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笔记之二 计篇

【原文】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能真切体会到此句的真意，兵法至少懂了一半。兵凶战危，有所敬畏。不是不得己，不可启战端。历史上的例子太多了。比如甲午海战前，清廷以光绪皇帝为首的主战派，轻狂之极，举国上下逼着李鸿章开战。甲午一战，将大清拖入万劫不复之深渊。轻言战事者，不是可靠之人。复杂形势下不动如山，非高手不能为。

那么，何种情况下可以言兵？孙子此篇，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此篇的结论是，庙算胜。后面的章节有更明确的说法，即胜兵先胜而后求战。

庙算。曹操批注：“选将、量敌、度地、料卒、远近、险易。计于庙堂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要从道天地将法五个方面来衡量，是否可以言兵。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合乎民众的期待，就是得道者，必得多助。

较现实一点的说法是，名正，言顺，事成。毛泽东说，一个政治家要善于打起旗子。政治主张要公开、要明确，要合乎民众的期待。

道是取得胜利、巩固战果的基础，是造势的基础。凡欲战，在“道”这方面下足功夫，是一个高明的战略家所必备的素质。若道在敌方，不可启战端。否则，虽胜犹败。

顾炎武《日知录·名教》有一个较好的论述：求“道”，以义，以名，以利。以义为上，名次之，利为其下。其解有二，一是最好的办法是以义动人，“虽千万人吾往矣”；其次的办法是是以名动人；最后的办法是以利动人。二是因人而宜，以对象的素质高低来分类，高者以义动之，次之以名动之，一般情况下以利动之。

但是，张荫麟《中国史纲》有仅以名而不以利不能长久之说。君臣上下的名份，最初靠权力造成，名份背后的权力一消失，名份便成了纸老虎，必被戳穿，它的窟窿越多，则威严愈减。光靠亲族的情份和君臣的名份去维持的组织必不能长久。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

天时。时者，势也，顺势而为。有时也讲势在人为，善兵者，长造势也。人们常说得天之助，多是自然条件发生了有利于我的变化，比如说河水猛涨阻断了敌方迂回之路。更重要的天时是，行动暗合形势发展需要。顺应形势发展需要，就会比较容易取得成功。逆形势而动，很难成事。所以说，跟上时代步伐，顺应时代发展，就可得天之助。做不到，就待时而动。

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借地势选择有利于我方的战场。如我方力强人众，宜开阔之地正面对敌决战。如我方力弱人少，宜狭隘之地寻机歼灭敌人。

此外，风土人情、关系，不可不察。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戚继光强调“将德”，认为用将一定用心术正的人，用无二心的人，用诚实之人，用干实事的人，而不能使贪，使诈。何为“心术正”？他解释到，“光明正大，以实心行实事，思思念念在于忠君、卫国、敬人、强兵、爱军、恶敌，任真任难做去，不以死生颠越易其念”、“视兵马为安国保民之具...一心从民社上起念。”

《太公兵法》论将之道有七：一曰求贤，以集思广益。任贤则敌国畏；二曰赏罚明；三曰容人，容人则下乐从，敢于负责，事易竟功；四曰不伐，功归于下，一军如城；五曰远谄佞，则贤人自安；六曰廉，不贪则奸无所生；七曰去色欲。以上七端，将犯其一，则众不服；犯其二，则军容不整；犯其三，则兵不可用；犯其四，则祸其国家。

《六韬．龙韬》将不仁，则三军不亲；将不勇，则三军不锐；将不智，则三军大疑；将不明，则三军大倾；将不精微，则三军失其机；将不常戒，则三军失其备；将不强力，则三军失其职。

智，明世事，达人情。

信，信可以统异。

仁，仁者，为人也。仁可以使众附。

勇，身先士卒，为之表率，激励士气。

严，使众人如一人，非从严约束队伍不可。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正式的和非正式的）秩序与规范，也就是平时所讲的制度，非常重要。但制度应是平时就有的，战场立法，很难收效。

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五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其他的容易理解。赏罚有诀窍。废一善则众善衰，赏一恶则众恶至。赏善始贱，罚贵始大。杀贵大，赏贵小。严惩那些违法的大官，就能杀一人而三军震；重赏一个有功的小兵，就能赏一人而万人悦。

孙子的五事七计只是静态分析，自己坐在家里比划。若要有所动作，还是要造势。一来可根据他人反应可探知己方态度和对方虚实，二则持续营造有利于己的舆论和环境。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

系统要自洽。献策者，决策者，用策者，步调要一致，是形成战斗力的前提。这一点很重要。古代可以战场取胜的将军，下属多为自己的人，或者是只听自己号令的人，这是血的教训取得的经验。

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怎么有利怎么做，因敌制胜，因地制宜。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诡道”乃是违反常理、常规、常法的意思。

采取各种不同手段达到造势的目的，并无一定常规可循。凡是敌人害怕的，就是好的；凡是敌人想不到的就是对的。诡道以隐藏自己的企图为前提，通常是弱者的选项。但不可常用，常用必心生懈怠，“不成熟的策略是顿挫之源”，另外，常用必被察觉，阴计外泄，于事无补，徒增笑料。

