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连选连任：影响因素及大国博弈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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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吉克斯坦前不久举行了总统大选，埃莫马利·拉赫蒙毫无悬念地以91%的得票率连任，即将开启其第五个总统任期。相比于白俄罗斯的大规模抗议游行、邻国吉尔吉斯的政变以及纳卡地区冲突，塔吉克斯坦的大选被衬托得尤为平静和低调。
塔吉克斯坦政局为何如此稳定，没有发生类似于上述国家的动乱呢？未来塔吉克斯坦是否将成为大国博弈的舞台？
拉赫蒙连选连任的国内因素
有学者将吉尔吉斯政变的主要原因归为财产关系不稳定导致的政局动荡，指出卢卡申科能顶住大规模示威除了有俄罗斯支持外，反对派自身缺少资本依托也是关键性因素。那么可否从资本这个角度来解释塔吉克大选？据外媒报道，在拉赫蒙执政28年间，其子女亲属几乎垄断了国内政治经济领域，构成了庞大的拉赫蒙家族，拥有绝对的权力和话语权。目前来看，这样的结构保障了财产关系和政权的稳定。拉赫蒙同时掌握着权力和资本，在选举中无疑占据绝对优势，地位无法撼动。但是长期来看，拉赫蒙家族并不稳定，因为一旦处于核心地位的拉赫蒙退位，其家族内部的平衡可能会被打破，贫富差距、社会不平等、生活水平低下损耗着人们对当局的信赖，可能对政局稳定形成冲击。尤其今年受到疫情重创的塔经济严重萎缩，居民收入减少、失业规模扩大、底层人民生活变得更加艰难，这都是拉赫蒙政府将面临的挑战。
在社交媒体上也有很多人对拉赫蒙当选表示不满，甚至将大选比作他自导自演的政治戏剧。但是与白俄罗斯和吉尔吉斯不同的是，这样持不满情绪的人还远没有形成真实意义上的政治反对力量。2015年，塔吉克第一反对党伊斯兰复兴党被最高法院定性为极端恐怖组织，被禁止一切活动。伊斯兰复兴党拥有45万党员，曾经是中亚唯一合法的宗教性政党，是塔执政党之后的第二大社会政治组织。现在执政党塔吉克斯坦人民民主党为第一大党，还有经济改革党、农业党、社会党、民主党、共产党、社会民主党六个卫星党。今年3月初举行的下议院选举中，执政党人民民主党获得下议院63个席位中的46席，唯一的反对党社会民主党只获得0.32%的选票，无缘进入议会。其实反对党社会民主党一共提名了6位候选人，即使这6位都能进入议会，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影响。而在议会中获得零星席位的农业党（7席）、经济改革党（5席）、共产党（2席）、民主党（1席）、社会党（1席）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是对政府提出的法案稍加润色而已。
领导人的意志在选举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拉赫蒙的政治威望在塔吉克斯坦无人可及，他曾在内战中冲锋陷阵，腿部中弹，执政期间遭到了6次暗杀。在经历过内战的年长一代看来，拉赫蒙在民族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为国家重新带来了和平和稳定，是当之无愧的国家领袖。特别是塔吉克总统大选正值邻国吉尔吉斯政变动乱，有过内战经历的塔吉克人将稳定视为最重要的要素，担心“改变”会造成新的流血牺牲和经济衰退。所以在他们眼中拉赫蒙是唯一一个能保障国家安定的强有力人选。事实确实如此，除了拉赫蒙似乎他们也无人可选。剩下的四位候选人分别来自那些卫星党。大部分塔吉克人只知道拉赫蒙，至于其他候选者他们都不认识，甚至也不熟悉提名这些候选人的政党。但是对于塔吉克正在成长的新生一代来说，内战只是历史课本上的叙述和图片。他们会有不同于父辈的政治见解，除稳定与和平，他们也许会更重视国家的发展状况。而这意味着政府需要切实推进改革促进经济发展，以赢得新生一代的信任和好感。
此外，拉赫蒙政府尤为重视政治宣传及对强力部门的掌控，不断加强政权巩固。比如，每次霍瓦尔通讯社的新闻稿都要在拉赫蒙之前加上官方称呼“和平与国家统一的缔造者、民族领袖”，在杜尚别的街头随处可见拉赫蒙的大幅画像及各种语录，国家电视台不间断地播放总统讲话的视频等。今年初，拉赫蒙开始对军队、检察院和法院进行整顿，一批重要领导岗位“换将”。最先落马的是总军事检察长，随后又着手清理杜尚别、索格特州与哈特隆州军事委员会。一些国防部军事机构指挥官和边防部队指挥官被解除职务和降低军衔，甚至几个驻外大使馆的武官也遭到清理。
由此可见，塔吉克斯坦政局的稳定是多方因素影响的结果。但是在接下来的7年任期中，拉赫蒙将面临经济民生多重难题，而这一阶段的执政成效将很大程度影响他所设想的权力过渡能否顺利进行，以及整个国家未来的稳定和发展状况。
俄美在塔吉克斯坦的博弈
