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沈马 | 川总统之前，美国人不过圣诞节吗？
这是选·美的第893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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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的税改法案在参众两院通过之后，川总统和共和党议员们在白宫前进行了欢庆仪式。时值圣诞前夕，川总统不但声称此次税改是给美国人民的圣诞大礼，同时又一次提到了一个竞选时的调调：“我们又可以说‘圣诞快乐’了。”所以，川总统之前，美国人不过圣诞节的吗？
大家好，欢迎来到2017年12月24日的说沈马，我是沈小说。时值圣诞，又到了一年一度Merry Christmas vs Happy Holidays的大辩论时间！今天小说来跟大家说一说“War On Christmas”这个概念的由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花绿绿的圣诞节变成了政治暗流的漩涡？川总统之前，美国人难道不过圣诞节吗？以及，川总统在各种集会上屡屡提到的“We are saying Merry Christmas again”，究竟是讲给谁听的？
故事的起因，还是要从第四十四任美国总统说起。美国有个传统，那就是每到圣诞节，总统一家会和平常的千家万户一样，签一张带全家福的贺卡，送给全体美国人民。这个传统是从1927年的卡尔文·柯立芝Calvin Coolidge总统开始的，迄今为止也已经快一个世纪了。奥巴马在任的八年间，对这个悠久传统作出了一个微小又重大的改动——原本所有总统贺卡上，写的都是Merry Christmas，奥巴马一家的贺卡上，却始终写的是Happy Holidays。
之所以使用Holiday，而且是复数，是因为圣诞期间恰巧也有一些其他节日，比如犹太人的光明节Hanukkah（这里就不展开了），还有阳历新年。在美国的犹太人因为不过圣诞节而又找不到圣诞节期间还营业的饭馆，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了圣诞期间定要去中餐馆的习俗。另外，穆斯林也是不能过圣诞节的，但既然是国定假日，放假肯定要放假，但是对于耶稣降临的内容，则是很抗拒的，毕竟不是官方确定的最终版先知，咳咳……
奥巴马的Happy Holidays，是对美国社会中两个最受歧视的群体的一种包容，也是拥抱其他不信基督但是过圣诞节的人群（比如非基督教的华裔），这是一种文化多元主义指导下的政策。可是，在许多福音派基督徒看来，这一“忘本”行径无疑是奥巴马是个秘密穆斯林的铁证！
保守派媒体每年此刻都要对奥巴马的“War On Christmas”进行围剿，并将一切冲击圣诞节中宗教浓度的商业行为，一并算在奥政府头上。其中主要包括：一些无神论组织也会买下路边的大型广告牌，然后贴出非常挑衅的广告，直指圣诞节的宗教内涵，呼吁该节日的世俗化；一些商场指令员工对顾客尽量使用Happy Holidays，免得麻烦，如果顾客先说了Merry Christmas，那么可以回应Merry Christmas。
无神论网页的宣传范例一种
最典型的例子，还属2015年圣诞节的星巴克“换杯门”。这个故事现在说起来真是傻得不得了，但是当时却是引爆社交媒体的大事件。冬天来了，人们欢天喜地的去星巴克看圣诞款新杯型，之所以有这么个传统是因为星巴克每年都会在感恩节前夕就设计一款圣诞主题的纸杯，通常都会有个雪人啊圣诞树啊圣诞挂饰啊这些母题作为底色。2015年那一款圣诞杯比较不同，除了双尾美人鱼是绿色，就只有象征圣诞的红色作为底色，然后就没了。