日常那些虚假的，做作的东西，但求浮华粉饰，无故的笑脸，装模作样，傲慢自负等，一切没有灵魂，没有道理，只是为了炫耀、为了迎合而说谎的东西，极其丑陋，不能归入到诡道。

诡道不是让人捉摸不透你，如果达到这种效果，除了让别人不信任你之外，别无收获。此为失策。不一定凡事都要反着来，让敌人产生错觉，做出我们所希望的反应，即可。

刘伯承说，将帅要善于以各种手段隐匿自己的企图，迷惑引诱敌人，给对方造成错觉和不意，为歼灭敌人创造条件。这就是计策和谋略。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曹操批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临敌变化，不可先传也。料敌在心。察机在目也。毛泽东也讲过，一至战场，兵法全都忘了。也是这个道理。有兵法而不拘泥于兵法，具体操作时，所谓诡道，计策与谋略，就是要做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在战略上，有计算，亦不可大意。战争不是数字游戏，自古以来，许多战例，实力悬殊，仍有一拼。是故无三倍于敌之力，不可先言胜。

在战术上，林彪讲，任何一次战斗，都不可能完全具备各种条件，有100%的把握。实战中，一旦有70%的把握就很不错了，就要坚决的打，放手的打，主观努力来创造条件，化冒险性为创造性，取得胜利。

后记：

宫本武藏兵法原则之一是，对于任何没有意义或不会产生效果的事坚决不做。在这方面，历来都是一动不如一静。此篇的主旨是，谋定而后动。即便为形势所裹挟，也要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行动能够遵从自己的意愿。否则，兵法战策，什么都谈不上了。

本篇所谓计，简单讲就是做事情之前的估计与判断。估计是对事情相关诸多有利与不利因素的分项量度比较，判断是在估计的基础上做出综合结论。一般而言，估计越全面，越到位，判断就越准确。在做什么事情之前，对事情的意义、做事的思路、方法工具和手段、路径要有些许事先的估计，做到心中有数。

兵法是讲战事的。孙子从五个方面对敌我双方进行预先的估计：道者，就是做事情要有一个正当的名份，要合乎天理人心，取得世人的认可甚至是赞许，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者，与其理解为季节时令，不若理解为时势更为恰当，顺势者得天之助。地者，可理解为得地之利，分为地形与人情风俗，孙子后文中有较多论述，主要是强调“人地合一”。将者，统兵之人也。战争是机会的领域，很多事情只能边走边说,这种情况下，拥有随机应变权力的人就很重要。时机来了不错过，隐匿自己的不足不轻易的让敌方发现，常备不懈，有备无患，这样的将领就是好将领。克劳塞维茨说，军事家应当是智能双全，经常依靠的不是深思熟虑，而是特殊的智慧和勇气，即在黑暗中发现微光的眼力和追随这些微光前进的果断。所谓眼力，记得雕塑家罗丹曾经有句名言，所谓大师，就是能从司空见惯的东西中发现出美来，大概是这个意思。法者，主要是组织形式、秩序和规范，包括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是保证组织效率的关键。这五个方面，道、天是大的原则，地是基础但似可选择，法是常事，平常应有之事。

核心是将。曾国藩讲过，识大于才。制定战略时，往往是根据其首要条件来决定，关键性的问题来决定。决不可沉溺于错综复杂的次要情况之中而无法自解，错失良机。此外，司马相如说，明者远见于未萌，智者避危于无形。这都需要为将者远见卓识。

所谓诡道，就是计策和谋略。运用诡道的核心是，以此来影响敌方判断，诱导敌方误判，以形成对我有利之态势。诡道的效果应当是，使敌人产生你所希望他产生的错觉，从而做出对我方有利的行动，形成对我方有利的态势。做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弱方多施诡道。

比较容易，判断难，下决心更难。首先是有估计比较但不拘泥于估计比较，尊重客观现实，从估计比较中发现不足和差距来弥补上。其次是从估计比较中寻敌之机，找攻击点和破敌之策。其三是要有一个标准，该不该打，这是一个价值判断而非客观估算的问题。不该打的时候，胜算再多，也不可言兵；该打的时候，有半成胜算也要积极筹划；有时，是战是和，并不以我方意志为转移，躲不过去的战争，就是有微弱星光，也要及时抓住，以制燎原之势。

刘伯承提出战略决策的“五忌”：国力不足，不可以兴兵；时机未到，不可以兴兵；国内不安定，不可以兴兵；人民不拥护，不可以兴兵；战略上处于两面或多面作战的态势，不可以兴兵。

孙子强调先谋，谋定而后可动。凡事要有一个事先的估计与判断。因此，平时多做功课，有备才能无患，这是计的另一层含义：计就是准备。刘伯承有句名言：“五行不定，输的干干净净。”所谓五行，指任务、敌情、我情、地点、时间。也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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