向原平。


        

原平不是目的地,原平只是个中转站。找个熟人或亲朋寄存好自行车,然后再奔汽车站。配件厂放过,十字路工行营业所放过,再后来我哥哥的公司在十字街设了门市,车自然存放在那里更方便。我们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年,哥自然高兴得不行,先给小侄买吃的,再给家里置鲜菜,叫我们饭店里吃了饭,再送我们到汽车站坐车。
        年前的汽车站,那真叫热热闹闹,乱乱糟糟。迎来的,送往的;回家过年的,进城购物的;室里买票的,院里候车的;背的,攀的,拖的,带的……突然听到一声喊“东社的车来了!“一些原本坐着蹲着闲聊吸烟的人,好似接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哄的一下站起来,拥到汽车跟前,堵在汽车门口。卖票的呐喊着,“下圪再上!下圪再上!“无人理会,只是一个劲儿地挤。早有头尖似鼠的从下车人的缝隙间钻到车上,也有身轻如猴的爬窗跳入车中。我也得想办法上车,------娃子,妻子还有那么多的东西子,没有个座位,来年回家过年的家庭会议上,怕有的成员就会摇头叹息,难以通过。于是,围着汽车,踮起脚尖急急地转,看能不能找个上了车的熟人占个位子,或自己使尽吃奶的力气挤上车给妻儿抢占一席之地。一进车门的发动机盖上是挺不错的,占不上座位,就让妻儿常常挤在这里。东西一放,屁股一坐,热乎乎的。寒冻腊月里,也算是一种特有的待遇。


 出了原平,汽车向东行驶一阵后,放慢了速度,憋足了劲儿,呼呼地一口气上了奎关岭,而后便一路下坡,轻松驰行。同川的天色似乎比原平要蓝,同川的天气似乎比原平的暖。车边走边停,人边走边下。车渐渐地松宽起来,人也有了说笑的声音。经常是站着的我到了刚有座位的时候,售票员用清脆甜美的声音喊一声“终点车站-------东社车站到了”。
         从东社到我村东山底,还有足足十五里。十五里,十五里步步登高的路,步行是实实困难的。东社街上转一转,瞅瞅有没有回本村的顺车。村人是很热情的,递上一支烟,就是东西再多,人再挤,也要把你拉上。没顺车,只能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去离东社二里地远的姥娘家村。但许多的时候是父亲和二哥(堂兄)赶着骡子,驾着平车,早等在公共汽车旁。父亲急着问我们冻不冻,累不累。二哥则常说:“婶婶估计你们这两天就回来,今天接不上,明天我还来。”坐上青骡小平车,二哥赶着,父亲随车走着,一 路不停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回家了。母亲听到门外的骡车声,早笑灿灿地迎了出来。

 腊月里,天寒地冻,时风常雪,须择时而回。但年年过,年年回,不称心的天气也常遇上。遇风则顶风冒进,遇雪则踏雪回归。天气延迟不了过年的时日,也阻隔不断过年回家的脚步。

 早些年回家那真是一路的艰辛。后来的情形慢慢好了许多。有了个人养车,一进汽车站就有车主如影随形地跟着你,不住的问,去哪里?去哪里?只要听说你是一路的,他便热情地架着你,像劫持一般,连人带东西把你弄上车。-------座位当然是有的,要不你会扭头就走。更令人兴奋不已的是我们这个山脚下的尽头村也隔几天通次车。始发到村拉人,末班回村送客。只要赶对时间,是不用再走东社到村的一十五里路的。有了女儿95年,我们一家四口了,娃娃包包一大堆,逼得自己想出个的办法来,找车回家。找车难,但找到车可真方便。屁股一坐,嘟嘟嘟地就回了家。且专车回家,风光无限,有一种成了不简单人物的感觉。


(二) 


