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只顾享受西方发明创造出来的物质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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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当年对中国的忠告

文｜许锡良

1919年春，美国实用主义哲学代表人物、著名教育家杜威应邀来中国发表了一系列的演讲，其中在北京美术学校发表的演讲《现代教育的趋势》，由学生胡适先生现场口译得以保留下来。今天读来仍然是很有意义的。在这次演讲中，杜威谈到教育与社会的关系，对当时的中国作出一个忠告，今天看来仍然十分有意义。因为，当时忠告的内容，今天中国仍然存在。他是这样说的。

“东方现在的情形，有两大危险，不可不注意：（一）有人想抵抗物质文明，要想保存旧社会的思想习惯，叫他一点也不受物质文明的影响。要知道物质文明没有法可以抵抗，如电线、电话、火车、工厂......等，已经到了国门口，没有拒绝的方法，一定发生影响的。好像太平洋的潮水，一涌而来，没有东西可以抵得住的。（二）有人妄想有了物质文明就全够了，把人生问题丢开，使物质的发达不能在社会生活上发生良好的影响。这也是大错的。”（1919年4月在北京美术学校的演讲，胡适现场口译，涵庐笔记，文中有胡适加的解说。原载1919年4月出版的《新教育》第卷，第3期。转自姜义华主编，《胡适教育文集》，中华书局，1998年1月第1版，第317-334页。）

在中国一股保守势力，总想回到从前，总想抵制由西方科学文明开创的现代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在1919年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就更是如此。那时中国刚刚从西方输入了“电线、电话、火车、工厂......等”，这些东西早在义和团时期，更是被国人视为洪水猛兽，统统在被销毁之列，更不要说当时设立在中国的教堂与教士了。杜威告诫说这些东西：“已经到了国门口，没有拒绝的方法，一定发一影响的。好像太平洋的潮水，一涌而来，没有东西可以抵得住的。”其实，这种抵制活动与抵制心理在中国，自杜威发表这个演讲以来就没有停止过。更不要说之前的鸦片战争之前的保守势力了。

现在这种保守势力仍然是十分顽固的。抵制来自西方的民主法治制度与理念是不在话下的，甚至连发明于西方的那些科技发明与创造也常常在被抵制之列。姜文导演的电影《让子弹飞》里面讲事情是北洋时期的，电影一开始出现的镜头很奇特，就是由一群马拉着火车往前跑，不伦不类的样子。其实当时的中国就是这样的。连学校里的课程开设也是这样的，上年声光电化，下午子曰诗云。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种思想观念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变化。

当今国学在中国的死灰复燃，再次说明中华传统文化的顽固保守，显示其巨大的惯性。再比如，互联网的出现，常常被一些保守势力妖魔化，常常上网的人动辄被说成是有“网瘾”病。一些教师、学者、官员仍然拒绝使用电脑、手机这些现代科技发明。一些人甚至非常极端，写字不但还坚持用笔写字，而且还坚持要用毛笔写字，以为这样才显得自己特别有人文底蕴。幸运是的，这样的保守势力也就是保守在使用毛笔的层次，还没有退回到殷墟的甲骨文，否则，甲骨无处可买，刻写甲骨文的青铜器刀具也不容易获得。

人类进入电脑、互联网、手机的信息自主，信息海量出现的时代，必然会对从前的交通与通讯方式产生巨大的冲击。古老的思想信息的传播方式常常就是利用谣言、童谣、民间故事、神话代代相传。每一个人，每一代人都擅自添加一点或者删减一点。信息量少，信息传播速度慢，基本上是口耳相传，言传身教。人对人的依附关系非常紧密。所以，那时的老师是起很重要的作用，既传道，又解惑，还授业。

因此，那时的老师不仅仅是要有学问，同时还要有社会地位，有势力，因此，有官职，特别是有比较高的官职的人才有资格当老师。否则，也许你可以传道，也可以解惑，但是，你无法为学生授业。授业，那是要占有公共资源才有可能的。因此，中国自古以吏为师，学在官府。其他的学问，即如孔子的六艺，如果不能够弄个一官半职的，也等于鸟蛋。这就是为什么孔子精通六艺，仍然念念不忘周游列国，到处跑官要官的重要原因。

