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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杰|台湾手记

2017-03-29 冯杰 花园分叉的小径

台湾手记

文 | 冯杰


 

这一组文字是冯杰先生写他在台湾的所见所遇所闻所想。他在台北街头一棵一棵去“写树”,夜访诗人罗门的“灯屋”,与80岁的老诗人管管喝飘着桂皮香的咖啡,等等,等等,充满着诗意的偶然性,又那么自然而然。

人与人的相遇,有时候也像人与一个地方的相遇,与一棵树的相遇,与一段历史的相遇,也许是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吧。


 

 

                                                          酸枣小孩

                                              


从悬铃木到白千层

1


在台北街头漫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挺入云端的101大楼,不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是那些低于大楼而高于人类的树木。花秀叶绿,郁郁葱葱,它们在一个现代化闹市的缝隙里,自然从容地展示自己的姿势和手语。


台北因为有树而增加了魅力,有树的绿而多了一种“韵”,像一个人有了所谓的“气质。”如《浮生六记》里主人公说的那句美学观———“美且韵”。


台北的树该称作“树民。”它们一棵一棵在腰间都挂一面独属自己的小牌子,一条黑绳子系着一块褐色名片,像树的一份身份证明,上面有自己的籍贯,姓名,归属,管辖组织。看一下,一目了然。是一种“草木护照。”我在别的城市里不曾见到。


我下榻在师大会馆的和平东路,散步时看到路两边生长有同一种树,树姿不挺拔,开着白绒绒的素花,像挂上几片北方的雪花,花朵一点不起眼,树叶油绿,大小如中原的夹竹桃叶。在北方,11月份树木一般花败叶落,早已落幕退场等待下一个春天轮回。我就请教一边店铺里的人员,她们热情地告诉我:这树叫白千层,一年脱一层皮。


我后来还在树上找到挂的一个小牌子,上面果然标有树名:白千层。像一道宣纸的名字。


2


以后在路上再遇到我不认识的树种时,我就转一圈在树身上找那一枚小牌子,在台北街头的树上一般都能找到答案,不须问树问人,看一眼牌子就一清二楚。


后来看到更多的“树的护照”。譬如重庆南路两边的树牌子上面写着茄笗树,香樟树。中山大道两边写是椰子树,总统府前大道边写的是榕树,蒲葵。在台北捷运站的终点淡水小镇,一个中年学者在真理大学校内,对着一棵叶子宽大造型奇异的树告诉我:这棵树叫面包树,是100多年前台湾第一位传教士马偕某年某月某日栽种的。我问一棵树的时间能有那么准确?他说马偕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看到马偕纪念馆绿草坪里,对树木关注的细节更是精致,行道花池边立一牌子,上面标明:主花:皋月杜鹃,别名皋月,夏鹃,五月杜鹃。边缘:黄金露花,别名,金露花。


可惜我是11月底来台北,据一位售酸梅汤的小老板说,五月杜鹃花开放时,像火,能把一座台北都点燃。


我边走边记,一个孩子好奇,问我,我说,我在“写树”。

 

3


在国父纪念馆,一位现代诗人告诉我,说台北的市花是杜鹃,市树是榕树。


我想到中国南方有许多城市的市树都与榕树有关,选择是不约而同,不谋而合。在广州,在漳州,在福州,在整个南方,榕树像一种符号,它代表着一座城市,一座村庄,一条街道。也许一棵榕树的记忆就是一座城市的记忆,就是一座村庄的记忆,就是一条小街的记忆。榕树是南方的“外公树,”“外婆树”,它像长发,像长须,像一个故事,像一道家谱,每一棵榕树都能讲述自己漫长幽深的树史。


我去中央研究院拜谒胡适故居,不料只有星期三、六开馆,那次没有看到胡适,我却看到一路上的榕树,还有周围绿山上的榕树绿盖,上面栖息着几只白鹭,在绿海之中,那几点素白更是分外醒目。


像两个意象:一个苍老,一个现代。


4

 

小时候听大人们说“独木不成林”,是比喻说群体团结的力量,这话不能对一棵榕树而言,看到榕树会改变这种认识,草木世界里,榕树是可以独木成林。一颗榕树能成倍地扩大,它在用草木加法,用草木乘法。榕树根盘显露,树冠秀茂。榕树的魅力在于根,盘亘错节,起伏不定,根还是漫游在空中的树干,树干和树根没有区别,今日是根,明日为干,一条条纵横交错,一时分辨不清。