      红红火火,   团团圆圆,回家过年,母亲说这样家才有旺气,年才有喜气。每至腊月,父母便打听学校放假的时间,从而推测我们回来的日子。早早把我们住的房子打扫干净,生了炉,热了炕,换了窗户纸,单等他们的娃娃们过年来。
       我们一回来,父母脸上便整日漾溢着幸福的光彩。一边准备过年之物,一边做我们的爱吃。别人家是腊八吃粥,而我们家吃粥总是在腊月二十五、六,因为节日是要等到我们回来才过的。母亲把盔子里放上黄米红枣,再把盔子放在铁锅里用慢火炖,“咯噔噔,咯噔噔,黄米粥,粘又甜。”我们吃的时候她会急切地问,好吃不?好吃不?当听到“好吃”二字时,她现出十分满足的样子。

   

隔几日,再给我们奉上的美食就是糜子粉。母亲和父亲,早早地把糜子煮好推着石磨一圈一圈地磨下,而后冻在盆子里,等我们回来时才做。用粗箩把粉慢慢地过滤在大锅中,父亲盘腿坐在灶火旁用软柴小心地看火,母亲则用勺子在锅里不停地搅动。待到粉稠成糊状,扑扑扑,扑扑扑地直冒热气时,母亲说“熟了”。便让我们把柜子里大大小小的碗盆都端在锅边,母亲一碗一碗地往里面盛,我、妻、还有孩子们,一碗一碗地四处摆开凉。从热到凉是一个慢长的等待过程,孩子们过段时间就问,奶奶能吃了吗?奶奶能吃了吗?母亲笑眯眯地把粘在勺头上的粉剥下来,浇上汤,给孩子们先吃。慢慢地所有的粉都凉了,于是,每人一碗,埋头美餐。
        羊杂猫耳朵。父亲每年喂一只肉乎乎,圆滚滚的小肥羊。羊这东西是长嘴的货,一不喂上就绕圈跑,咩咩叫。不论是天气有变,还是身子不适,父亲都得一日不闲地田间地头去拔草。待到冬来小雪时,把羊一宰,头蹄心肺肠肠肚肚一煮,母亲安顿父亲背上四份羊杂羊肉,到原平这边给他们子女送。待到腊月里,我们回来过年时,母亲把家里剩下的那份羊杂,串上猫耳朵,再给我们美美地吃。吃得我们脸上流汗,头上冒气,拍拍肚子,咂咂嘴。
         晚上一家坐在炕上看电视,父亲最喜欢的事情是在给我们消冻梨,削苹果,或者看着火炉烧红薯、烧山药。他当服务员,我们做顾客。你要黑冻梨,我要烧红薯,他笑盈盈的,我们点什么,他给上什么。


(三)


      年三十,扫院,垒旺火,贴春联。晚上,看电视、熬年、睡觉。不知睡到什么时候,突然听到响炮声,得赶快起,接神的良辰佳时已到。敞开街门,点着门前的红烛、当院的旺火,而后鸣炮,嘭啪嘭啪一阵。这是我和父亲的事情,母亲的营生主要是上香、摆供、烧纸,拜神。两膝跪地,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她念念叨叨,向万能的神灵述说她的心愿,家里的光景,儿女们的事业,大小人的康健,甚至还有孙辈们读书的前程。母亲心中的神在天上,我们心中的神在家中。当然,不只是母亲,还有父亲。他们对儿女的情和爱感动着我们,催我们奋进,自新,同时也给我们无穷的力量和自信。

       早早吃过饭,我们便开始拜年。家乡仍然保留着中国优秀传统。家族拜年不是串串门,坐一坐就了事,而是郑重其事地向长辈跪拜行礼。可母亲总是说最亲的不用拜,或者说越拜越老了。这样,在我们家里就养成小辈只领红包不跪拜的习惯。然而,别的本家是万万不能少的,否则,人家会笑话。我和妻子领着儿女,跟堂兄弟们汇合后,由亲至疏,由近至远,一家一家地进,一个一个地拜。教孩子们也学着大人的样,叫这爷爷,我给你这厢磕头了;那娘娘(奶奶),我在这里给你拜年了。长辈则说,好了,好了,大年节的头,一说就有了。而后是长辈们欢天喜地地给晚辈分糖、递烟、沏茶。红红火火一上午,就是聚家族,分辈份,明礼仪的磕头拜大年。
       下午,则是同辈之间坐一坐,聊一聊。我们家族的文化先行,领袖人物丑昌叔是年年要来我家跟父亲母亲坐一下午的。话题大多是我们家族的骄傲,留洋的几个,博士生几个,研究生大学生多少多少;家族中谁家娃娃又提了干,谁家孩子又赚了钱……父亲则常常对他的孙儿们说,听你丑昌爷爷的,咱也要成为家族的自豪。


