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庆：从新冠疫情看中亚劳务移民在俄务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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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发生新冠疫情，俄罗斯实行隔离政策，许多企业和工程停摆，导致一些中亚国家在俄“劳务移民”因无工可打，有的留在原地等待疫情过去复工，有的被迫回国。俄罗斯与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两国每周还有一班飞机往来，有少量务工者可以回国，而塔吉克斯坦因采取预防措施暂停一切航班，致使很多中亚务工者滞留在莫斯科等地陷入困境。从5月1日起，俄罗斯采取封国政策，想去俄务工的中亚国家人也无法前往。究竟有多少中亚人在国外务工，为什么中亚人要到国外务工，到国外务工会对母国及其与俄罗斯的关系产生什么影响，本文就此谈点看法。
一 中亚国家有多少人在国外务工
中亚国家在国外务工人数并没有一个准确数字，每年都在变化，这与需求国因国情变化对外籍劳工需求多少有关。需求国主要有俄罗斯、土耳其、韩国、海湾国家以及少数西方国家，同为中亚国家的哈萨克斯坦每年也吸纳其他中亚国家少量务工者。例如，2020年乌兹别克斯坦在哈务工者有965人，约占在哈外籍务工者总数的5％。在这些国家中，以俄罗斯对外籍劳工需求量最大，成为中亚国家外出务工者首选之地。2018年乌兹别克斯坦前往俄罗斯务工的有200多万人，塔吉克斯坦有100多万人，吉尔吉斯斯坦有35万人，哈萨克斯坦有12万人，土库曼斯坦只有0.3万人。另外有报道说，2018年在俄务工的吉尔吉斯斯坦人有64万人，几乎占本国人口的1/10。有国际组织统计，2016年有360-400万人在俄务工，其中来自中亚国家的占66％。近年来土耳其对外籍劳工需求有所增加，讲突厥语的土、乌、吉三国务工者前往土耳其较多，但到俄罗斯务工者仍占90％以上。
前往俄罗斯务工者多从事建筑、采矿、运输、筑路、城市环卫等技术含量不高的体力劳动，相当部分人在西伯利亚和一些大城市工作。在其他国家务工者所从事的工作也大体相似。真正能成为白领的人并不多，而且一旦成为白领，就容易加入务工国的国籍，已经不属于境外务工者了。
二 在俄中亚务工者缘何多来自乌、吉、塔
中亚在俄务工者
中亚国家到俄劳务移民以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最多，主要是与这三国人口增长迅速，而经济发展又与人口增长不相匹配有关。大量新生劳动力无法就业，还有人则为了得到比国内略高的报酬，总的来看，是为解决生计问题被迫前往俄罗斯等国务工的。
自独立以来，中亚五国人口数量发生很大的变化，高人口增长率使得各国人口激增，其中塔、乌、吉、土四国最为突出。1992年也就是独立后第一年，塔吉克斯坦人口为560万人，乌兹别克斯坦为2250万人，吉尔吉斯斯坦为450万人，土库曼斯坦为420万人，哈萨克斯坦为1700万人。28年后即2020年初，塔吉克斯坦已经增长到931.68 万人，乌兹别克斯坦增长到3400万人，吉尔吉斯斯坦增长到654.2万人，土库曼斯坦增长到562万人（2019年）。唯有哈萨克斯坦增长不算多，为1867.2万人。上述数字表明，除哈萨克斯坦因受大量人口移居国外影响造成人口数量增长不快外，其他四国人口都呈现快速甚至爆炸式增长，其中以塔吉克斯坦人口增长最快，达到66.4％；乌兹别克斯坦次之，增长51.1％；吉尔吉斯斯坦增长45.3％；土库曼斯坦增长33.8％。哈萨克斯坦增长不多，只有9.8％。