我看到向下的“气根”一条条垂落大地,那些飘浮的“气根”一定在抓着空气里的点滴水分。触及到土地的根须,一旦站到泥土之上,就会紧紧抓住泥土,向下扎根,然后向上生长,又成了另一棵树。


在台北桃源街小巷漫步时,我看到一棵榕树在倚着一道砖墙生长,它的一条大根别出心裁,富有创意,竟寻着两米高的墙缝,执着地往前蔓延,在墙上竟前行四、五米长。我领悟到了榕树的毅力,停下照了一张关于榕根的照片,题目我已想好,叫“平行”,与天地平行。


我还诗意地担心:会不会在我的相机里蔓延?

 

5


在台北的街道两旁,看到标明这样的组织“台北树木保护委员会”,在月夜或黄昏,那些高低不同的树们读到这些文字,也许会心安理得。


人不能选择自己出生地,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宿命,它们没有选择的余地,生长在战火纷飞瓦砾上的树和生长在宁静之地的树绝对不同,生长在台北的榕树和生长在大漠里的胡杨不同。


树的让人敬重处是它不同于叱诧风云的政治家。树不行走不会张扬,不会为自己利益滔滔不绝高谈阔论,树无蓝绿红白之分,树只善于站着默默思考,吸尘吐氧,树与一座城市相依为命,其它的都是驿马,都是过客。


下次再碰到一棵未名之树,我会像见到一位新朋或旧友,问一声“别来无恙”,它心里一定明白。

 

夜访罗门“灯屋”


在台北泰顺街一座楼的楼梯口,还没登楼,里面就音乐骤然大作,节凑有点突然。提前预约并领路的摄影家陈文法对我说:


“这是罗门先生欢迎你的一种礼仪”。


大凡诗人,皆有异样。


我认为中国当代诗坛有两个诗人对诗歌的态度最为决绝和傲慢:一个是昌耀,一个是罗门。昌耀在青藏高原飞翔走了,罗门在台湾孤岛独守灯屋。


他们都相信诗歌。


想起十二年前我去西藏,路过青海西宁,数次去叩昌耀先生的那一扇孤门,每次结果岿然不动,无缘而返。十二年后的2009年一个秋夜,在我第二天就要离开台北的这个最后的夜晚,有缘见到罗门一面。


两个诗人无缘地被我联想扯到一起。

 

他在配制阳光。这是诗人罗门的“灯屋”。全部被各种灯具装饰起来的一座诗屋。墙面四壁,走道两边,都是罗门的作品。诗歌,灯具。灯具,诗歌。最高顶的那一层竟摆满一些机器部件,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收废品的,这些废品也被诗人设计成现代艺术品。点铁成金了。


罗门和他的诗侣蓉子女士,四十年生活在诗里,蓉子出来了,微温尔雅,在诗集上签名。


罗门身上洋溢着充沛的生命热情和艺术奇想。罗门的“灯屋”之所以能日渐成为一个传奇的名字,是因为诗人用雕塑、绘画与建筑三种艺能、建构成一件近乎是“视觉诗”的空间艺术作品,40多年来报刊与多家电台专访报道,加上海内外艺文界诗人、作家、艺术家、评论家与学者及文艺青年来访,给“灯屋”带来不少知名度与传奇性,增加了“灯屋”的特色光彩,深化了一座诗的“灯屋”存在历史记忆的印象,也使这对“穷文人”诗人夫妇,在内心生活中多少感到一些来自精神的富足。


罗门对我说:他的灯屋是“美”的“集中营”。


大概灯屋里少有大陆诗人造访,罗门兴致不减,翻开相集,一张一张告诉我:到这里来的有马悦然、高行健、李远哲、北岛、聂华苓等等。说到高兴时,他嘴里不时弹出两声声响,是顽童高兴时发出的哪一种响声,就像一个移动硬盘从电脑里拔出来的声音。


“我可以得罪朋友,但我不能得罪艺术。好了,到点了,走吧。”