这样一款极简主义设计遭到了一位保守派YouTuber的狂喷，他在视频中宣称星巴克这是要为了政治正确抹杀圣诞节，号召诸位向他学习——去星巴克点一杯咖啡，然后说自己的名字叫Merry Christmas，使得店员不得不把Merry Christmas写上杯子，然后大声喊出，这位YouTuber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胜利！……呃，你这不是号召大家去送钱给星巴克嘛，你真的不是星巴克雇来炒作的么……
有趣的是，在奥巴马时代之前，这些问题并不是一个党派问题，而是一个文化问题。大西洋月报去年十二月的一篇文章中就指出，在奥巴马之前，艾森豪威尔于50年代就使用“Season’s Greeting”这样基督教意味稀薄、相对世俗的表述，历代总统也都是在贺词中提及不过圣诞的人群的，当时这些做法都没有引起什么太多争议。
然而，奥巴马时代之中，由于其本身肤色和信仰的种种争议，Happy Holidays在六年之内迅速升级为一个民众中的党派之争：2016年的民调显示，67%的共和党人认为，商店没有必要用Happy Holidays来取代Merry Christmas；民主党人中只有30%；而民主党人对世俗化的节庆问候的支持度，从2010年的58%，上升到了2016年的66%。于是乎，说什么样的圣诞贺词，到现在变成了一个政治问题了！
其实并不难理解，Happy Holidays的“篡位”对很多人来说，是与文化传统的消亡，基督教地位的下降，白人社会地位的衰落伴生的，因此，川总统早在竞选期间就拿恢复Merry Christmas作为重要卖点之一，其针对的对象也很明白——就是对美国的多元/世俗的社会转型不满的人们。
其实，美国法律的政教分离原则与圣诞节及其宗教起源之间，早在奥巴马上台之前，就已经存在矛盾了。在这里，小说给大家举两个比较有名的案例，要理解第二个案例，必须要说到第一个，所以我们先从在历史上影响巨大的1971年的Lemon v. Kurtzman开始讲起。
案件的背景是：宾州一些私立学校里，教师工资付不出，于是宾州州政府决定出手做件好事，要动用本州财政，去给那些教师支付工资。问题来了：宾州的私立学校中，95%都是罗马天主教会的学校。咦，这么一来，不就成了政府给教会送钱了么，这可是宪法里明文禁止的行为啊。于是，此举遭到部分民众反对，一位名叫Alton Lemon的运动人士将州政府告上法庭，认为纳税人支付的税金，不应该为宗教组织的扩张服务。
Alton Lemon，ACLU和NAACP终生成员，2013年去世
这个案子打到最高法院，九位法官最后8:1判定Lemon胜诉。Lemon v. Kurtzman之所以能载入史册，是因为它确立了判断一条法律是否违背政教分离原则的标准：人称“柠檬测试”（我搞笑的啦，其实叫LemonTest而已啦……）。
Lemon Test对一条涉及宗教问题的法律的检验包括三方面，俗称“柠檬测试三叉戟”！（三叉戟这个叫法我可没搞笑，是真的……）
第一， 该法律的立法目的必须是世俗的。
第二， 该法律首要的或者主要的效果，不能是发扬或者遏制宗教。
第三， 该法律不能导致“政府过度地和宗教搅和在一起”。
Lemon v. Kurtzman一案中，宾州政府之所以败诉，就是因为第三条。虽然宾州立法给教会学校为主的私立学校送钱，其目的是为了发展教育（第一条没问题），其所聘用的教师也并不教导任何宗教内容（第二条也没问题），但是如何长时间的确保这些钱都用在了非宗教的地方呢，政府是不是得一直要派人去监管去核查去盯梢，这样一来，联邦政府的机制不就渗透到教会学校里去了吗，这不就成了“过度搅和”了么。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最高法院才作出了有利于Lemon的判决。
有了Lemon v. Kurtzman一案的“柠檬测试”之后，类似的案件都有了判决的依据，之后一个非常有名的案例，叫做Lynch v. Donnelly，这个案件发生在1979年的罗得岛州。
