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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列宁:俄罗斯近邻外交的新思维

蓝景林 欧亚新观察 202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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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主任特列宁在该中心网站发表题为《莫斯科的新规则》的文章,对近期俄周边态势及俄官方的应对策略进行了点评。特列宁认为,俄罗斯对周边三场危机的应对表明,俄对其邻国的态度日趋成熟。俄罗斯正在学着注意到自己的局限性;排斥残余的怀旧情绪,专注于自己的利益,逐渐远离帝国。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飧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俄罗斯近来在后苏联空间的行为让欧美惊讶,认为其显得过于胆小和被动。自2014年以来,很多西方观察家一直在使用的模板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克里姆林宫依靠不断提供新的 "克里米亚"来维持政权稳定——顿巴斯、叙利亚、利比亚等等。现在,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几个月前看起来还很有威胁的克里姆林宫显得软弱无力、面临挑战、优柔寡断。当然,对俄罗斯外交政策存在不同看法并不新鲜,历史上也曾导致人们对该国可能或不可能做的事情得出错误结论。正如第二次纳卡战争前后的事态发展所表明的那样,实际情况更加微妙。

 

不再“光复失地”


就拿“侵略性的克里姆林宫一心想重新征服苏联解体后失去的土地”这个论调来说吧。事实上,2014年俄行动的本质是对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突然下台的反应,并没有重新征服的计划。克里米亚作为黑海舰队的主要基地,出于战略原因被夺取,并被纳入俄罗斯,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新俄罗斯——乌克兰东南部的俄语区,在莫斯科的支持下逃离基辅的统治——的幻想只昙花一现;顿巴斯则是一个出了点差错的临时行动。也就是说,波罗的海国家和波兰在克里米亚之后和克里米亚之前一样安全——或者说不安全。

 

当然,克里米亚入俄在俄国内受到了广泛的庆祝,但这"纠正了赫鲁晓夫将该半岛移交给苏联时期乌克兰共和国的不公正行为"同时也是一个事实。仿佛是一个奇迹,它和平地发生了,实际上没有开过一枪,而且——撇开合法律性不谈——符合当地绝大多数人的意愿。所谓的克里米亚多数(Crimea majority),也就是80%的俄罗斯人民,确实在国内政治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但事实上,是当权者充分利用了克里米亚的效应,而非整个在克里米亚和随后在叙利亚的行动都是为了争取民众的支持。

 

俄罗斯是一个非民主国家(autocracy)。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只有一个决定者。外交和安全政策是普京的私人领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决定完全是独断专行。俄罗斯在叙利亚的行动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进行的,即不能与民众心中阿富汗战争的悲惨记忆产生相似之处,阿富汗战争造成了14000名苏联人死亡。因此,在叙利亚的行动采用的是美国式的以空军和海军为主的战法,地面作战交给了当地和地区盟友。俄罗斯对利比亚战事的参与则交给了一个私人公司,参与者基本都是雇佣兵。普京的行动可能会影响到国内政治平衡,但他承担的风险是经过计算的。指望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大肆对外干预,充其量是对现实情况和制约因素的严重误解。而关于帝国主义的那套怀旧言辞实际不过如此。

 

关于“俄罗斯失去主导权”的过时新闻


其次,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失去影响力的消息非常过时。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已经十六年了;乌克兰自广场革命以来一直亲西方、反俄罗斯;格鲁吉亚也是如此,只是时间长了十年;摩尔多瓦首鼠两端,但更倾向于西方;阿塞拜疆与土耳其紧密结盟;乌兹别克斯坦大张旗鼓地独立;土库曼斯坦则隐忍不发,回避与外界的联系。这就只剩下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这五个国家是莫斯科的正式盟友和伙伴。不过,中国对这些国家中的一些来说一直是一个重要的外部角色,尤其对中亚国家来说。


此外,自从告别苏联,俄罗斯所有名义上的盟友都在推行他们引以为豪的所谓多方向外交政策。莫斯科领导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联盟:没有防务一体化,只有程度轻微的协调。在联合国的投票中,盟国并不总是支持莫斯科,而且非常有说服力的一点是,他们都没有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的一部分。他们不希望卷入美俄对抗,以免被美国或欧盟制裁。至于欧亚经济联盟,它不过是一个关税安排,许多成员国与中国的业务往来与俄罗斯一样多,甚至更多。在文化方面,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俄语在这些国家的影响力一直不如当地语言和英语。



全靠自己


这一切是否意味着俄罗斯在其周边地区的影响力正在被削弱,甚至在它寻求将其影响力投射到更远的国外时?这是否也意味着它作为一个国际参与者正在变得越来越弱?答案是,俄罗斯正在痛苦地适应快速变化的环境。八年前,我在《后帝国》一书中认为,俄罗斯正在告别历史上的那个帝国。当时普京宣布了他的愿景,即建立一个由莫斯科领导的、包括乌克兰在内的全面的欧亚联盟,而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则在谈论俄罗斯在前苏联的特殊利益范围,这似乎有悖常理。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克林顿曾严厉警告,不要试图以不同的名义恢复苏联。