这就是罗门,这就是诗人,最后给我下逐客令。


罗门蓉子夫妇送到门口。楼上乐声已停。这时是子夜的台北。


窗外霓虹闪烁,门前市声喧哗。灯屋是一个诗人坚守的符号,是诗海里的一盏灯塔,标明海水的高度、语言的高度,某处有语言的暗礁。


诗人自己认可就好。

 

我从台北回到河南一年后,在某一个夜晚,,我夜半正在听荷草堂睡梦里,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罗门的,他说此时他在海南,参加一个诗歌活动,忽然想起了我,就打一个电话。

 

桂皮之香·与管管喝咖啡


读过两个版本的《管管自传》,那简直是一篇单口相声:


“本名管运龙,中国人,山东人,胶县人,青岛人,台北人。写诗三十年,写散文二十年,画画十八年,喝酒三十一年,抽烟二十六年,骂人四十年,唱戏三十五年,看女人四十年七个月,迷信鬼怪三十三年,吃大蒜三十八年零七天,单恋二十九年零二十八天,结婚八年,妻一女一子一,好友三十六,朋友四千,仇人半只。”


“有子女各一,爱吃花生米、鱼、水果、酒,喜欢素食,爱小孩、女人、月亮、春天、山水、树苍草自然,爱稀奇古怪事物,喜欢超现实,喜欢八大,梁楷、米罗克利、陶潜、王维、寒山、李白、秦砖、汉瓦古诗及原始艺术,喜欢一切原创性东西。有香港脚一只,牙少了四粒,痔疮潜伏期。爱京剧、国乐笛琴琵琶;嫉恶如仇,天生善良。出生时有异香是菩萨转世,不太相信,但有慧根,正在修行辟谷,以便将来羽化成仙或成陈搏开张天岸马奇异人中龙,一九九七夏。”


不可当真,这文字里面肯定虚虚实实,真假莫辩,但妙趣横生。难怪管管被称为现代诗坛上的孙行者。心想,何时见识一下这位诗坛怪侠?也是作诗人的一大乐事。


如今,管管就坐在国父纪念馆后门的一段石栏杆上等我。


台北的暮晚如一大片慢慢流动的黄铜汁液。国父纪念馆里,黄昏的夕阳从琉璃瓦上滑落,悄然无声。我认为这被忽略的才是历史里的细节。


他刚从彰化回来,在那里开完他的一个作品研讨会。他正吸着一种叫“宝岛”牌子的香烟。他说平时不吸烟(这倒和自传矛盾),是上个月到湖北开一个诗会,提前在松山机场免税店买了一条香烟,结果一路上也没有送出去,宝岛牌子香烟在大陆旅游了一圈,最后完璧归赵,又带回来了。干脆就自己抽,他说5 0台币一盒,不贵,让我看看包装。抽出一支让我,我只看到“行政院卫生署”提醒:吸烟会导致口臭、口腔疾病,性功能障碍。我笑。


这是一个80岁的诗人,高大,奇异,洒脱,童心,另类。背着一方黑颜色的旅行包,穿一身牛仔服,灰白的小辫子上扎着一条耀眼的红绳。这个老牛仔如一匹驿马,好像时刻都要远游。在暮晚回家的熙熙人流里,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还会写戏剧的诗人。


路上,摄影家陈文发要回家开摩托车,临走给管管留下一本淘到的旧书让他写字。街头剩下我和管管。


来到一家咖啡馆,管管先问我喝何种咖啡。要请我喝咖啡吧,他在柜台上排出一把硬币。


我一远方客,咖啡可有可无,也不懂咖啡。我说和你喝一样。


座位盘子里端坐两杯咖啡。上面,竟撒有一种桂皮粉,发出奇异之香。


“1949年,我才19岁啊,哪里出过远门?平时还和妈妈睡在一个炕上,就被抓了壮丁,从山东出发,在海上,坐船四天四夜,一路吃发霉的馒头,地瓜干,你们河南叫红薯吧?我妈妈临走前给我一块手帕,里面裹着一块大洋。”话语飘在桂皮气息里面。弥漫60年前的一个片段。


60年前的往事,让管管说起来,如昨晚一次绝版的告别。懵懂的妈妈还在昨天门槛上等着归来。我在60年后的台北。我看到一张饱经沧桑的方脸上有纵横的航海线,上面是两岸硝烟。看到一双濡湿的眼眶,红红的。


这家店里的咖啡怎么会有桂皮粉的气息?