罗州的Pawtucket市（没错，就是Peter Griffin那个啤酒厂……）购物区有一片地，四十多年来，每年到了圣诞前夕，这里就会布置起来，1979年也是如此。当地人搭了一个圣诞老人的小屋，一棵圣诞树，一个写着“Season’s Greeting”的条幅，以及一个描绘耶稣降生的人偶布景。那一年，当地一位居民Donnelly不知道为什么，认为耶稣降生的摆设是赤裸裸的宗教内容，出现在闹市区就是有违政教分离原则。
这个案子一直打到最高法院，四年多后终于尘埃落定，牢骚市民Donnelly败诉。最高法院认为，耶稣降生的人偶布景并不足以构成政府支持某一宗教的证据，它只是文化的被动展现，更何况圣诞节庆早已是西方悠久传统，因此它是世俗的。法院认为，耶稣降生的摆设就和政府资助的博物馆里放了一幅宗教画作一样，这并不能代表政府支持画作中的宗教信仰。另外，这个玩意儿拆装起来根本用不了多少钱嘛……
美国在经历了Lemon v. Kurtzman和Lynch v.Donnelly两个案子之后，圣诞摆设、其宗教内涵、政府及其公共设施三者之间的关系大体上可以算是理清楚了。关于过去几年里的War On Christmas，性质和程度与七八十年代这些事完全没得比，保守派名嘴们，典型的比如Bill O’Reilly，搏收视拼话题炒作标题，我都没意见，但是正经说起来有几点是可以确定的：
第一， 这些平日里最讨厌大政府的人，一说到Christmas最爱的说辞，就说这是Federal Holiday，所以人人得过。是，联邦有个假日，假日的名字叫圣诞，联邦政府保障的是大家放假的权利，可是联邦政府倘若帮助推广圣诞节的宗教内涵，岂不就违反了宪法和柠檬测试了么。以及，你们不是很烦联邦政府管东管西的么……
第二， 商场也好，星巴克也好，都是私营业主，为美元马首是瞻，当然是怎么来钱说什么话。人家企业做自己的，谁管得着啊，这不就是自由市场的意志么。以及，你们不是特别信奉自由市场的么……
第三， 最近，越来越多的小学中学大学开始对圣诞表现出谨慎，这是因为世俗化多元化的文化氛围，确实已经到达了把基督教和其他宗教一视同仁的程度了。比如，近几年一些新闻中，会有公立学校禁止展出耶稣诞生布景；有些会主张，既然要讲耶稣诞生，那就也要讲光明节的马加比家族（对阿，反正是博物馆里的画嘛，凭啥只能有一幅……）；有些大学会自上而下地建议行政方面多使用Happy Holidays。其实各位想必也看出来了，给圣诞节去宗教化的这个游戏规则，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搭建完了，只不过是现在玩家刚刚开始进场而已。很多改变虽然不合情理，但是并没有不合法理。以及，你们不是特别粉法律和秩序的么……
事实证明，喜欢把圣诞节的世俗化鼓吹成一场战争的那些人，基本还是那些一谈到宗教问题就整个大脑短路的人。说起这些一口一个“美国建国之初就是一个基督教国家！”的人，想必他们应该也是不会知道，十七世纪最早来到美洲的清教徒是不过圣诞节的，因为圣诞节花里胡哨的花样太多，欢天喜地的狂欢派对得瑟样，完全违背教义经书，是非法的。圣诞节一直到十九世纪中期，才开始随着物质财富的积累，逐渐成为习俗，到1870年成为联邦法律认可的国定假日。
仔细想想，把长青树挪到室内欢庆冬去春来的习俗埃及罗马就有了，都是拿来供异教神的；1821年的某本插画里，圣诞节刚刚出现驯鹿，到了1930年的时候，被芝加哥一百货零售商炒作成了八头，其中一头还有了名字叫鲁道夫。圣诞老人从公元三世纪的“佛系青年”圣人尼古拉斯，进化成垃圾食品摄入过量的心脑血管疾病高发人群，也不知道这些美国人大谈特谈圣诞节的宗教性，这神一般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想要收听《说沈马》往期节目，请前往https://soundcloud.com/shuoshenma
图文：沈辛成
编辑：华思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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