然而,历史趋势并没有逆转。当历史进展到21世纪第二个十年时,这个帝国仍然在很多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即便如此,它更多的是对过去的回忆,而不是对未来的现实愿景。十年过去了,有了乌克兰的经验,也有了白俄罗斯的经验,我认为,俄罗斯已经变成了后帝国:离历史上的那个模式更远了一步。它正在习惯于只做俄罗斯。此外,俄罗斯正在把孤独当作一个机会,开始照顾自己的利益和需求,这是过去由于意识形态使命、地缘政治关切或建立在亲情或宗教联系上的片面承诺而忽视的。这是一种新的行为模式。

 

联盟.有限公司


俄罗斯已经发现,它没有会在它需要的时候站在身边的盟友,但它也发现,它并不真正需要盟友来抵御对手。当然,在东欧,白俄罗斯的领土将俄罗斯的心脏与北约的领土隔开,但按照拿破仑或希特勒的入侵方式进行大规模陆上入侵的情景在今天已不那么现实。美国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但美俄关系的基本稳定是通过威慑来保证的,这首先要求莫斯科保持可靠的核能力,使五角大楼没有任何机会赢得对俄战争。欧洲的稳定在未来可能会受到美国中导部署的潜在挑战,但这些无疑会被非对称的反制行动所击退,给美国造成类似程度的威胁。

在南高加索地区,俄罗斯的军事存在仅限于内陆的亚美尼亚,但其在那里的军事基地却只起到了保护亚美尼亚免遭土耳其入侵的作用。莫斯科从未承诺给亚美尼亚在纳卡地区的阵地提供保护,俄一直在法律上承认该地区是阿塞拜疆的一部分,并寻求在双方之间进行调解。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领导下的执政集团则自2018年以来一直与俄罗斯保持距离,并与西方国家接触。

 

2020年11月,阿塞拜疆在与亚美尼亚人的第二次卡拉巴赫战争中取得胜利,迎来了新的地区秩序。俄罗斯能够在交战双方之间促成停战谈判。它还扩大了在高加索地区的军事存在,成为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间的唯一维和力量。不过,这场战争不仅凸显了作为胜利方亲密盟友的土耳其在该地区的作用,还使得莫斯科不得不接受安卡拉与俄罗斯一起参与卡拉巴赫的监督机制的现实,从而使土的角色合法化。


由于美土分别对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拥有的巨大影响力,俄罗斯在亚美尼亚的政治前景面临不确定性。莫斯科正在学习如何看待这个曾经是苏联和俄罗斯帝国一部分的国家。不再是从已不复存在的地区主导地位出发,而是从其维护本国北高加索边境地区稳定的重大利益出发。在格鲁吉亚方向,边界由俄罗斯在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的军事基地保护。而在阿塞拜疆发方向,则需要与巴库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


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联盟都是无用的。在中亚,俄罗斯在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保留了空军和陆军基地,这一前出的军事部署是着眼于阿富汗。随着美军即将最终撤离,俄罗斯需要做好应对阿富汗激进主义和极端主义抬头的准备,该国可能再次成为跨国圣战分子的天堂。哈萨克斯坦广袤的是俄罗斯与南部动荡地区的屏障,俄罗斯既需要自己的前哨基地,也需要盟友的后勤支援。正在经历政治转型的哈萨克斯坦本身的稳定对俄罗斯来说是最重要的,但哈虽然对俄总体上是友好合作的,但在内政外交方面却奉行独立的路线。

 

莫斯科也早已意识到,在中亚,它必须适应中国日益增长的存在和影响力,学会与北京合作,以确保地区安全稳定。北京已经选择塔吉克斯坦作为其安全存在的切入点,但一直是在渐进式地推进。莫斯科并没有感到威胁。许多西方学者几十年来一直期待和预测的中俄冲突,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发生。

 

没有整合的经济伙伴关系

 

欧亚联盟最初由普京设计。这是一个由莫斯科领导的、拥有2亿人口的欧亚大陆地缘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集团。今天,它基本上是一个经济安排,在促进几个原苏联加盟共和国之间的关系方面总体上有用,但作用有限。最关键的是,事实证明,俄罗斯不愿意成为该联盟的捐资国,其伙伴也同样不愿意将部分主权让渡给将由俄罗斯主导的超国家机构。这种双重拒绝结束了一些人的巨大野心和另一些人的不切实际的期望。

 

俄罗斯早在1999年就着手同白俄罗斯建立一个联盟国家。自始至终,这个联盟不过是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同莫斯科进行的特殊交易的掩护,换来的主要是团结和忠诚的承诺,但同时小心翼翼但又明确地将该国与俄罗斯拉开距离。2019年克里姆林宫表示,除非白俄罗斯同意真正的经济一体化,否则将停止补贴白俄罗斯,卢卡申科的虚张声势被戳破。2020年8月总统大选后,政治危机席卷白俄罗斯,这让莫斯科得以尝试帮助明斯克进行宪法改革、政治过渡和经济自由化,同时使其与俄罗斯更加紧密地融合。目前还不清楚莫斯科会取得多大的成功。至于俄白联盟本身,很可能仍然是一个空壳。