在影响塔吉克斯坦政局的要素中，内部因素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大国博弈虽不是主导因素，但同样不容忽视。对于塔吉克斯坦自身来说，重要的是如何平衡对外政策，从大国博弈中为自身发展谋取最大的利益。
与塔吉克斯坦关系最为密切的无疑是俄罗斯。俄罗斯一直将后苏联空间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和拓展的安全空间，更是把中亚地区比作自己的“后花园”。两国在经贸和安全方面联系密切。来自俄罗斯的侨汇收入在塔吉克斯坦GDP中占30%左右，大约70%的塔吉克家庭依靠劳工汇款满足最低生活需求。在俄罗斯有将近130万塔吉克青壮年劳工，占全国人口的15%。塔吉克斯坦的经济状况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俄罗斯的经济发展。比如说受疫情影响，俄罗斯餐饮业歇业、工地停工，塔吉克劳工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今年上半年塔吉克收到的移民汇款（主要来自俄罗斯）减少了14.8%或1.95亿美元。今年上半年塔GDP为31亿美元。俄罗斯一直是塔吉克斯坦最大的贸易伙伴，今年上半年塔俄贸易额为4.92亿美元，在塔外贸中位列第一。两国在安全领域依托于集安组织开展诸多合作，现在在塔境内有俄罗斯第201号军事基地，部署了“窗户”光电太空探测系统。俄罗斯承诺2025年前为塔军队现代化投资2亿美元。塔吉克斯坦一直以来的安全困扰是同阿富汗1400公里的边界线。由于有一部分国界线没有军队驻守，所以这一地区恐怖组织、贩毒团伙走私猖獗，为塔吉克斯坦乃至整个中亚地区的安全造成威胁。2004年以前，塔吉克斯坦的边境安全是由俄罗斯来守卫，2004年后，塔致力于提升自己的军事力量，在上合组织框架下同中国和中亚其他国家开展合作，在边境安全和国内稳定方面才逐渐减少对俄罗斯的依赖。不过俄罗斯依然在塔拥有不可替代的军事和安全影响力。
塔吉克斯坦作为中亚五国中唯一经历过内战的国家，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稳定和政权。建立独立自主的民族国家是他们自苏联解体以来一直的政治诉求。最明显的外在体现是每年都会隆重庆祝的纳乌鲁孜节。传统节日的复兴通常被视为新独立的民族国家构建国家认同、民族认同的重要方式。因为像纳乌鲁孜这样悠久的节日融汇了共同的民族历史和文化传统，能够凝聚起最为广泛的群众。政府通过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和文化项目来不断创新充实节日的内容，为民众营造欢度节日的空间，增强国家和集体认同感。所以，塔吉克斯坦一方面在经济、安全方面不得不倚重俄罗斯，一方面也在追求“独立自主”，努力构建自己的民族国家体系。在国内大力推行去俄罗斯化、去俄语化，不断提升本民族文化和语言的地位，减少俄罗斯的影响。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塔吉克斯坦和欧亚经济联盟的关系。目前塔处于观望和犹豫期，还没有做出是否入盟的决定。塔海关委员会主席今年7月份表示，在加入任何联合体或联盟之前，都应仔细研究各种利弊。欧亚经济联盟的条款之一是，成员国之间的货物进出口贸易是免关税的，而塔吉克斯坦预算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来自关税，失去这一收入来源是不明智的。深层原因就是加入欧亚经济联盟必然会导致一定程度的主权让渡，而这可能是他们不希望看到的。同时，他们也在关注欧洲和美国的态度，担心会失去来自欧美的投资。所以即便俄罗斯一再伸出橄榄枝，塔吉克斯坦仍在权衡利弊，研究吉尔吉斯斯坦和白俄罗斯的经验。
美国与塔吉克斯坦之间的经贸额很小，可忽略不计，但美国扮演的角色不容小觑。美政府一直倡导“C5+1”，即在没有俄罗斯参与下，美国同中亚五国共同讨论解决地区问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是很有意思的是，美国驻塔大使能讲一口流利的塔吉克语，每逢节日还会在脸书上发布自己朗诵鲁达基诗歌的视频。
美国关注的主要是塔吉克文化和军事领域，即一“软”一“硬”。在软实力方面，美政府资助了很多公共、信息和人道主义组织。这些机构表面上致力于发展民主和市场经济，实际上经常干涉国家内政，宣扬亲美的政治主张。它们从90年代开始就活跃在塔社会。一些非政府组织、外国基金会和媒体背后也有美国资本支持，比如自由电台、阿迦汗基金会、欧亚基金会等。自1991年至今，美国在这一领域的投入超过4.5亿美元，但是却没有收获什么成效。原因在于拉赫蒙政府吸取邻国吉尔吉斯斯坦几次颜色革命的教训，加强了对非政府组织、独立媒体的管控力度。近年美国开始转而将更多的精力放到硬实力——军事领域。美国自2006年向塔吉克斯坦无偿赠与了价值1.55亿美元的武器装备，用以打击走私贩毒。在基础设施（军事）建设、塔士兵训练等方面，美国在26年间通过不同渠道累计花费了惊人的18亿美元。当然美方的目的并不在于帮助塔吉克斯坦实现武装力量现代化，而是出于自己战略利益的考量。他们更关注对强力部门军官的培训。此举被外界解读为在塔军队内部培养亲美势力，但在训练、培养军队人才方面，俄罗斯仍始终发挥着主导作用。
