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辩（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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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九辩（节选）
作者：[战国] 宋玉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慄(liáo lì)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泬(xuè)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lǎo)而水清。
憯(cǎn)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怆怳(chuànghuǎng)懭悢(kuǎnglǎng)兮，
去故而就新，坎廪(lǐn)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
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惆怅兮而私自怜。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
雁廱廱(yōng)而南游兮，鹍(kūn)鸡啁哳(zhāo zhā)而悲鸣。
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时亹亹(wěi)而过中兮，蹇(jiǎn)淹留而无成。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
去乡离家兮徕(lái)远客，超逍遥兮今焉薄?
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
蓄怨兮积思，心烦憺(dàn)兮忘食事。
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
车既驾兮朅(què)而归，不得见兮心伤悲。
倚结軨(líng)兮长太息，涕潺湲(chán yuán)兮下沾轼。
忼慨(kāng kǎi)绝兮不得，中瞀(mào)乱兮迷惑。
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pēng)兮谅直。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lǐn)秋。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yǎn)离披此梧楸(qiū)。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离芳蔼之方壮兮，余萎约而悲愁。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
收恢台(tāi)之孟夏兮，然欿傺(kǎn chì)而沉藏。
叶菸(yū)邑而无色兮，枝烦挐(rú)而交横。
颜淫溢而将罢(pí)兮，柯彷彿(fǎng fú)而萎黄。
萷(shāo)櫹椮(xiāo sēn)之可哀兮，形销铄而瘀(yū)伤。
惟其纷糅而将落兮，恨其失时而无当(dāng)。
擥(lǎn)騑(fēi)辔而下节兮，聊逍遥以相(xiāng)佯。
岁忽忽而遒(qiú)尽兮，恐余寿之弗将。
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kuāng)攘。
澹(dàn)容与而独倚兮，蟋蟀鸣此西堂。
心怵(chù)惕而震荡兮，何所忧之多方。
卬(yǎng)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
1、憭慄(liáo lì)：形容凄凉的样子
2、泬(xuè)寥：形容晴朗空旷，天高气清的样子
3、潦(lǎo)：雨水，积水
4、憯(cǎn)：悲痛，感伤
5、中：侵袭，伤害
6、怆怳：失意悲伤；懭悢：失意惆怅
7、坎廪：坎坷不平，困顿不得志
8、廓落：空虚孤寂
9、廱：雁鸣声
10、宵征：夜行
11、亹：行进不停的样子
12、蹇：发语词
13、绎：喜悦
14、烦憺：烦闷忧愁
15、朅：离去
16、潺湲：本指水流不断的样子，这里形容泪流不断
17、瞀：昏乱、烦乱
18、怦怦：心急的样子
19、窃：私下，私自
20、奄：快速
21、离披：形容树叶凋零，树枝扶疏的样子
22、恢台：形容旺盛、广大的样子
23、欿傺：停止、敛藏
24、菸(yū)邑：因枯萎而呈暗淡之色
25、烦挐：牵缠、纷乱
26、淫溢：形容体貌枯槁瘦弱的样子
27、櫹椮：形容树木光秃秃的样子
28、当：值，遇到
29、擥：抓住
30、忽忽：形容时光流逝之快
31、遒尽：迫近于尽头，终了
32、俇(kuāng)攘：纷乱不安的样子
33、容与：闲散的样子
34、怵(chù)惕：戒惧、惊惧
35、卬：同“仰”，仰望
【译文】
秋天悲凉，大地萧瑟，草木凋零陨落衰黄，心中凄凉。好像人在远行，又像登山临水送人踏上归程。空旷晴朗，天宇高远，空气清爽。平静清澈，积水消退，水流澄清。凄凉感叹微寒袭人，恍惚惆怅，背井离乡前往新地。仕途坎坷，贫士丢官心中不平，空虚孤寂流落在外，没有亲朋。失意悲伤，自我怜悯。燕子翩翩辞北归南。寒蝉寂静，没有声音。大雁鸣叫，向南飞翔。鵾鸡不住地啾啾悲鸣。独自通宵达旦难以入眠。蟋蟀彻夜的哀鸣勾起了我的悲伤。时光流逝已经过了半生。仍然滞留在外一事无成。
悲愁困顿，独处空寂大地。有一位美人心中郁结。远离家乡身为异客，漂泊无依又要去哪里呢？一心思念着君王不曾改变，君王不知道啊怎么办？蓄满哀愁，积满思虑，心中烦闷，茶饭不思。但愿能见到君主一面，诉说我的心意。可惜君王的心思和我不同。驾好马车，驶去又返回。不得见君王悲伤郁悒。依靠着车栏长长叹息，泪水涟涟沾湿车前的横木。愤激不平想决绝又做不到，心中烦乱心惑神迷。独自哀怜何时终了，忧心如焚，诚实正直。