(四)

                             
      住在原平的侄子小的时候常常腊月里就随我们回村,在老家过年。侄子比儿大三岁,自然形影不离。正月的晚间,一家人围坐在炕周,孩子们在中间热闹。父亲在炕中间把大和面盔子一扣,说一声,“爷爷给你搭起舞台了”。侄儿、小儿向我请示今晚他俩比赛的节目,我说先唱歌。侄儿把帽子一戴,头巾一搭,往上一站,鞠躬,开唱。儿子在台下把床单一顶,往后一披,摸拟歌星,做好准备。你来一首“你挑着担,我牵着马……”,我来一曲“我家住在黄土高坡……”。这个刚唱罢,那个便登台。父母亲和我们是孩子们最忠实的观众,围坐在炕上拍手叫好。一家哈哈的笑声传到窗外闪着星星的天空。电视兀自开着,却没人理会它一眼。
        一首一首地把肚子里所有的歌都唱完了,两孩子又跑到我跟前来,问:“再比甚?”  我说“比写字,写五划的字,看谁写得多”。于是,两孩子又炕上一爬,挠挠头,咬咬笔,在小本本上写起来。在孩子们跟前,父亲的话题总是读书。父亲不怎么谈论村里谁在海南种香蕉赚了多少钱,谁在原平、忻州又当了什么官。他的脑子里储存的是谁家的娃子上了大学,考了研究生,不厌其烦地在家里述说。他的心事是想让孩子们也像人家一样。
       当然,正月里孩子们最上心的事还是压岁钱。伯伯回来了,红包拿来了;大姑回来了,红包拿来了;二姑回来了,红包拿来了。--------这是固定收入,偶有什么老姨姨,老舅舅等亲戚来,又会多收入十几二十块,自然喜出望外。钻在墙角点一点,再悄悄比一比,“哇塞,真多,好幸福!”买耍法,好吃的。谁知末了,面前来了一位大人,说:“妈妈给你们保存吧,念书的时候再花。”“唉”了一声,像泄了气的皮球。


(五)


       不知不觉,开学的时日又要来了。母亲说还能住天。我说还得去娃娃姥娘家。这几日本村是没车的,只能走二里到西山底坐。
       早上六点,母亲便起床在正屋做饭。喊我们起来过去匆忙吃一点东西,把我们送至村头,看不见人影时她才转身回去。父亲是要一直把我们送到汽车上的。冬日的早晨又黑又冷,父亲挑着东西,我背着一挎包衣服,妻拖着小儿,小儿照着手电,沿着羊肠一般的小路向西山底进发。路遇邻居也去坐车,看见父亲在前面挑着担,我儿在后面一蹦一跳的,问“昌忠哥,你说当爷爷好,还是当孙子好?“父亲哈哈笑了一阵,说:“当爷爷好,不觉累。”西山底到了,车还没到来。我们站着等车,袖着手,跺着脚。父亲跑到旁边找了一些柴,用打火机点着。他不抽烟,可不知他在什么时候兜里装了打火机。我们围着火,烤烤手,烤烤脚,火映着我们的脸,暖着我们的身。

         汽车来了,这是始发站,有的是座儿。父亲上了车把我们安顿好,车要开了,他下了车,窗口上对我们挥着手……
        举家回家过年,尽享幸福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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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郝旭平,60年生,原平东社东山底人。80年入忻州师专学习中文,毕业后一直从事语文教学,闲暇偶有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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