中亚国家主体民族皆为信仰伊斯兰教民族，喜欢多子多孙，婚后妇女有三个以上孩子是常态。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两国主体民族都是农耕民族，比吉、土、哈等游牧民族人口自然增长率要高。苏联时期鼓励生育且有较好的医疗条件，人口死亡率较低，这种情况在各国独立后得到延续。中亚国家独立后出现过移民潮，大量非主体民族主要是斯拉夫人、德意志人、乌克兰人、鞑靼人等移居国外。由于塔、乌、土三国俄罗斯族等非伊斯兰民族人口并不太多，独立后移民潮对它们的冲击远比哈萨克斯坦要小。哈萨克斯坦则受大量非主体民族移居国外的影响，人口数量变化较大，1994年人口数量一度降至不到1500万人。近几年哈又出现新的移民潮，移居国外的仍以俄罗斯族等非伊斯兰民族为主，致使俄罗斯族人口较多的卡拉干达州、北哈州、东哈州等6个州人口不增反降。目前哈人口数量超过独立前，是与本国哈萨克族、乌兹别克族族、维吾尔族等人口增长较快有关，同时也与大量境外哈萨克族人回归分不开。
除人口增长快外，塔、乌、吉三国经济发展与人口增长不相匹配，难以为快速增长的人口解决就业问题，这也是造成大量人员到国外谋生的重要原因。这三个国家面积不算大，在中亚五国中位居后三位，自然资源禀赋并不出众。境内多山和沙漠，农田有限，农业用工基本饱和。工业不够发达，能容纳大量劳动力的产业有限。三国中经济较好的乌兹别克斯坦，2019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1741美元，而情况最差的塔吉克斯坦，2018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仅为802美元，吉尔吉斯斯坦也就1000多美元。独立后塔吉克斯坦经济虽有发展，但微弱的经济增长为人口增长所吞噬，结果人均GDP甚至不如1990年，那时人均GDP还有984美元。各国服务行业也不够发达，不能容纳大量新生劳动力。这就使得大量劳动力处于富余状态，尤其是年轻人失业问题在这三国非常严重。中亚五国中只有哈萨克斯坦经济状况较好，人均GDP 达到近万美元，相当于独立前最好时期的5倍多，国内新建企业和工程很多，需要大量劳动力。然而，本国年轻人不愿意从事粗活，使得哈成为吸纳部分中亚劳动力的国家。不过，受新冠疫情和石油价格暴跌影响，最近哈也出现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情况，哈官员透露近期失业率达17.3％。这对欲到哈萨克斯坦务工的中亚国家人不是好消息。
俄罗斯等国劳动力不足，特别是缺少干粗活的人。由于中亚国家和俄罗斯曾为一个国家，在苏联时期就有到俄罗斯地区务工的传统，中亚地区多数人懂俄语，不存在语言障碍，当时把这种移民现象称作劳动力“钟摆式流动”。中亚国家独立后，情况变了，中亚人再到俄务工就成为外籍劳工，并非俄自己人了。由于吉、哈两国为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乌、塔是独联体成员国，不存在或较少存在签证问题，要比中国人等到俄务工相对容易一些，因此，前往俄罗斯务工是中亚国家务工者惯常选择。独立后，中亚国家对外出务工限制较宽松，土耳其等国对中亚国家人实行免签政策，加上语言障碍不大，也有不少中亚国家人前往土耳其务工。
三 中亚国家人去俄等国务工对母国的影响
乌兹别克斯坦妇女在采摘棉花
外出务工者以25-35岁人居多。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到境外务工对母国有利有弊。
有利是指，第一，缓解了本国就业的压力，而且每年有很多侨汇寄回国内，例如，2018年吉尔吉斯斯坦侨汇收入为26.85亿美元，2019年1-11月为21.92亿美元。2019年塔吉克斯坦侨汇收入27.31亿美元，乌兹别克斯坦每年也有数十亿美元。鉴于塔、吉两国年GDP也只有85亿美元左右，侨汇在其中所占比例可观。有报道说，2018年侨汇占塔GDP的31.3％，占吉GDP的32.9％。这些汇款既解决了务工者家庭的生活需要，也给国家创造了数量可观的外汇。第二，对稳定国内政治和社会局势有利。大量年轻人外出使国内反对派的支持者减少，犯罪率下降。第三，少数务工者学会技术，有利于他们回国就业提升本国劳动力的质量，也有利于创业。