皇天平分一年四季，我独为这寒秋黯然悲伤。秋天的露水已经降落在百草上，衰黄的树叶瞬间飘离梧楸枝头。离别光明的白日，继之以漫漫的长夜。告别了壮年的繁茂芬芳，衰老困窘令我悲入愁肠。秋天先用白露来示警，冬天又加上层层寒霜，收尽了盛夏草木繁茂的景象，万物的生机都深深隐藏。叶子枯萎没有光彩，纸条烦乱杂错无章，色泽暗淡将要凋零，枝干枯朽已然干黄，树梢光秃令人悲伤。外形颓败似乎内忧瘀伤。想到草木错杂将要凋零，怅恨错失了美好时光。抓住缰绳停鞭徐行，姑且逍遥徘徊游荡。岁月匆匆流失殆尽，恐怕我的寿命也难以长久。感伤我生不逢时，遭逢这世道纷乱不宁。淡漠闲散独自靠立，听见蟋蟀在西堂哀鸣。内心忧惧，而心神不宁，为何百感交集如此忧伤！仰望明月长长叹息，徘徊在星光下直到天明。
【配乐】
临安遗恨 - 任洁、溟山 - 任洁
赏析
朋友您好！时光真如流水，不觉间已经与大家一起阅读了11篇《楚辞》作品，今晚是最后一篇。在之前的节目中，我们分享的都是屈原的作品，这期节目为您带来诗人宋玉的《九辩》（节选）。
《九辩》是一篇伟大的名作。诗歌开篇“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句千古名句相信大家都很熟悉。我们至今仍然为它幽怨哀伤的情感深深打动，尤其为它所开启的源远流长的悲秋传统感到惊讶。东汉的楚辞学家王逸认为，这首诗是宋玉失意后的作品，写于顷襄王时期。诗中面对萧瑟秋景勾起无限感伤，引起了后世文人的巨大共鸣，比如我们小时候背过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以及刘禹锡的“自古逢秋悲寂寥”的诗句都是。它确实道出了古人的普遍情绪。今天我们来详细品读一下。
关于“九辩”这一名称，历来对“辩”的解释不太一致，比如王逸说“辩者，变也。谓陈道德以变说君”，理解为变化、权变的意思。清代的王夫之说：“辩，犹遍也。一阕谓之一遍。”就是说大体跟章、节的意思差不多。《九辨》的全文在王逸之前是连写的，经王逸重新厘定，“各标章次以分别之”，将全诗250余句分为现在通行的九节。下面与您分享的是前三节的内容。
首句“悲哉秋之为气也”到“时亹亹（wěi）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的描写，主要表明了“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主旨。诗歌写道：秋风萧瑟，万物凋敝，大雁孤独地鸣叫着向南飞去，彻夜难眠的诗人听着蟋蟀的鼓躁，感叹时光流逝而终究一无所成。
接下来从“悲忧穷戚兮独处廓”到“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诗人的内心更加难以平静，他自怨自艾，迷乱又彷徨，忧愁就这样积攒者，几乎茶饭不思。“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然而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并不能为襄王所知。诗人终于决定要觐见楚王表明心迹，然而驾着车马出去，又折返回来，“君之心兮与余异”，当他意识到即使见了面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时，诗人矛盾的内心更加悲伤而绝望。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到“卬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诗人的笔触仍然回到对秋天萧瑟肃杀的情景描写以及自己面对此情此景的悲伤情绪。四时变换，秋天最令人悲伤。诗人驾车独行，一路所见，满眼凄凉：寒露凝结在草尖，梧桐与楸树凋零，树干枯黄，落叶与衰草杂乱在一起，太阳淡淡地没有生气。诗人下马缓缓步行，连连哀叹，生不逢时，甚至连生命恐怕也时日无多吧，转念又自责自己“何所忧之多方”。天已经黑了。怅望明月，仍然只剩下哀叹。
宋玉的情感书写可以说是悱恻动人。与屈原相似的是，宋玉也是因为理想不能实现而痛苦，不过他们的理想不同。屈原希望复兴楚国的设想能够实现，而宋玉更加关乎自身，渴望能够得到重用，实现个人前途的成功，所以《九辨》所抒发的情感更加个人化，“贫士失职而志不平”是它的主旨所在，这也是它在历代以来的文人中产生巨大共鸣的原因之一。
《九辨》之所以经典，首先不能不说到他的形式。我们知道屈原作有《九歌》《九章》，宋玉《九辩》是最早继承屈原创作此类形式的作品的，之后有作家不断继承创作，后世称作为“九体”。宋玉之后的“九体”，比如汉代王褒的《九怀》、刘向《九叹》、王逸《九思》、蔡邕《九惟》，魏晋时期曹植的《九咏》、陆云的《九愍》，唐代皮日休《九讽》，宋代鲜于侁[shēn]《九诵》，元代吕天泽《九哀》，明代张时彻《九游》，清代王夫之《九昭》等等，可见宋玉效法屈原的写作方式对后世影响之大。
另外《九辩》的诗句也诞生了很多后世常用的词汇，仅上文所选三节中就有比如：“登山临水”“天高气清”“去故就新”“去乡离家”“白日昭昭”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开始提到的悲秋传统了。宋玉之后，悲秋的作品非常多，辞赋中就有汉武帝的《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以及曹植《秋思赋》：“四节更王兮秋气悲，遥思惝怳兮若有遗。”唐诗中脍炙人口的作品就更多了，比如杜甫的诗句：“悲秋宋玉宅，失路武陵源。”还有吴融的诗句：“悲秋应亦抵伤春，屈宋当年并楚臣。”以及李郢的诗：“高梧一叶坠凉天，宋玉悲秋泪洒然。”在宋词里，悲秋的主题再适合不过，比如柳永的《雪梅香》：“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张纲的《念奴娇》：“多情宋玉，值西风摇落，悲秋时节。”张辑的《琐窗寒》：“向此时感旧，非关宋玉，悲秋情绪。”等等。
宋玉把秋景秋物、秋声秋色与自己的失意人生融合，那种哀怨、感伤的表达，正写出了郁郁不得志的人们最普遍的心声。面对秋景，面对人生的挫折，人们往往会不可抑制地想到宋玉，想到他的《九辩》。
好了，《楚辞》节目就与大家分享到这里，感谢各位的陪伴，晚安！
【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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