 

消失的空间

 

前苏联/帝国空间内分离的动态正向深处运行。随着代际更替,乌克兰越来越被视作一个目前还在困境中,充斥着强烈反俄分子的大邻国。在俄罗斯公众心目中,特别是在年轻人中,它正迅速成为一个外国。对于那些关心传统符号的人来说,俄罗斯国家的诞生地在官方的历史叙述中被方便地从 "俄罗斯城市之母基辅 "转移到了俄罗斯境内的诺夫哥罗德,这是维京人的第一个据点和行动基地。就连罗斯受洗的 "官方 "地点,也从弗拉基米尔亲王下令让乡亲们在第聂伯河中受洗的基辅(现在的版本),搬到了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郊区的赫尔松斯,弗拉基米尔亲王本人也在黑海中受洗。


格鲁吉亚或许还能吸引俄罗斯游客,它的葡萄酒在被禁多年后又重新进入俄罗斯市场,但目前这两项它都远远落后于竞争对手。今天的俄罗斯人对其他前苏联共和国的了解,从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到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大部分都是从那些来俄罗斯找工作的人那里获得的。俄罗斯人几乎没有重新组建帝国的愿望。原因很简单,俄罗斯帝国,尤其是苏联,曾经用俄罗斯民族核心地区的资源收买边疆地区的忠诚。如今,俄罗斯的人均GDP是乌克兰的2.5倍,比白俄罗斯高50%。因此,关于苏联的观念正在追随着苏联肉身的脚步,逐渐消失。     

 

经验教训

 

白俄罗斯、纳卡地区,以及吉尔吉斯斯坦几乎同时爆发了三场危机,这表明俄罗斯对其邻国的态度日趋成熟。莫斯科的一些新规则包括:

 

俄罗斯优先。俄罗斯在世界上的主要利益是俄罗斯自己。正如普京在谈到另一个话题时提到的:我们对一个没有俄罗斯的世界不感兴趣。面对纳卡冲突,俄罗斯更希望维持国内的稳定,因为俄国内有大量的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侨民(各200万);保持与阿塞拜疆的重要关系;避免与地区大国土耳其发生冲突。如果它站在名义上的盟友亚美尼亚一边参战,就会在以上几点失分。俄罗斯确实向纳卡派过兵,但只是作为双方之间的维和人员。

 

以前的那个苏联不再存在。在莫斯科看来,所有从原苏联加盟共和国都是自力更生的。对苏联解体三十年后的俄罗斯来说,它们都是外国;情感与政治是分开的:没有特殊的依附关系,也没有免费的折扣。每一种双边关系都应根据自身的情况来判断。

 

与盟友的双边关系越来越不依赖领导人的个人联系。在盟国最近的选举中,莫斯科表示,它不与任何特定的领导人挂钩,无论是白俄罗斯的卢卡申科还是吉尔吉斯斯坦被推翻的热恩别科夫。这一点从前两次吉尔吉斯斯坦革命(2005年和2010年)和2018年埃里温推翻亚美尼亚执政者的街头抗议活动中已经可以看出。对于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出现的政治动荡,俄罗斯也早已是这样的态度。俄罗斯主要关心自己在有关国家的利益,并注重保护这些利益。

 

承诺不是无限制的,它总是对等的。正如本次纳卡危机表明的那样,俄罗斯将做它有正式义务做的事情,但不会再做更多。在白俄罗斯危机的严重阶段,俄罗斯也发出了类似的信息。它还会坚持要求其盟友更加忠诚,以获得莫斯科的支持。如果盟友从事 "多向度 "的外交政策,他们应该想见俄罗斯会采取类似的态度。

 

第三国不可能被排除出俄罗斯周边,必须同它们打交道。俄罗斯没有办法禁止第三国进入曾经是苏联领土的地方。相反,俄必须与这些国家打交道,以尽量减少对俄罗斯核心利益的威胁。对于西方,俄罗斯利用顿巴斯、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尚未解决的冲突,阻止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获得北约成员资格;对于中国,俄罗斯设法划分在中亚的经济/安全责任;对于土耳其,俄罗斯以强硬的方式争取在高加索和中东地区的利益平衡。俄还利用对卢卡申科的有条件支持,将波兰和立陶宛拒之门外,使其无法直接干涉白俄罗斯。而自封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在俄罗斯小规模驻军和经济补贴的支持下,至少应该可以防止这一地区并折入罗马尼亚。 

 

这些新规则并非突然出现,它们已经过至少长达数十年的酝酿。在这个过程中,克里姆林宫的许多野心被严重挫败,不少计划被取消。俄罗斯正在学习注意自己的局限性,使目的与手段相匹配;驱赶和压制残余的怀旧情绪;以及理直气壮地思考,将问题置于个人联系之前,并专注于自己的利益。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正在自我退缩,也不意味着俄罗斯准备对他人做出让步。这仅仅意味着,它在周边地区的运作方式正在发生变化,它在整个欧亚大陆的姿态正在进行调整,并愈发远离帝国。


(编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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