不利是指，第一，大量青壮年在国外，易受所在国各种思潮的影响，少数人为生活在国外的反对派所利用，回国后将不利于当局的思想带到国内，影响国内稳定；第二，少数人利用在国外的方便条件，前往阿富汗和中东参加伊斯兰极端组织。据报道，仅为ISIS国助战的哈萨克斯坦人就有500-600人，乌兹别克斯坦有2000多人，土库曼斯坦有360人，来自中亚国家人员数量不少，其中不少是来自境外务工者。第三，劳务移民问题成为影响输出国和接纳国国家关系的敏感因素之一。
四 劳务移民问题与俄罗斯和中亚国家关系
中亚在俄务工者
劳务移民问题表面上看是各有所需、你情我愿的事情，实际上并非完全如此，输出方和接纳方存在不对等关系。从中亚国家劳务移民来看，主动权在俄罗斯方面，中亚国家处于被动地位。多年实践表明，当俄罗斯经济形势好时，就允许大量中亚国家务工者前往，当经济形势差时，就有大量中亚国家务工者被解雇或拒绝入境。2008年俄罗斯受到金融危机影响经济萎缩时，大量中亚国家务工者被取消雇佣关系，迫不得已回到国内。2020年新冠疫情在俄罗斯爆发，中亚国家务工者再次遇到这种情况，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连回国都遇到困难。俄罗斯从2020年5月1日起禁止外国人入境，这使想到俄务工的中亚国家人受挫。中亚国家人口快速增长趋势难于改变，人口基数扩大使人口总量增长更快，势必出现更多的富余劳动力，大量人员要到国外务工以解决就业问题。俄罗斯能用多少，用哪国务工者，由俄罗斯说了算。
另外，受新冠疫情和石油降价的影响，俄罗斯卢布出现较大幅度贬值。在俄务工者赚取的收入以卢布计算。当他们将卢布折合成美元汇回国内，家属收入因此会明显减少，对外出务工者家庭生活产生不利影响。国家侨汇收入也会减少。据报道，受新冠疫情和石油价格下降影响，从俄汇回中亚国家的侨汇将减少27％。
大量中亚国家人涌入俄罗斯务工是世界上一个很奇葩的现象。这是历史和现实原因造成的。世界上很少国家能像俄罗斯那样经济发展依靠外籍劳工，特别是雇佣那么多中亚国家务工者。因此，劳务移民问题便成为俄罗斯调节与中亚国家关系特别是与乌、吉、塔三国关系的砝码，具有某种政治色彩。2016年前后，乌兹别克斯坦赴俄务工人数被迫减少30％，塔吉克斯坦减少10％，而吉尔吉斯斯坦人却在增加，因为吉是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的成员国。俄罗斯在处理与乌、塔两国关系，特别是欧亚经济联盟与乌、塔关系时，劳务移民问题也是俄罗斯可以动用的影响因子之一。乌兹别克斯坦在犹豫多时后，准备以观察员身份加入欧亚经济联盟，方便本国公民赴俄务工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俄罗斯对大量吸纳中亚国家劳工也不是毫无顾虑。大量穆斯林进入，可能随之带入宗教极端思想。同时犯罪问题也有所增加，从而影响俄国内治安与社会稳定。近年来，由于中亚国家推行“去俄化”政策，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是独立后出生的，很多人已经不具备熟练掌握俄语的优势，来俄后同样需要语言培训，增加用工单位的负担。可是俄当局又担心，不用中亚国家务工者，势必要有人来填补劳动力不足的缺口，中国人就可能趁势进入。从长远和总体战略考量，俄当局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因此，今后使用大量中亚国家劳工者仍是俄罗斯不得已的选择，当然如上所述，选择主动权仍握在俄罗斯手中，中亚国家年轻人到俄务工会越来越不容易，会更多前往其他国家。
（作者：赵常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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