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卡内基中心：石油价格战的底牌与攻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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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未能与以俄罗斯为首的非欧佩克产油国就原油限产达成新的协议，主要产油国同盟就此瓦解，价格战的爆发也在全球金融市场掀起巨澜。莫斯科卡内基中心客座专家安德烈·莫夫昌（Андрей Мовчан）9日在中心网站刊文，分析了石油价格战将对俄罗斯经济造成的的影响。现将该文编译以飧读者，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事实已经多次证明卡特尔协议不利于市场和经济发展，但没有起到任何警示作用。卡特尔是影响市场价格的一个重要因素，但同时也非常脆弱——卡特尔内部每个成员国都想赢过其他国家，取胜的主要手段是私下违反协议，但也经常是挑选最合适的时机退出该卡特尔。
目前OPEC+这个卡特尔面临的正是最重要成员退出导致的瓦解——其成员国原本试图通过以减产的方式应对油价下跌，但是没能实现，因为俄罗斯相信可以使欧佩克国家单方面减产。
钻井和页岩
3月9日前油价的下跌是由若干客观因素造成的：暖冬、新冠疫情蔓延导致全球石油需求下降、航空燃料需求也因大量航班被取消而严重萎缩。此外，中国很多企业也因停工减少了对燃料的消耗。
中国企业的产量目前已经下降了20-25%，并且没有人知道疫情还会导致多少企业停工、运输停摆。更何况疫情目前虽然在中国基本偃旗息鼓，但已经蔓延到了全世界。
几十个国家准备采取（有些国家已经采取了）大规模检疫措施：停运、停产、减少服务业消费等等。显然需要减少石油产量来维持油价。但是所有卡特尔都会遇到的问题出现了：谁更极端、谁更需要减产，而谁又真的会这么做？
这个问题可以通过几种方式来厘清。最简单的（也是最不合逻辑的）是看石油开采的全部成本。首先，主要输油国的税前采油成本均低于30美元/桶（美国约23美元/桶，俄罗斯20美元/桶，沙特9美元/桶）。其次，许多输油国的国家预算均与石油出口挂钩，而平衡预算所需要的石油价格与成本价格差异巨大。
美国的情况最简单——他们不参与卡特尔协议、石油开采未捆绑预算、石油出口量不大并且页岩油停采和价格上涨时重新开工的灵活性很高；俄罗斯财政预算则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石油资源开采的税收，其名义盈余为每桶40美元左右。但现实是随着油价大幅下跌，其他税收（利润税、进口增值税等）也会减少，因此对俄罗斯来说最好能将油价维持在每桶45美元左右；沙特能平衡预算的油价约为47.5美元/桶,（若加上次级效应，则需要达到每桶50美元以上）。
俄罗斯和沙特的采油成本差距不大，看起来应该一致限产保价比较合理。但俄罗斯却选择了对抗——减产协议没有达成。3月9日晚上石油交易价格为33-36美元每桶（布伦特-WTI）—— 一个月内下跌了近50%。目前来看这给俄罗斯造成的损失要比减产3%大得多——考虑到测量方便操作的可能性，减产几乎不会带来任何损失。
俄罗斯拒绝这个协议的官方理由是油价大幅下跌可以将美国页岩油生产商挤出原油市场。但这种解释没有考虑到最基本的现实：页岩油的生产规模很容易收缩或重新展开。
美国生产商可以在低价时退出市场，价格一旦回升便立刻回归。最终的输家是那些在半年到一年之内以低价出售石油的国家。美国完全可以轻松应对石油减产：石油开采对美国GDP增长贡献率约为10%，也就是每年贡献0.2%-0.3%的GDP增长，而石油和天然气工业总产值不超过美国GDP的7％。
俄罗斯石油占GDP的比重则是美国的两倍——15%，而且俄罗斯GDP与石油价格变动的相关性几乎是99%。显然短期内俄罗斯的损失更大，从长期来看更是不会有任何收益。而且战线越长，美国的采油技术就会变得越先进，相应地，成本就越低，收入也就越高。
此外，油价跳水和新冠疫情的蔓延可能会导致美国经济的衰退和市场的显著调整。这种情况给对俄罗斯相对平和的特朗普秋季大选增加了新的不确定性。拜登甚至桑德斯的胜利都可能使得美国对俄罗斯的政策发生急剧转变——加紧制裁，加剧在叙利亚的对抗，西方对乌克兰周边的局势也将采取更为强硬的立场。这应该也不是俄罗斯当局希望看到的。