“一路坐船,后来到海南岛服役,后来进军校。龙应台刚写的一本新书《大江大海》,里面关于诗人,就写了我和痖弦两个人。”


咖啡飘着浓郁的桂皮之香。“后来就开始写诗,让我成为一个诗人。在军营里我不如痖弦,痖弦会说普通话,讲得好听,他在军营里开始还说评书。”


我纠正说“是河南坠子吧?”


“就是《水浒》《三国演义》那一类。”


咖啡飘着桂皮之香。他拿出陈文发在旧书肆上淘到的一册袁琼琼的小说集《春水船》。上面有他旧日的一篇序言,但是他早就忘记了。我看到管管拒绝的态度,原先大概他不想在这本旧书上写字,这时还是执笔开始专注地用那种“管体字”落款:


“见到此书

恍如隔世

似水流年

如花美眷

春梦是有痕的

管管2009,11,7,”


行文作风果然是“管管风格”。不是写字,那是画字。偏旁部首里有记忆,有消失。有叹谓,有时间,还有历史的碎屑。我知道袁琼琼女士是他前妻。我闻到一咖啡屋子桂皮之香。浓烈。异香。幽玄。


管管告别,消失台北暮色。华灯初上,这个城市开始演绎另一种世界。


人生有许多不确定缘故,譬如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前,我在台北国父纪念馆楼上,看到前面站着一个留着灰白长发、扎着一截小辫子的高大男人,人群中如此另类,他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就喊了一声“管管先生。”果然是他。


记录风声与苔痕的方式

 

诗人转身走过去了。后面有一个收集捡拾诗人影子的人。


诗人把自己的诗句在风中消逝,陈文发把诗人的神采定格留下。


摩托车,相机,苦旅,等待,耐心,加上一份执著,组成陈文发手下“咔嚓”过后的一个黑白世界。


陈文发是我的新朋。那一天在台北长沙街国军馆牡丹厅里,坐的都是诗人,满满的“一圆桌诗人”,只有他一个是不写诗的“非诗人”,他坐在我和诗人张默中间,隔开我俩,让我和张默分行,我想建议文发和我调换一下位置。


后来,他由新朋成了我的旧友。


陈文发有着与其年龄不太符的稳重,言语少,却句句有内容,对于摄影家来说,行动才是最好的语言,用脚思想,用手思想。近几年他在对台湾诗歌进行梳理,拍照,归类。发表出版过许多台湾诗人肖像。他在《创世纪》杂志策划的“诗人的一天”固定栏目,逐渐成台湾诗坛展示诗人诗艺、人格与生活的一个平台。为我们留下文化整体和个体的剪影,风格独具。


1970年出生在台北的陈文发,先后举办过“城市百年联展”、“前辈诗人摄影展”、“眼底的风景摄影展”“诗光流影——诗人群像摄影展”“巴黎时光”……已是记录台湾人文景象的最活跃的现代优秀青年摄影家之一。


华灯初上,我们坐在永康街公园的一棵大树下,一人面前一杯咖啡,他说:“其实我们两个有许多话要说的。”灯光里,他忽然给我掏出来厚厚一大册《向岁月致敬》摄影集,这是一本记录台湾前辈诗人肖像的摄影集,更有史料价值,由谙熟当代诗史的张默先生配文,前面有龙应台、蒋勋作序。


我对陈文法说:“由其中一个人作序就足矣。”我知道蒋、龙二者在台湾的文化分量。


坐在许多作家笔下描述过的永康街,我一页一页在翻看,时光在我指缝流逝,时间游动在永康街的灯光里,诗人面庞在我眼前清晰,模糊,重叠。我翻到某一页,有时心惊,有的相主已成绝版,许多人在风中消逝。