其实，古代作为人类的一个历程，一个特定的阶段，既不可跨越，也无可非议。那是人类早期发展的必要历程。但是，偏偏有许多人就是想回到古代。越古越好。发思古之幽情，而非今日社会之颓废。简直是自寻烦恼。

人类发明了电脑、网络，为人类从繁重的手写体中解放了出来。写字这种体力活，要求精细，握笔一小时必然头昏眼花，腰酸背痛，手脚不听使唤，许多人的肩周炎、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病都是因为长期握笔低头弯腰写字造成的。写字固然可以成为一种艺术，但是，作为表情达意之用的书写其实传的只是一种思想，一种感情，一种意义，电脑敲打出来的字，虽然没有个性，但是，更为清晰，错误更少，同时字没有个性，字里行间的个性可以更为突出，更为鲜明。

过去，没有一手好字，简直就不可为官，甚至不配做人，因为字如其字，字就是一个人的门面，一手好字，简直是一个人入世的名片。字写得好，做点坏事似乎也没有关系。而中国传统就是这样，一个人官一旦当大了，就要到处用毛笔题字，显然才华。如果一手烂字，那是拿不出手的。题字这种玩艺，古希腊时的哲人就不屑一顾。可是，中国字就是画，字就是意，人们自古以来欣赏中国字，远胜过对字里的意义的关注。

其实当今给朋友写信叙事表情，因为有了互联网与电脑，电子信箱的出现，无论在速度，还是在方便以及经济程度上说，与过去的写信发信送信的方式相比，已经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如果不是特别的那种情侣关系，非得看看对方的手迹外，我以为，用电脑键盘敲打文字会更为方便快捷得多。现在如果哪个落后于时代的人要用笔写字通过邮局给我写信，我一般都无法回复，因为，我已经不习惯于用笔写信，并且不习惯也没有时间拿到传统的邮局去发，倒不是为了省几元邮费的问题。

中国文化中的保守性质是历史形成的。不仅与孔子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有关，而且也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与思维方式有关。但是，抵制那些现代科学发明创造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呢？当今中国，即使再保守，再复古的人出门也还得坐美国人或者法国人发明创造出来的波音或者空客音速飞机，也不会选择当年孔子坐过的那种马车。空有复古的感情那是没有用的。

杜威的第二个忠告就是针对中国人中那些只顾享受西方发明创造出来的物质文明，而忽略了精神充实与人生问题的人提出的。他说：“有人妄想有了物质文明就全够了，把人生问题丢开，使物质的发达不能在社会生活上发生良好的影响。”这种物质主义，产生的偏见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拜物教与拜金主义，以为只要享受到了西方的物质文明，就懂得了西方文化，二是以为西方文化只有物质文明，至于精神文明，还得向中国向齐。这就是唱了二十多年的，“如果二十一世纪人类还要生存和发展，就必须回到二千五百多年的孔子那里寻找智慧。”其实，西方物质文明后面是有强大而完善的精神文明支撑着的。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发生在学术界的科玄之争，其实已经曝露了这个问题。胡适先生针对新儒家的梁漱溟先生的《东西方文化要义》中提到的论点：中国是精神文明，西方是物质文明已经作过批驳。其实即使是一架飞机的制造，后面的知识、技术、方法与精神都是密不可分的。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单纯的物质文明，也不存在单纯存在的精神文明。强硬地将他们分开，是没有道理的。

今天回头看杜威当年的忠告，仍然有十分深远的意义。作为现在的中国人，不要排斥世界上的优秀文明成果，要有一种伟大的胸怀，敢于创新，敢于吸收人类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排斥异己，顽固不化，或者囫囵吞枣，消化不良，都是于已不利的。不要怕自己会被西化，一切外来的优秀的东西，经由自己消化吸收之后，只会有利于自己的健康成长，而不是使自己变质。黄狗吃白面包，并不会因此就变成白狗，白狗吃黄面包，也并不会因此就变成一只黄狗，这种害怕自己变质，害怕自己因学习外国优秀文明成果就会变成“黄皮白心香蕉人”的担心，其实是一种杞人忧天。

2011年1月12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