美国对塔投资的主要目的是打击中俄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增加中亚地区不稳定因素。中美俄三国在塔吉克斯坦都存在利益冲突。中国和俄罗斯都需要一个稳定和平的塔吉克斯坦作为自己的战略缓冲的安全空间，中俄两国利益一致，可携手共同对抗美国势力的蔓延。
中塔合作前景广阔
中塔两国的关系日益紧密。塔吉克斯坦位于中亚和南亚结合部，属于我国周边战略缓冲地带。塔吉克斯坦的稳定直接影响到我国西部安全。近些年来，“一带一路”倡议同“塔吉克斯坦至2030年国家发展战略”成功对接，两国在教育、能源、建材、基础设施建设等多领域开展了广泛的合作。中国是塔吉克斯坦第三大贸易伙伴，同时也是第一大投资来源国和进口国。截至今年7月1日，塔外债总额达31亿美元，约占GDP的36.1%，其中来自中国进出口银行11亿美元占外债总额的35%。中国在塔吉克斯坦的投资占其外商投资总额的47%。目前在塔注册的中资背景企业超过400家，为塔吉克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以及税收支持。其中，两个代表性企业是西藏珠峰注资的塔中矿业公司和华新水泥投建的华新水泥亚湾项目。塔中矿业主要开采铅锌矿，目前是塔吉克最大的能源工业项目，而华新水泥成为塔吉克最大的工业企业。
塔吉克斯坦一直以来的痛点是坐拥丰富的自然资源，但是缺乏技术，无法开发，只得依赖进口能源发展工业。例如，塔吉克斯坦占据中亚60%的水力资源，人均水资源世界领先，但目前开发不足10%。所以拉赫蒙提出的塔吉克三大发展战略中将实现能源独立排在首位。中塔在这一领域优势互补，相信未来开展的合作可以帮助塔吉克斯坦增强自主开采能力，尽早实现这一目标。
目前中塔经贸存在的主要问题是贸易差额。塔吉克斯坦长期处于贸易逆差的不利地位，出口中国的商品总额不及进口的零头，而且主要出口铝锭、棉花、矿产品、食用水果坚果等附加值低的工业原料或农产品，进口纺织服装、机械、车辆、鞋类等附加值高的商品，外贸结构长期不平衡。主要原因无疑是塔吉克生产力水平低下，工业以轻工业特别是食品工业为主，基础十分薄弱。所以解决的方法就是需要大幅度提高工业的生产能力，拉赫蒙政府在这一方面做了不少努力，但是家族垄断、官员腐败严重扰乱了正常的市场秩序和营商环境，所以成效尚不显著。
在教育领域，中国已经成为俄罗斯之后塔吉克学生留学的第二大目的国。在塔吉克斯坦开办了两所海外孔院，分别为塔吉克斯坦民族大学孔子学院和胡占徳冶金学院孔子学院，在一些大学和中学里也开办了孔子课堂。孔子学院以极其优惠的价格（一学期500人民币）为塔吉克学生开设汉语课、艺术课，举办了许多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在塔吉克斯坦掀起了一波“汉语热”。中国驻塔使馆每年都会举办奖学金考试，为汉语成绩优异的塔学生提供去中国深造的机会和全额奖学金。目前，首都杜尚别汉语普及程度要高于英语。
需要警惕的是，中国在塔吉克斯坦的影响力和作用与日俱增，难免会招致一些好事之徒的恶意中伤，比如“中国威胁论”、“中国债务陷阱论”等。但真正值得关注的不是这些西方宣传，而是俄罗斯对中塔关系的态度。中塔关系日益密切是否会影响中俄关系的发展走向？李永全教授在解释中哈关系是否会影响中俄关系时指出，关键在于中哈经贸关系的制度化水平有没有超过俄哈之间的一体化水平。同样的逻辑也适用于中塔和中俄关系上。目前来自中国的投资正在逐渐优化塔吉克斯坦的经济结构，使侨汇收入在GDP中的比重从50%降到了现在的30%，减少了塔吉克对俄罗斯经济的依赖。上合组织框架下成员国之间有效加强安全合作，开展联合军事演习，共同打击“三股势力”，为塔吉克提供了多边安全保障，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其对俄罗斯的安全依赖。中塔多领域合作确实客观削弱着俄罗斯在塔影响力，但是目前中塔经贸制度化水平远没有到达俄塔一体化水平（独联体自由贸易区），俄罗斯在塔吉克斯坦仍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所以中塔关系的发展对中俄关系不会有实质性影响。
成为大国博弈的阵地对塔吉克斯坦来说未必是坏事，摆在拉赫蒙政府面前的难题在维护自身主权的同时为经济发展创造更多机会，这可能是中亚五国乃至后苏联空间各国都需要思考的问题。
（作者：时晓宇，北京外国语大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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