他昨天拍摄的时候,主人风采在眼前,今日翻看之时,主人安在?如巫永福,如柏杨,如文晓村,如大荒。有的我还曾有因缘一面之交。


陈文发说;“有时连自己都感到伤感,没有办法,拍那些文化老人,每一次好像都是最后一次见面,拍一个去世一个。”他找到时间刻骨的痛处。


我安慰说:你即使不拍,时间依然照样流逝,落叶照样飘落,你是在写另一种诗。


他是一个摄影家,和写诗无关,诗人是飞翔的,,他是来“固定诗人的诗人”,与其说以摄影家的身份在拍照,不如说他是以一个诗人的立场在作一种诗歌的抢救和挽留。陈文发抓住了诗人瞬间,让片刻成为永恒。


龙应台说,“诗人虽然刚走,但是马上回来”。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诗人们还会回来,桌上茶杯恍惚还热。使得我们今天还能和苏东坡相坐而语,把酒临风,闲话桑麻。


陈文发自由游走在岛上诗坛大佬之间,需要有耐心秉性。在路上,陈文发随意说了一句提醒我的话。


我听后,忽然笑了,为文发的智慧和另一面,这可是镜头表达不出来的一种明白。必竟诗人还有的三分之一的童贞,三分之一的烂漫,三分之一的个性。诗人写诗有时分行,有时不分行。


蒋勋为陈文发摄影集《向岁月致敬》序言中有一句:“因为诗和诗人的面容,我们的城市开始有了记忆。”


没有陈文发,一个叫台北的城市照样有记忆,不同的是,摄影家陈文发以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了穿越城市的风声与石头上的苔痕。

 

淡水镇的马偕和许多牙齿

 

在台北之北,捷运车坐到终点的尽头,就是“一汪水”——淡水。


那一天,我凭一张地图,一个人在淡水镇丈量时光。一张在车站取到的地图被我前后翻烂了,缝隙间流出导游文字和淡水河平静的水声。


淡水像它的名字一样清淡,一匹纱,是水一样干净。


顺着山路,我来到红毛城,修复闭馆。就随山路上真理大学。在时间里,在这里遇到一个创办真理大学的异乡人马偕。


马偕是台湾第一个传教士,这位受约于加拿大长老会的传教士来东方传教,他先后到过广州,香港,汕头,像一颗孤独的蒲公英种子,飘摇之后,一座岛屿接纳了他,马偕最后踏上台湾这块肥沃土地。这一年是1871年。辛未年,属羊。肯定要吃草。


马偕是听到过上帝耳语的人,他把全部要献给台湾,决定娶一台湾女为妻,马偕在台北县,发现他的另一半——张聪明女士,并于1878年结婚。


一个异乡人融入本土需要一种奉献,牺牲的精神。他学习方言,集资办学堂。马偕成了台湾一棵树,一棵草。


在故居,我看到一则资料,是关于马偕与牙齿。


马偕曾在日记上记载他昨天拔了多少牙,今天又拔了多少牙,终其一生,马偕总共为台湾人拔了超过两万一千颗牙。


我就想到莎士比亚说过一句:世界上的哲学家最怕牙痛。何况不是哲学家的平民。


这是一个疗痛的马偕。


1900年马偕最后一次巡视后,回到淡水后自己创办的这座牛津学堂。这时,喉癌导致声音沙哑,再也无法教课,到后来喉咙溃烂,吞食都穿过牙齿,从喉咙破洞里流出。他知道上帝召唤时刻来临,趁大家不注意,跑到学堂敲钟,钟声惊起飞鸟,他把学生召集来,吃力的上完最后一堂课。


马偕下课了,马偕却上天堂。


那是马偕的最后一课。


这个黑须男人,像我四十年前在另一个乡村小学里读的课本上,读到的那一个大胡子恩格斯。两者胡子茂密,像雨季的樟须。不同的是,两者传授不同的教义。


我第一次来淡水,记住一个人叫马偕。还有与他有关的那两万一千颗牙齿。密度像星星,一枚枚牙齿,曾经冰凉或温暖。

作者简介

冯杰,诗人,作家,文人画家,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作家书画院副院长,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著有诗集《一窗晚雪》《布鞋上的海》《讨论美学的荷花》《冯杰诗选》《在西瓜里跳舞》,散文集《丈量黑夜的方式》《泥花散帖》《一个人的私家菜》《说食画》《田园书》《捻字为香》《猪身上的一条公路》《马厩的午夜》《九片之瓦》,书画集《野狐禅》等。获过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台北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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