俄罗斯的此次行为还有可能是由一些政客对页岩油的个人恩怨造成的：2010年代初期，俄罗斯专家就提醒过克里姆林宫页岩革命已经开始，需要重组石油市场战略。但是几个颇具影响力的人物表示，“页岩革命纯属无稽之谈，是在虚张声势”。
2014-2016年的危机给了克里姆林宫重重一击。那些不认可页岩油的高级权威声誉受损，他们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极大伤害。也许这些人（与其说是权威，不如说是过于自信）今天终于等到了惩罚页岩油的机会。
防守线
当然，还有可能俄罗斯只是在虚张声势，试图迫使沙特单方面减产。从预算的角度来讲沙特面临的情况的确要更糟糕一些，但他们产油成本明显偏低，而且石油储量是俄罗斯的3.5倍——只要国际市场有对石油的需求，沙特就有理由以任意价格采油售油。难怪利雅得已经宣布开始增产（而俄罗斯目前的产量已是极限）。
最后，与俄罗斯不同的是，沙特还拥有有影响力的朋友（美国）和在债务市场的良好声誉。沙特可以增加借款——他们外债占GDP的比例和俄罗斯差不多（沙特16%，俄罗斯13%）。俄罗斯和沙特的国际储备也差不多：分别是5200亿美元和5700亿美元。只不过俄罗斯人口有1.46亿，沙特——3300万。因此利雅得可以承受得住多年的预算赤字——财政储备、借贷和与美国的友谊都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而俄罗斯并没有这样的机会——即便在油价60美元/桶的时候经济也未能实现增长，养老基金短缺，居民收入下降。高油价的时候尚且不用幻想能拿到大量外部借款——即便拿到也会马上被制裁抵消，那么在35美元/桶的情况下，就更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俄罗斯，俄罗斯自己也无法获得太多收入。因此如果沙特开始增产，俄罗斯在当局支持率已经下降、权力交接迷雾重重的情况下，可能很快就不得不亮出底牌了。
不过俄罗斯也有可能不顾一切地战斗到底。克里姆林宫已经习惯了在巨大压力之下开启谈判，并且不懂得如何让步——对于克宫来说这有失颜面，也是他们最害怕的。让步是一种危险的战略，尤其是如今受新冠疫情影响石油需求持续下降、并且随着大国和市场的关闭这种下降还有可能变得更为严重的情况下。
俄罗斯的石油业务必然将受到影响，能拿到的开发（勘探和开采技术）资金也会更少，这将影响国家储备的增长。但换个角度想，也许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许这将迫使俄罗斯从粗放经济的道路走向多样化并发展其他行业。
不过俄罗斯人的生活水平肯定会下降：石油价格直接影响着卢布汇率。卢布贬值后进口产品价格就会更加昂贵。而且进口不仅仅影响最终的消费环节，还与俄罗斯农业和一些高技术产业的基本生产环节息息相关。
除此之外，居民储蓄也将大幅减少——大多数俄罗斯人受到卢布汇率长期增长（在俄罗斯语境下这个“长期”约等于两年）的诱惑，储蓄时都用了本国货币。
2019年俄罗斯新开通的投资账户数量破了纪录，投资散户涌入不断增长的（更确切地说，复苏的）俄罗斯股票市场。而现在他们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积蓄将大幅缩水的事实。在家庭日用消费品进口率为40%的情况下卢布汇率的下跌不仅使得居民积蓄减少，他们对俄罗斯本土商品和服务的消费也会减少。这也将给本来就疲软的俄罗斯本土市场造成打击。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新冠肺炎疫情将会在6-12个月之后渐渐消退，而下一个冬天将会更加寒冷，届时石油的需求量将会回升。届时如果欧佩克国家可以一致行动，石油价格便可能回到每桶55-60美元的合理区间内。但所有的战争（即便只是价格战）都必然会带来破坏和损失。
在俄罗斯的带领下，OPEC+石油输出国选择了开战。这场价格战的获胜方会是石油进口国——首先就是中国和欧洲，对他们来说低成本的资源非常有助于弥补疫情下生产减少带来的损失。而这场战争会遭遇重创的是从阿塞拜疆到也门这种不大的石油输出国——他们还未从2014年油价下跌的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
即便对新冠疫情的悲观预测没有成真，也不用期待2020年俄罗斯的GDP能实现增长——除非俄联邦统计局对其统计方法施展魔法。目前只有一点是明确的：2020年将会比所有人预期的还要糟糕得多，尤其是对普通人和乐观的投资者而言。
（译者：达琏懋，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